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标题

内容

首页 > 报刊中心 > 新世纪文坛报

变焦式的诗意摄取与呈现 ——读阮雪芳《地球上的女人》组诗

更新时间:2023-06-26 作者:林馥娜来源:广东文坛

启动心灵的摄像机,通过焦距的调节,抓取不同时空节点的意象,从而完成一阕阕诗的微电影。使大与小、轻与重、个体与外界的穿梭相互映衬,产生一种耐人寻味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宕开之意。它们所呈现出来的画面感、镜头感与故事性形成了阮雪芳诗歌创作技法的主要特征。而这种创作技法也与其心灵律动相契合,她通过外观与内省的镜像式观照,实现想象力的跨跃,营造出诗歌内部的划时空感,从而形成了诗歌的张力场。

“那一天烈日当空/阿忆像触摸灼热的铁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在《画鸟》这首诗中,男孩想放走小鸟,却发现被拘禁的鸟在灼热的铁笼中死了,而它本来是一只自由飞翔的、高傲的鸟。这个童年故事作为成长的阴影与外在世界的隐喻,暗示着他从男孩直至成人,都没能走出禁锢的无形之笼。他以不停地画乌有之鸟来映示对自由的渴求,又不断地落入各种樊笼之中而不能自拔。诗人通过“物——人”的代入投射,引入物与人浑然趋同之境,让人领悟到物理事件或社会事件演化成精神事件的可能性与潜在的必然性。这是一种挣脱束缚,向往自由的内心挣扎的呈现,也是从生活体验过渡到生命体验的过程。

在另一首诗《图书馆》中,表面静止的图书馆却充斥着声音、噪动与光影的走马灯式影像,“饮下光也吃下黑暗/充满声音/也回荡无边的荒寂/每当深夜那些躁动的灵魂/开始争夺食物、领地和交配权”,与其说这是塞满书籍的图书馆,不如说是一个世象联合国,纷纭的世事在不同的时间、空间被权力或智慧之手编纂、记录并贮存于此间,而妄称“第一个”的,往往是那只手遮天、涂抹历史的强权,最终难逃“最后一个”的下场。

以上两首诗均以全视角、旁白与画外音的方式,使时空浓缩呈现而刻画出鲜明的形象与画面。

《月亮堡》是在这组诗中较为突出的一首,同样是以电影镜头式的意象抓取,把多个时空糅合于此在,但它语流湍急,含石带沙,一如印度的恒河,挟带着各种圣物与污物向前奔流——“傍晚7点站在地铁3号线,你已不用思想/每一个逼过来的肉体,都是发臭、坚硬,孤独、柔软/献祭的果冻。生活疲惫的视网膜/在自我核心中停滞。时间老朽甩打肮脏的马尾/已深夏夜是一块巨大的乌云浮出地面/呼吸迫近呼吸,肌肤贴着肌肤/悲伤的青春,虫形的地铁越爬越快……你命名樱红的乳头,命名美的填充物/你命令那化身为莲的欲望,破开物质的双重空壳”——呈现出一种粗犷的冲击力,虚实相接,紧凑有力的推进,使诗的气息更为饱满充盈。诗人通过辉煌与黑暗的不同侧面,体察女性生存的显性(社会性)与隐秘(个体性)之冲突;通过共情式的生存处境呈现,展开对女性共同命运的反思与冲破桎梏的意志。可见此组诗之所以名为《地球上的女人》,也正是因其具有为女性命运共同体而呼号的内在主旨。

“我就在这里/在大提琴的悲声,风的细鳞/在亚热带湿热的气息/在你的皮肤,你的眼神/在你滑动的喉结,你滚烫的血液……我既不在你的过往,也不在你的将来/只在此刻/——全部的我/在你低头深深的一吻”(《我在这里》),这里的“我”是倾其所有,把自己碎片化成一切围绕所爱,而“你”只在此刻的一吻里,许多女人就是用“细如游丝”的温情串起、编织着欢悦,“用所有孤独来构成这厌倦的人世”,并蛰伏于既悲怆又虚无的大爱里。

在某些传统的婚姻关系中,女性的个性丧失似乎是必然的,她们往往不得不做出让步与牺牲,甚至达到无法忍受的境地。因为追求心灵的自由与对文学的热爱,阮雪芳不惜舍弃表面安定的生活,离乡别井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在不断的求索与取舍中,成为她所希望成为的具有独立意志的自己。这个自立起来的“我”,以超脱于庸常之上的观察来看物观世,便获得了一种全景式统摄的取景视角,所以在她的许多诗中,主体往往具有敞开性,并不仅仅限于某个特定的人或事。阮雪芳守住了自己的个性与追求——“一个逆风而行的人/词语带来想象/我们在任何时间相遇”(《在词与想象之间》)——在阅读、观影与赏画中期待心灵的邂逅与同频的跳动,在行走、生活中体味失之交臂的命运感,并葆有一颗随时展翅的自由之心。

而追寻自由之路必然是孤独之路,诗人的灵魂与肉身在自处与思考中《逼近》生存的真相——“你的声音在我喉咙里鼓动/你的手按住我手中之物/你移动又教我站定/你的总和让我在负数中寻找自己/众多声音之外一个声音的沉默……新生的事物已经降临/衰老的柴草逼近火”——肉与灵的矛盾;你与我的博弈;总体与个体的渗透与反渗透在她的世界里进行着博斗,她的“镜头世界”所构建的,并不是浮光掠影,而是在建立超越庸常的“自我”,并持续干预这一心路历程,不让独立的自我被生活困境与既定世俗所摧毁,直至在火中涅槃而新生。

生活是诗人创作的土壤,思想则是创作的根源性养分,价值观的确立将使诗的骨骼更为硬朗。《语言》以往日所见的场景引出当前的困境,在众声喧哗,整齐划一的群体中,一只独自离开的青蛙和一个有独立精神的诗人,难免遭遇到——“模糊、喑哑、滚烫/带着艰难诗性的混音”——这半失语之虞,陷于不想苟同流俗又无法发出清脆独唱的困顿。正如“言语的自由不等于自由的语言”(《词语保持了一生的秘密》),你所能说的或许不是你心里最想说出的。这些关于处境与写作的思考与认识,虽由隐晦的语言表述,却也折射出思想的光芒。正如雪芳在《荷》中所言“奔走过黑夜的沼泽”,依然深信“寂静另有回声”。

日常生活中的雪芳是温和柔软的,而她的作品所表现的人格却是冷静而坚强的,这看似截然不同的两种格调,其实来自更高的人生追求。雪芳自称为干预灵魂的人,这是对自我的要求与灵魂的修炼,对人生困境的纾解与超越。正如她在《雪后》所描绘的万物井然、各得其所的景象,她正“沿这条无人的小路/走到无名湖畔”,笃定地走向更宽阔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