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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培浩丨批评的呼吸
更新时间:2022-10-31 作者:陈培浩来源:《南方文坛》
在今天的学院体制中,当代文学批评有时会被置于学术鄙视链的底端。事实上,文学研究和文学批评是互动共生的关系。文学批评充任学术场域的前锋,它在混沌未明的第一现场开疆拓土,对进行时态的场域做出判断,如果说文学研究倾向于在历史已经尘封之后穿透时间、激活记忆的话,文学批评则必须面对正在行进的当代,穿透安之若素的现象而指认问题、激发论辩。我渴望的文学批评,既能够敏感于文本的肌理和褶皱,又有足够大的视野从细微的形式差异中透视历史和政治之波澜壮阔。
我还渴望一种会呼吸的批评。它面对生命的困惑、难题和歧异,它并非作为学科知识的惯性运动和推衍,不是知识体制化的产物。我们为什么需要文学批评,就是因为在知识体制的缝隙,生命有那么多的疑难需要去指认、发现、命名和赋形。与生命没有关联的,是不能呼吸的死知识;而我梦想的,是能呼吸的批评!
批评为什么会呼吸,关涉着另一个问题,批评的空气是什么?今天,人文整体观依然是批评的空气。在一个破碎化的时代,假如我们对于人文的完整性没有信仰,文学批评便很容易窒息为死硬的知识。在后现代的知识语境中,人文主义是被反思甚至解构的。人文主义最核心的价值便是确认了人作为万物之灵长的地位,其中虽也有“人类中心主义”倾向需要反省,但近六百年来人类难道不正是受惠于人文主义的庇护而走到今天的吗?人文主义话语有一个突出的特征,即对于人精神上的独特性、不可取代性的信仰,因此人文主义相信:人不同于动物,也不应成为机器的造物;如若人的思想可被机器取代,那便是人的严重异化。这可能是今天人文主义话语在迅猛发展的人工智能技术面前显得保守的原因。人类的未来会往何处去,我们并不知道。但文学批评的一个任务在于,它要把这个问题提出,并使其尖锐化。
事实上,人的危机或人文话语的危机并非始于今日。文艺复兴是人类从匍匐于神脚下的中世纪挣脱出来,为人类主体性赢得合法性的第一个历史阶段。此后几百年,人类一直在与外部的异化力量作战。在浪漫主义时代,诗人们已经敏感地感受到大机器生产的威胁,但浪漫主义迸发出更加高昂的内在激情,这种高温的激情虽为当代人所陌生,但无疑是对人话语的确信和捍卫。现代主义时代是第一个真正的人学话语的危机时代。在20世纪被两次世界大战折磨得奄奄一息之际,人的理性不能不备受质疑,遂生挥之不去的荒诞感。现代主义因此生出了两种面相,其一是揭示荒诞,另一是超越荒诞。前者揭示了世界的剧变和人话语的危机;后者则在危机中追求人再次自我确认的可能。
值得留意的是,在今天科学高速发展的时代,人文话语面临着一次新的、更大的挑战。因为挑战人的不是战争等明显恐怖的对象,而是披上了人类救星外衣的科技。在祛魅和逐神的时代,科技被放在了神的位置,技术神学化的实质是人类以聪明才智为自己创造了一尊技术神。今天,科技产品已经遍布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科技让世界更便捷,让人更舒适;技术不仅改变了人的生活方式,也在悄然改写我们对人的定义。今天,人为了舒适而越来越趋近于机器,而机器则因为智能化而越来越趋近于人类,这种趋同必将逼近科技和伦理的临界点。今天科幻小说作为一个类型的大热的背后,一方面是将科技和未来释放的叙事可能性嫁接于消费性阅读中;另一方面则是一种精神上无枝可栖而逃往未来的叙事策略。当此之际,人将何为?这是渴望呼吸的批评始终不应忘怀的问题。
摘于《南方文坛》202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