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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丽生 | 两村结好七百年

更新时间:2024-02-22 作者:孙丽生来源:广东作家网

从小初记事时,就听大人说“潮尾袁”是老表。意思就是,潮尾袁是我们京冈村的表亲。儿时懵懵懂懂,但记忆极为深刻,“潮尾袁是老表”这句话让我记了半个多世纪,在我,脑里“生根镇地”。

潮尾,是村名,村里人都姓袁,人们一直喜欢称“潮尾袁”,现在书面写作“长美”,是揭阳市榕城区渔湖镇一个村子。我们京同在渔湖,相隔六七公里。

渔湖是榕江冲积而成,俗称“浮地”,在榕城之东,榕江南北河将其夹在中间,是个半岛,形似葫芦。乃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水稻和“长冬种、竹头种”番薯高产好吃;江里凤尾鱼(刺鱼)多而鲜美,煎干蘸咸菜汁满口留香,做刺鱼丸是鱼丸中极品;犁鱼条(珠三角称白鸽鱼)大而肥嫩,吃了难以忘怀。

潮尾村大概在葫芦的中间束腰的地方,现在有3000来人;京冈村在葫芦底部,现在有20000多人。两个村都在榕江南河的江边,都可以看到隔江龟山顶上的涵元塔,俗称龟山塔,也叫京冈塔。两村都是“渔耕传家”,不单“田园种作”是行家,而且都有渔民“下江出海”,撒网捕鱼是好手。两村在田中种作尤其是海里捕鱼,遇到困难都会互相帮忙。

榕城在“葫芦”嘴,像葫芦盖。揭阳流传着一句话:“葫芦吐烟,揭阳就兴”,过去人们多解释为:龟山塔是揭阳的风水塔,塔顶的葫芦吐烟了,揭阳就兴旺发达。龟山塔顶的葫芦确实曾经吐过烟,那是暴风雨或者台风等恶劣天气到来前夕,天气闷热,大量的蚊子(有的说是蜻蜓)聚集在葫芦上面盘旋涌动,远远看去很像烟雾升腾,就说是“葫芦吐烟了”。后来,我觉得“葫芦”也指渔湖这个地形葫芦。你看,揭阳建市了,榕城快速发展,城区面积大幅度扩大,街上车水马龙,高楼大厦林立,一派繁华景象,仿若葫芦吐烟,这不就是揭阳兴旺发达嘛!

揭阳的繁荣兴盛,正深度影响着渔湖这个“葫芦”,揭阳建市渔湖成了“鱼翅”——渔试(渔湖经济开发试验区);也不断影响着葫芦腰的潮尾和葫芦底的京冈,两个村都随着整个渔湖划归市区,成了城市范围,京冈还把附近三几个村并进来成立了京冈街道办事处。

两村互相嫁娶愈来愈多,周围比比皆是,要么哪个叔叔伯伯兄弟娶了潮尾袁的女子,要么是谁家的姑姑姐姐妹妹嫁到潮尾袁。这也许就是亲上加亲吧!

小时候浑蒙初开,只是鹦鹉学舌,跟着大人说“潮尾袁是老表”,从来没去想这句话的准确含义,也没想这背后有什么故事,这老表是“姑舅表”还是“姨表”?若是“姑舅表”,那么京冈是舅、潮尾是姑,或者京冈是姑、潮尾是舅?但心里却一直认定潮尾村就是老表。

高中时,我们到公社的渔湖中学读书,全渔湖一百零几个村都有人来读,当然也有潮尾村的。印象中同级五个班,三班和五班都有,我们四班没有,但见到哪个潮尾村来的同学都倍感亲切,完全就是见到亲戚的感觉。

