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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用科幻“复活”历史?新晋雨果奖得主海漄这样说
更新时间:2023-11-01 来源:央视新闻
10月21日晚,2023雨果奖在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上揭晓,中国作家海漄凭借《时空画师》获得最佳短中篇小说奖,这也是继刘慈欣、郝景芳之后,第三位获得雨果奖的中国科幻作家。
雨果奖,正式名称为“科幻成就奖”,是为纪念“科幻杂志之父”雨果·根斯巴克,由世界科幻协会所颁发的奖项。雨果奖和另外一个奖项——星云奖,都是科幻文学领域的国际最高奖项,被誉为“科幻文学界的诺贝尔奖”。本届雨果奖在提名阶段有超25000部科幻作品及个人参与了提名,19类奖项共有114个入围作品,海漄获得了其中的最佳短中篇小说奖。
记者:当你从刘慈欣的手里接过雨果奖今年的奖杯的那一刻,你内心的感受是什么?
海漄:怎么说,我记得当时刘慈欣是跟我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但是当时我的整个脑海里面是处于非常蒙的状态,所以我到现在为止,我如果要回忆他当时讲了什么话,我还真想不起来,但是当时其实非常激动,因为第一个我没有想到我能拿到这个奖,第二个是我的偶像为我颁奖,所以当时是非常激动的。
记者:你是不是更没有想到,当你获奖之后有很多的媒体标题用到了,这是下一个刘慈欣。
海漄:对,其实这种方式我是非常反感的,我从刘慈欣手中接过奖杯,从客观和科学角度上来讲这个没有任何传承的意义,这个仅仅只是一个物体在物理上发生的一些移动而已,对我来说当然有不同的意义,因为他是我偶像。
记者:你的那段获奖感言其实感动了很多人,说每天都计算着我的时间,也计算着我的收入,但是我在回家的路上,我总会时不时抬眼看下夜晚的星空。
海漄:刘慈欣说一部好的科幻作品它的标准是什么,就是可以让人在很繁忙的生活之后可以抬头仰望星空,我觉得很多科幻作品不只是刘慈欣的科幻作品,做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才爱上了这个门类。
记者:这片星空今天照进现实的,是你的写作被认可,还是你在科幻的世界里将来可以实现完全的自由。
海漄:我觉得都有,首先我自己的写作确实从前是一个比较孤独的状态,就是很多时候可能我写了东西并没有收到什么反馈,自己可能自娱自乐把它写完了,写完了哪怕是发表了,也并没有什么反馈,所以说我觉得当真的这个世界给我回音的时候,其实各种声音都有,就是觉得跟以前确实有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记者:最大的变化,你最看重的是什么?
海漄:我觉得最大的变化可能就是说,我在写作的时候可能以后对自己的要求、对自己的标准要更高一些,这个我仅仅只是考虑,我并不会因为这个去改变我写作的初心。很早之前,因为家里面双职工,家里面寒暑假怎么安置我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父母认为看书是一个很好的路,他们去上班之前,骑个单车把我载到了新华书店,反正离家里不远,我去看,在那里非常安稳待一天,去看各种书,我现在想想,当时里面是有《乡村迷雾》,有《珊瑚岛上的死光》都是我那个时候看过的。
记者:肯定也看过凡尔纳的。
海漄:那个就更加不用说了,《海底两万里》《神秘岛》这些东西都看过,当时我可能不知道这个是科幻小说,但是我对这中间表现的一种就是说对科学的探索、对科学的幻想,我觉得这个审美的情怀已经印在我的心里了,所以说只要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就会激发出来。
2000年,十岁的海漄偶然地在《科幻世界》杂志上读到了两篇科幻小说,刘慈欣的《吞食者》和潘海天的《饿塔》。
海漄:这两篇是我的入坑神作。
记者:为什么是你的入坑神作?
海漄:我是完全被这两篇震撼的,从那以后我会每期买科幻世界甚至找一些过刊。
记者:你用震撼,为什么,是什么震撼了你?
海漄:我觉得这是两部完全不同的作品,刘慈欣的作品是非常硬核的科幻,它是硬科幻,但是潘小天那部作品《饿塔》它是一个软科幻,我被这两种不同的角度震撼,当时刘慈欣的《吞食者》里面,我觉得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时人类为了抵御吞食者飞船,把整个月球用核弹给炸掉。把月球当做一个撞击器,直接去攻击吞食者飞船,那个宏大的场面我觉得是我至今难忘的,我也很希望有朝一日在电影上能看到这样的场面。我们人类其实有一些共性的,我们对非常庞大的事物非常巨型的东西,我们是会有一种,我去看过三星堆,那个青铜大力人、青铜神树那么大,包括我们现在工程学的奇迹,我们的三峡大坝,如果你从坝底往上面看,包括我们的港珠澳大桥,你真的往下面看其实是非常震撼的,但是科幻小说给我们描述了一种可能更震撼的,它是以行星、是以恒星,是以星系为一个参考坐标的,那个场面是更宏大的。
记者:那时候作为一个少年被科幻所燃起来的或者被它所迷住的东西,核心是什么?
