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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利元 | 他乡故乡

更新时间:2024-03-04 作者:刘利元来源:南方日报

漫步五丰村,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矮矮的房子,一间连着一间。粗看大同小异,细瞅别有洞天。墙壁上的绘画不同,院子里的花草不同,连篱笆墙扎得也略有不同。瞧瞧门口的标识,方知这家来自越南,那家来自菲律宾。紧俏别致的美食店,左一家,右一家,散落在街巷里,有卖越南檬粉的,有卖咖喱牛腩的。还有身着东南亚各色服饰,信步在街头的村民,正围观在村子中央小广场上跳竹竿舞的妇女,一旁还有皮肤黝黑伴着昂格隆的乐声起舞的汉子,还有须发皆白深情弹奏吉他浅吟低唱的老人,神情自若,泰然处之,看不到丝毫做作,也感受不到矫情,一切都是那么从容,那么自然。

与村人攀谈,方知此地本为海宴华侨农场,近些年改为五丰村。村子本为20世纪60年代安置东南亚归侨而建,村人居此已历三代。此处原为一处滩涂荒地,村人来自东南亚13个国家,原本无亲,也互不为邻。五丰村所在台山市本为中国第一侨乡,近代以来乡民大量出洋。平日所闻,多为籍贯台山者返乡,籍贯为他国者聚居于此,实为罕见(邑人习惯称祖父出生地为籍贯,若以此论,似乎也可)。“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归侨久居外乡,归国原因种种,但毕竟是住惯了的地方,离去也多有不舍。广场上有一归侨博物馆,小小的,陈列一目了然。展有一副联句,“大船一日人千里,劳燕重逢是几时”,是1961年一位印尼难侨回国时他的朋友赠送的,用毛笔沾墨汁书写,镶嵌在相框里。六十多年过去,纸已发黄,字犹未干。直叫人感叹,哪儿是山乡水乡?哪儿是醉乡梦乡?

“安得此身如草树,根株相守尽年华。”归侨好似天生有根扎大地的神奇力量,侨居如此,归国亦如此。创业多艰,但五丰村人脸上看不到丝丝忧郁。一位雅号“巧厨娘”的年轻妇女,说是归侨三代,专卖一种名为“斑斓条”的美食,用斑斓叶片榨汁,和粉蒸成面饼,包裹椰蓉,即包即食,鲜美无比。无论有多么繁忙,她都是乐呵呵的。另一位开茶楼的大嫂,说是外乡人,嫁到村里来。早先夫妇在外闯荡,奔走了好多地方,都感觉不如这里融洽,又回到村里。还有一位,是外地女婿,本来在深圳创业,前几年和妻子返乡,开了一家民宿。他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说节假日来村里旅游的人每天有五六千,房间早早预订满了,有很多人一住一周两周,甚至一个月。我知道五丰村在南海边上,有沙滩,有石林,有灯塔,有茂盛的红树林,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绿荷塘,还有村里村外栽种满满的各种香料草木。香茅,长得就像一堆茅草,叶子尖尖的,薄薄的,摘一片,含嘴里,有浓郁的芬芳。洛神花,感觉像灌木,有点儿像草本,又有点儿像木本,有一米多高,茂盛的枝叶里绽放着酱紫色的花朵。摘一瓣泡水里,深红的色泽一丝丝从杯口垂落下来,好似仙女散花,不一会儿,满杯深红。呷一口,淡淡的酸甜。薄荷,嫩绿的叶片,有锯齿的边缘,压在舌根,有淡淡的清凉。还有九层塔、咖喱叶、蝶豆花、朱蕉等,好多叫上名,或者叫不上名的植物。但以上种种,都不足以让旅客数周累月居住。再度请教,他说,长住的人,主要为了治忧疗郁。

曹孟德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然而杜康易寻,忧愁难解。岂不闻“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既然奔村而来,解忧之法必在村中。仔细思忖,或许是南海无尽的涛声和层层波浪,“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天地沙鸥,沧海一粟,一切都可消散于无形?或许是围海造田的往昔岁月,那一把把磨秃的铁锨,那一条条压弯的扁担,还有胼手胝足昂首前行的老者,时时处处让人感受到的那种昂扬向上的精神力量?或许是洒满海滩,洒满荷塘,洒满庭院,而且每一分每一秒都洋溢在五丰村人脸上的阳光?

“别离岁岁如流水,谁辨他乡与故乡。”或许,这一种人与环境,人与人,人与内心的和解,让无数奔赴这里的人找到了“我心安处”,也正是五丰村的秘诀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