偶尔要去县城榕城看电影,都是走路去的,有老路、中路、大渠公路三条路可走,我们一般会选择走老路,比较近,而且会擦着潮尾村边经过。每次经过潮尾村边,心里就会暗自觉得是走过了亲戚家门口。村边紧挨着路有一排长长的矮房,大人说那是龙船厝,专门用来存放龙舟的。他们这里的是“真龙”,有龙头和龙尾的那种,不是我们京冈扒的“柴头臼”——没有龙头龙尾,只是在船头两边对称画上龙头,在船尾两边对称画上飞凤。那时每次经过都没见到他们的“真龙”,村人怕被“破四旧”砸毁了,把它们埋到难以发现的溪底去了。据说,到解放后还允许赛龙舟的时候,潮尾两条“真龙”,每年端午前试水会到京冈扒一扒,走亲戚。我心里很渴望有朝一日能看到潮尾的“真龙”双双戏水。

参军到部队,潮尾村也有好几个人一起去,他们不单是战友,还是同公社的老乡,特别是老表亲。远离家乡,那份感情更为特别,我和他们真的像亲戚一样相处。我所在的汽车连伙食搞得好,几乎是全师所有连队中数一数二的,不时包糖包、菜包、饺子,炸油条、油饼,我经常想方设法留点下来,叫最近的一位潮尾袁老表过来吃。他有什么事,我都尽力帮忙。多年后,他的小舅子警校毕业,想到广州市繁华街道的某派出所,我七弯八拐找了许多人,终于帮他办成。2012年,我儿子即将大学毕业,联系到某都市报实习,有位潮尾袁老表的女儿留学归来,请我帮他女儿到这家报社实习,我就让出来给他女儿去,儿子再另找到一家报社实习,这关系比亲戚还亲。

2013年,我回家乡落实走基层的联系点,找到当时渔湖镇党委江书记,座谈间说起当地俗语“潮尾祠堂港尾宫”。我说,潮尾袁是我们京冈的老表,港尾(书面写作“广美”)是我奶奶的娘家,这两村至今都还没去过。江书记说,这还不容易,今天时间还早,我跟两个村的领导打个招呼,等一下我就陪你去看看。

我们先去了港尾村,这里是明朝礼部和兵部尚书黄奇遇的家乡,潮汕俗语“免用扶,水大自然浮”就出典于黄奇遇衣锦还乡时的故事。所谓“港尾宫”就是该村里建有一处“老爷宫”(庙),规模较小,善男信女都说“宫”里“老爷”很响(灵),可说是“庙不在大,会响则旺”,庙门外烧的香纸真的蛮多,烟雾升腾缭绕,有飘渺神秘的幻觉。当地人认为该庙与“潮尾祠堂”各具风采,可齐肩媲美,在附近四乡六里名头显著。我不懂求神拜佛那一套,就没有进“宫”去看看。黄奇遇在村里没留存府邸之类建筑,他的黄府建在榕城,后来被清末总督衔会办海防、节制沿海水师兼理各国事务大臣丁日昌买去改为丁府,所以简单转了一圈就走了。

到了潮尾,我看这个几十年前就想来的老表家,格外认真起来。有个寨门朝着榕江南河,离江水面大概一两百米远,门口有溪河与榕江堤坝隔开,寨门两边的围墙长着青苔,看着就很有年代久远感,即使是普通游客,不用多想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是个古村落。

走到村里一个地方,发现有两排“龙船厝”,里面各放着一条“真龙”,龙头龙尾收起来放到别处,可能是要扒时再安装上去。以前看过的“龙船厝”是在寨墙外路边,路过几乎触手可及,这次看到的“龙船厝”却在村里的隐蔽处,旁边还有竹林,不知道是重修了还是大路改道,大路改从别处走,加上外围建了新房,“龙船厝”变成在村里了?真是沧桑巨变,中学时代看到的“潮尾袁”村貌,已经荡然无存。

“潮尾祠堂港尾宫”的祠堂,就是袁氏宗祠。外表和潮汕传统祠堂并无二致,外墙尤其厝顶的瓦都黑黝黝的,那是跨越朝代经风雨的见证。祠堂里有个令人瞩目的亮点,正堂上方悬挂着一块“兵部尚书”牌匾,记载着其祖先袁琛的辉煌历史。

这次到访还发现,在渔湖这“葫芦地”下半截有三人先后当过兵部尚书,除了袁琛和黄奇遇之外,据揭阳市某局佘局长说,佘厝有个叫佘志精的人也曾是兵部尚书,但年代和任期无从查考,只是村里一代代相传下来的一个说法。潮尾到港尾大概三公里多,港尾到佘厝大概也三公里多。如若属实,几十平方公里范围内出过三个兵部尚书,那真是地灵人杰啊!