海漄: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对好奇心和幻想的满足,并且是对科学的一种向往,对科学产生巨大的一种能量的向往。
带着这样的向往,直到上了大学,海漄才开始自己的科幻写作,他的第一篇科幻小说发表得非常顺利。
记者:你还记得你的第一篇科幻小说?
海漄:当时是央视的科教频道,当时有一档节目《走近科学》,可能是很多人童年的记忆。那个节目里面讲了一个关于新疆喀纳斯湖怪的一个事,包括它的叙事过程,其实对我后期写作的叙事过程影响是很大的,第一篇发表的科幻作品是在今古传奇故事版上,发表的一篇作品,叫做《惊情喀纳斯》,其实就是我用科幻的角度去解读喀纳斯湖怪是怎么一回事,我把它描述成了一个寄生的怪兽。
第一篇小说发表后,海漄得到了800元的稿酬,相当于他当时一个月的生活费。那之后的很多年里,他没有再发表作品,在毕业、找工作、入职、恋爱结婚这一现实生活的轨道中,海漄始终把科幻写作界定在业余爱好的范畴中。
记者:是说从大学毕业之后,你从事了金融行业,这段经历里边你一直都没有放弃写作吗?
海漄:大学毕业之后应该一直到2016年、2017年,有五六年是完全没有动的。
记者:有五六年的时间完全没有动笔。
海漄:对,是的,毕业之前陆陆续续写了一些东西,不只是《惊情喀纳斯》这一篇,但是只有《惊情喀纳斯》这一篇是发表的。
记者:在已经都发表了喀纳斯湖怪的文章之后,你竟然选择放弃,为什么?
海漄:这个我觉得不算是放弃,我有更重要和更急切的事情需要去做,我觉得我把它暂时放下是很正常的,我要去找工作,我要去实习。
记者:生存的压力吗?
海漄:这个不是生存的压力,我觉得这是人生不同阶段的目标,我得为我自己的工作,为我自己的未来考虑,包括为什么选择金融行业,因为在这个行业里面可能有更多的发展机会,有更好的一个未来,发表了这篇东西我很开心,但是你要说受到这个鼓舞,我就全身心投入这个事情,我从来不是这么容易冲动和极端的一个人。
记者:在2016年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愿意把这个笔重新拿起来,而且还愿意继续坚持?
海漄:慢慢步入正轨了,自己的工作可能得心应手了,我觉得可能刚好捡起了这个爱好。
重启写作,既是对自己的发现,也是重构自己的生活节律。从2019年开始,海漄先后发表了《血灾》《龙骸》《走蛟》《江之怒》等作品,开始在科幻文学界开疆拓土。
海漄:其实之前我也在一些采访里面说过,在《球状闪电》里面有一个主人公叫做陈博士,开篇的时候陈博士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说,美妙的人生在于迷上了一样东西,可能之前,看包括2011年大学的时候写这些东西,我并没有到着迷的程度,但是到了那个时候,我发现我时隔这么多年我对这个东西还有热情,所以我觉得那就是它了,所以我就基本上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会有一个比较正式、比较有自律的这种状态去写作了。
记者:你曾经有一段话,其实我也印象特别深,你说每天晚上在睡觉之前,你都会选择和几位你熟悉的科幻的人物去对话,带着这样的一个很幸福的感受进入到梦乡,而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你得赶快收拾行装去做一个打工族,做一个上班族,这两个角色在你身上是一个你已经习惯的整体,还是说其实是你自己在做这种或者有点对抗,或者是你自己内心会觉得有一些对抗的?
海漄:我觉得这种切换对我来说是挺丝滑的状态,不存在对抗的状态。
记者:怎么不去做跟科幻相关的工作呢?
海漄:我是比较有自己一个相对清醒的认识的,我觉得我之所以爱好它,是因为它没有成为我谋生的一项工作。
记者:这怎么解释呢?
海漄:可能跟它有一定的距离,反而你能够保持这种美好,我把它当做一个职业去做的话,也许我这份热爱可能会迅速流失。
记者:你有没有在生命当中的某一刻,回头去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想如果那个时候虽然不停地被退稿,但是我依然不停地写、不停记,也许我会更早一点成功?
海漄:也许吧,但是其实我觉得很多时候你放弃了一些东西,你会得到一些东西。
生活阅历、知识积累对写作的回馈是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的,而灵感也需要时间和空间的孕育才能转化为写作的构想。2019年,海漄看到了央视《国家宝藏》栏目播出介绍北宋名画《千里江山图》,其中天才少年王希孟烟花般绚烂而又极其短暂的一生,触动了他。
记者:为什么他吸引你了呢?
