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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云丨有意蕴的女人总要拈起笔

——​为贺贺《青虫》作序

更新时间:2022-05-30 作者:艾云来源:广东作家网

那一晚,在嘉励的工作室看电影,黄礼孩介绍我认识了贺贺。即使屋隅光线幽黯,我仍然感觉到某种光亮。贺贺是可以一下子就留给人强烈印象,并且过目不忘的人。

贺贺爆炸的蓬松鬈发,让人一下子记住了她野猎奔放的形象。她皮肤细腻白皙,有一张如美玉般的面孔。她眼眸黑亮而生动,发出慑人的光泽。她烈焰红唇,如恣意绽放的大丽花,浓烈撞击。

黄礼孩说:“这是画家贺贺,也写作。”

我不用多问就知道,贺贺一定是画油画的,她不会画缓冲淡远的中国水墨画。这个有着强烈个性与风格的美女与她选择的艺术表达和呈现,将有逻辑的一致性。

贺贺果然是画油画的。但她的画作,却不是泼洒不羁、肆意狂欢的那种。她的油画,超验意味呼之欲出,抽象而规则,充满隐喻和无以言表的神秘感。

我是美的崇拜者,一向对美无条件折服。初识贺贺,我已有了一种想要亲近的愿望。因为我深知,这个世界,疏漏、粗鄙、下降在无意识中攫住了许多人;而坚持住自己仪态的美,起码要有许多的好东西与之匹配。美好的人,要有高邈的精神、丰富的灵魂、自律的日常、充实的人生、勤勉的劳作,以及优良的审美趣味和眼光,这才可能使一个人是美好的。美与善不可能截然分开。乃至于当我读到贺贺引述王尔德的句子:“只有肤浅的人,才不会以貌取人”,贺贺所发的感慨是“你的样子就是隐藏的线索”时,我深以为然。

在随后的接触中,贺贺除了美丽,她的自由灵魂、聪慧的理解力以及勤勉的工作态度,让我愈加钦佩。

一天,在朋友的微信圈里,大家为贺贺的自画像留言,我由衷地写下这么几句话:

“贺贺有美质,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却不是挑衅,有危险的沉溺气息却拔擢午夜熏风。你嗅到仁慈的丁香芬芳,又睿智如巫。洞察力强烈直觉的冲撞,造成活跃生动的内心,无所框架的自由奔放却向结构的屋隅隐藏。在那里酝酿梦想反刍经验,并获得大捭大阖的领悟与呈现。贺贺有极致美德。”

贺贺说,“艾姐姐对我评价这么高,我会珍藏着。”

我得承认,我对美、对美好的人从来都有偏爱。因为这是稀缺的瑰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多少令人烦乱、沮丧、绝望会环绕着你的每一天,如果不生出每天日常的勇气,没几年人就会被弄得灰头土脸,一副残败的模样。持守美好的人,是有强力意志的人。

贺贺从美术学院毕业,有工作经验,然后结婚生子。她如此个性独特的人,却一定要有命运的连续性,懂得在生命的各个阶段,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她的理性,也是她灵慧的时间观与秩序感。而后,她成为了自由画家和自由撰稿人。搞艺术、搞文学,自由的时间支配与自由意识非常有必要。但是,自由又是最昂贵的,是个极其奢侈的词。近代关于自由的讨论,颇费周折,因为它蕴涵的东西太多了。它一定要与自律、责任、意志相关连。

我看过一本讨论自由的书,其中的概念给我颇深印象。此书将人的自由分为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两种。前者说的积极自由,是谓大多数人每天都有外部事物推着你走。在集体组织中,你即使不被鼓舞激励,起码也是被裹挟着、随众人的脚步前行。你的时间被填满,满荡到你来不及叹息和虚空,也无法懈怠和无所事事。一个人,长期处在这种积极自由的状态,他或者她至少在外部世界表现得还可以。之于如何安放自己的内心灵魂,那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一种是消极自由。这是没有任何外部推力,全凭你自己掌握自己的自由。没有规定性任务,每一天、每一时,你要自己掌灯照亮自身,你要用精神充实和顽强意志力去激发自我的生命能量。你在消极中选择自由,是经过虚无、孤独、寂寞的煎熬以后,依旧可以呈现高昂奋进的生命状态。消沉颓靡不是消极自由的内容。

贺贺正是在后一种状态中,体味着生命、自由的真谛。她有高远的目标,有自我激励能力,对艺术有虔诚追求,这让她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愉悦。她要到自己的工作室画画,要匀出很多时间阅读、思考、写作。她要在室外跑步、玩哑铃、吊撑、做操。她将每分钟都利用起来。