潮尾村接待我们的人说,京冈与潮尾两村是老表,缘起于京冈一个老祖祖祖姑嫁给潮尾做老祖祖祖嫲,京冈是舅舅家,潮尾是姑姑家。

潮尾(长美)村先后获得了中国美丽休闲乡村、中国传统村落、广东省历史文化名村、广东省生态示范村、广东省古村落等二十多项荣誉。大名鼎鼎,声誉远播。他们正凭借这些资源发展旅游产业,不断有人前来观光。

这更激发起我对其进一步探究的兴致。2014年有深入走基层的任务,我就组织了省作协十多名作家,联合揭阳市作协十多名作家,一起到京冈、港尾和潮尾村采风调研。站在潮尾村靠江边的老寨门,我猛地发现,在这里眺望对岸的涵元塔(是明朝天启年间时任揭阳县令、累官兵部尚书冯元飙倡建,所在的龟山是揭阳的飞地,过去一直是揭阳管辖),竟然和在京冈村里望过去的距离差不多,两个村之间就像是有条以塔为圆心同距半径划出来的弧线。这条弧就像是勾沉历史的勾,勾起了我对深入了解潮尾村有关历史的兴致,决心要彻底揭开这老表的奥秘。

2023年年末,我通过潮尾乡贤、揭阳市政协袁副主席,找到长美村党委袁书记要了一些相关文字资料,据记载:

袁琛浙江龙游人,北宋庆历年间进士(其父袁鳌北宋进士,袁鳌九个儿子包括袁琛都登进士,有一门“九子十进士”之美誉),累官银青光禄大夫、兵部尚书。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因反对王安石行青苗法,左谪潮州刺史。宋崇宁四年(1105年),王安石变法失败,袁琛平反,朝庭复召回。袁琛以为年事已高,不回朝复职,留在潮汕。其子袁熙及子孙定居于潮尾,尊袁琛为始祖。迄今才3000来人的潮尾村,此后还出了11名进士、23名举人,被誉为榕江之滨进士村。果然是家族渊源,历史辉煌!

至七代,袁敦(1262年3月—1336年9月),字英祐,号春峤公,举明经登元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科进士,娶京冈县尉公之女十五孙氏(1260年2月—1324年4月),后尊称为孙氏嫲,生日远、雷远、霆远、霖远、岁远五子,血脉赓续,现在潮尾村的人大多是袁敦和孙氏嫲的子孙。

京冈是宋朝揭阳复设县首任县令孙乙创建的,孙氏嫲出嫁时京冈还在创建早期,潮尾也是创建早期,那时双方的人数较少,两个村就是两家亲戚的交往。

京冈和潮尾自从成了老表,两村人见面相互“老表”叫得很亲热,代代相传不间断。一桩婚姻使两个村结好,从宋朝至今,传承了七百多年,这不得不说是个旷古奇谈,使得有许多人由衷赞美,对京冈和潮尾村深情向往。

 

作者简介:孙丽生,广东揭阳人,广西民族大学毕业,中国作协会员,曾任广东省作家协会巡视员、党组副书记、副主席。曾在《中国作家》《作品》等发表长篇小说《寒门子弟》、中篇小说《寡妇征刀》《英雄有知》《特招教官》《九成火》《悲喜男主播》《风光去日》等,有中篇小说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长篇小说被《长篇小说选刊》专题推介。先后在《解放军报》《战士报》《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南风窗》等报刊发表一批散文、杂文。出版中篇小说集《潮人列传》、散文集《公开表白》和长篇小说《寒门子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