海漄:我觉得历史是非常宏大和恢宏的,但是每个人物在历史面前都是非常渺小的,每个人,即使是帝王将相。但是历史同样也是我们人创造的,我觉得这中间有巨大的反差和冲击力,所以这是我写作历史科幻小说非常重要地想表现的东西。当时我在节目中看到对这幅画的作者的一个介绍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就非常符合我的这种观念,因为他本身在历史上留下了非常惊艳的一笔,但是这也就是他最后的一笔了,所以说我觉得我对这个题材是非常感兴趣的。
千里江山图全长11.9米,被称为存世青绿山水画中最具代表性和里程碑意义的作品。但它的作者在画史上几乎没有什么记载,后世只在当朝宰相蔡京在这幅画的题记上得知,是十八岁的王希孟创作了这幅作品,并推测王希孟在完成这幅画作不久后就英年早逝。18岁的天才少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能创作出超越自己年龄的巨幅画卷?为什么历史记载中少有他的踪迹?很多人都有同样的好奇,但海漄想把这份好奇转化为一篇历史科幻小说,从2019年产生灵感,到2020年构思布局和查找资料,2021年动笔完成,用了近三年时间,海漄完成了《时空画师》。
记者:很多人第一感受肯定是写这部小说好像大概看像是一个历史的推理小说,像一个人物的传奇小说,跟我们一般意义上理解的科幻好像还不是特别吻合?
海漄:其实确实是有很多人告诉我说历史是过去的,它不是未来的,天然的和科幻有一些冲突。但是实际上我们可能没有很客观面对一个事实,历史是一个动态的事物,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一些,包括我们未来经历的一些,早晚有一天也会成为历史。所以我觉得历史,你不能说它完全就是过去的,包括最开始的时候科幻到底是属于文学,还是属于科学,科幻到底承不承担科普的功能,科幻分不分软科幻、硬科幻,它们的标准是什么,其实我觉得这些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争论。我心目中的科幻是怎么样的呢?就是说我自己抱有一种科学的信仰,我对科学的一种向往,我去写的东西,只要它有这个东西,有这个初心在,我觉得我写出来的东西,我说它是科幻那它就是科幻。当然如果读者不认可,编辑不认可,我觉得这都是可以的,但是它不会影响我内心的判断。
《时空画师》采用了推理小说的写法,基于历史资料,建构了人物的舞台,海漄以王希孟为原型,塑造出一个能在多维度的空间自由穿梭的小人物“赵希孟”,凭借技艺和超能力,他能够取悦皇帝,但却生活在卑微和无奈之中。
记者:你自己在写的这个过程当中,你对他赋予了什么样的情感?
海漄:他成了蔡京用来取悦皇帝的棋子,他的命运实际上是身不由己的,但是他在他这个命运中,他仍然保持了他自己的一些良知,去做一些在他那个能力范围之内,甚至是超越他那个能力范围内去为民请命的事情。
记者:为什么你会书写这样的一个人的性格和他的态度?
海漄:我们的历史从来不缺乏英雄,我们历史永远是有英雄主义的,我觉得这种对英雄的向往是每个人、每个民族应该都有的,所以我就把它写出来了,我生活中可能会有很多困难,会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是我能仍然热爱生活。
《时空画师》为海漄赢得雨果奖,他的书随之在各大平台卖到脱销,各路媒体的采访也纷至沓来,但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的工作生活回到平常轨道上来。
记者:我们比如在采访作家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听到的词是呕心沥血,比如说艰难、困苦,你都有吗,在你创作过程当中?
海漄:有些有,有些没有,呕心沥血肯定没到这个程度,当然写作确实是一个很消耗的事情,会有一些艰难,但是反正始终我觉得我是一个很积极的人,不会因为这些问题去灰心丧气什么的,我觉得永远要积极去应对它。
记者:因为知道你刚刚当了爸爸,有没有现在在写作的时候想,等他慢慢可以看字,慢慢可以了解什么是科幻的时候,希望他的人生入门级的作品是爸爸的作品。
海漄:我当然有这种期望,当然这种期望说实话有一点,我觉得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可能以后孩子看到我的书,他会很自豪说这个是我爸爸写的,或者说我跟他吹牛的时候我说这个是爸爸写的,或者是爸爸以前拿过这个奖,他能够用心读一下我的作品,我觉得这是可能更大的成就感,但是这个我不会给他设置任何限制,包括刘慈欣他也说过,他的家人并不读他的小说,我也是一样的,他愿意读那当然最好,但是他不愿意读,我也不会限制他,你觉得这个书适合垫桌脚,你就拿去垫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