我知道贺贺的日常安排,心里真是佩服。我深知消极自由掌握之不易。

这个上午,我为虚无攫住,全然不想做任何事。我在小区的椅子上,坐了半天,无聊和迷惘仍没有退散,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写作有意义吗?我竟然连支撑自己终身的这一精神活动也发生了质疑;那么,今后,我该何以撑持?一个人,总是恐惧孤独,于是,就每天冲出去,用外部事物将自己填满。自我承担与领受消极自由何等不易。

此时,我会想到贺贺,想到她总是神情焕发、妩媚动人的模样。女人得有多么强大的内心力量,才能让自己始终如诗如画出现在众人面前。日常生活本质上都是由沉闷、枯燥构成真实背景,任何人都会有消沉颓靡时,没有一味兴高采烈的人;如果有,那只是表面现象。人时时刻刻要和自己的灰心、颓废做斗争。只有学会自我反省,平稳情绪、调整心态,经过精神淬火,境界才会得到一次提升。

贺贺有目标,保持着生机勃勃的精神追求。

她的本行是绘画。在工作室,她用各色油画颜料在画布前挥洒。她的画,抽象和超验感强烈,可诠释性语意居多,这之于一个女画家实属罕见。她那么喜欢形而上,她的画风也充满哲学意味。许多观赏过她画作的人,都有同感。贺贺的画参加过许多重大展出,为人称道;其画作也为许多美术馆收藏。她的画作已引起赞誉,并预示着远大前景。

绘画在明处,写作却是在暗处,是她生命情愫的自在吐纳与呼吸。

我阅读着她这本集子中的文章,深以为画家的贺贺同样当得起作家的贺贺之称谓。

绘画是一种情感宣泄与表达,可还有更细致入微的观察与思索。从小喜欢独处的贺贺,写作是她寻求内在相对稳定性的必要元素。她总有那么多对时间的感慨,她写下这样的句子“一切都将消失,那美好的和不美好的”。她是敏感多思的,童年及家乡的记忆,长大以后对人生命运的深层思考,阅读时的感受领悟,对美与真事物的发现,她的灵魂总在悸动中,必然地,她拈起了笔。

我曾经以为,有故事的女人必然要提笔书写,因为她们满蓄的情节必得找到一个出口,内在的平衡才得以维持。我阅读贺贺的作品,则以为,有意味的女人也必然要提笔书写。贺贺有美质,却不以此摇曳,从不迷乱心性。她从不自我中心,而是体恤他人,有侠义担当。她的美质有纯正而质朴的底蕴。贺贺的自由有框架,奔逐有目标。故事是她的一时走神绝不是她的沉溺,她喜欢的是有意味的内容与形式,是清朗洞明的存在。她不喜欢承载过于起伏跌宕的故事,那样太耗神累心了。但她对性格复杂、闪着斑驳之光的优秀写作者,给以由衷敬重。比如,她对苏珊·桑塔格那样智识丰富的女人,是作为榜样放在心中重要位置的。

我很少见到像贺贺这样爱读书、爱读大书的女子。她经常与我谈到哈耶克、亨廷顿,谈到《文明的衰落》《乌合之众》等。她总是会发问文化与制度之间的关系等等。只要有时间,她就买书、读书,并写下读书笔记。有一次她到北京,在一家书店买了我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的《玫瑰与石头》一书,这让我好生感动。

知识面广博,让贺贺的文字不仅是诗意的,也有理性。我记起她在自己书中写下的这句话:

“不要无缘无故地谈论道德与人性的光辉。在战争、政治、饥饿、求生的背景下,人性要多卑劣就有多卑劣。一切文明教化就像沙滩上的沙雕,海浪一翻滚便分崩离析。”

她这些话,我深以为然。

再说贺贺的文字。

我曾在《南方都市报》副刊读过贺贺发表的文字,佩服她有出色摹状的能力。因为搞绘画创作,她总能将丝丝缕缕的感觉予以符码化。贺贺用画家的目光让文字呈现,她是通感的,有指尖缭绕的烦情与愁绪,有江南丝绸般滑逸飘荡的雨季与暗夜,有花簪间晃动着秋色与清晨的心事与哲思,也有黑色高贵与神秘色泽的凄楚与旷远。贺贺用词绚烂,犹如她的油画。她鼓动絮语,然后如此翻卷;她如鸟儿俯瞰大千世界,发出低沉吁请。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