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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绍俊|森林城市里的文学森林
——东莞近三年文学创作概述
更新时间:2022-03-21 作者:贺绍俊来源:文艺报
东莞作为中国改革开放挺立潮头的城市,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取得巨大成就。东莞的文学完全配得上这座城市的荣耀。十多年前,东莞樟木头镇推出了中国第一个“作家村”,吸引不少知名作家来这里“落户”,这也标识了东莞文学海纳百川、敢为天下先的品格,这些举措带来了东莞文学的跨越式发展。如今,在东莞可以看到一道靓丽的文学风景线,其队伍之雄厚,作品之精彩,气象之宏阔,都令人赞叹。且以近三年来的创作为例,长篇小说便有陈玺的《珠江潮》、莫华杰的《春潮》、吴诗娴的《向上生长的城》,长篇报告文学有陈启文的《命脉——中国水利报告》《为什么是深圳》、丁燕的《岭南万户皆春色:广东精准扶贫纪实》、周齐林的《共饮一江水:东深供水工程报告》;李知展短篇小说集《孤步岩的黄昏》和莫华杰的中短篇小说集《赊佛》相继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出自东莞作家的百余篇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发表在《人民文学》《当代》《中国作家》《十月》《花城》《散文》《诗刊》等刊物上;出版的散文集有塞壬的《沉默坚硬还有悲伤》《镜中颜尚朱》、詹谷丰的《山河故人》、林汉筠的《岭南读碑记》,诗集有彭争武的《寻找》、薛依依的《夜晚与抵达之谜》、许晓雯的《孤独是沉默的金子》,儿童文学有谢莲秀、香杰新的《东江谣》,等等。
葆有拥抱现实的热情 提高认识生活的能力
东莞文学的繁荣是与东莞火热的生活紧密相连的。在东莞,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良好的文学氛围,这就是乐于与东莞现实无缝接轨的文学氛围,东莞的作家对身边的宏大生活与日常生活都充满了热情,主动从生活中获取创作资源。他们不仅熟悉生活,而且在深刻把握和认识生活上下功夫,因而能够从生活中提炼出成功的艺术形象。陈玺的《珠江潮》便是一部取材于东莞改革开放的史诗性力作。小说中的狮门即是以东莞的虎门为原型的,虎门曾诞生了全国第一家“三来一补”企业——太平手袋厂。小说主人公佘锦堂出生于狮门的名门大户,当年佘家曾在狮门拥有半街商铺,佘家家族的事业兴衰沉浮始终与社会的风云动荡密切相关,正是改革开放,给佘家带来了发展的黄金机遇。小说以佘家几代人的命运为切入点,真实反映了东莞在共和国历史长河中的社会变迁,作者将笔墨重点放在对改革开放40年这段历史的描写上,塑造了以佘锦堂为代表的一群顺应时代潮流、敢闯敢干的南方改革者形象,展示了东莞与世界接轨的弘阔胸怀,为中国改革开放伟大事业勾画了一幅精彩的缩影。莫华杰的《春潮》同样也是一部反映改革开放创业奋斗的长篇小说,与陈玺宏伟的史诗性所不同的是,莫华杰的叙事更带有一种个人性和青春气。他写身在偏僻山村的年轻人如何敏锐地捕捉到改革开放的时代信号,从捞渣工做起,在奋斗中把握自己的命运。
东莞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他们不断地创造中国奇迹,有着数不清的精彩的中国故事,这是一座丰富的文学富矿,但东莞作家清醒地意识到,坐拥富矿,不见得就能写出好作品,还必须提高自己认识生活的思想能力。陈启文的《为什么是深圳》书写深圳改革开放40年历史,关于这段历史的报告文学作品已经出版了很多,陈启文的成功就在于他对这段大家都很熟悉的历史作出了更深入的思考,找到了新的思想支点。他准备写作这本书时,正是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危机中,世界格局正在发生改变,中国人民正面对新的挑战。他将深圳改革开放历史置于在这大的现实背景之下,不仅要说说深圳在当今时势发生重要变化的情景下是怎么做的,而且要站在今天的变化趋势下重新认识深圳过去是怎么做的,从中获取新的启示。他采取全局鸟瞰与典型剖析相结合的方式,梳理了深圳改革开放40年的发展轨迹,既突出他们与时俱进的智慧,也强调他们对改革开放精神的坚守。丁燕的《岭南万户皆春色:广东精准扶贫纪实》是一部反映广东省脱贫攻坚工作进展与成就的长篇报告文学作品。作者深入走访了广东省连樟村、斜周村、海丰县等多个贫困地区,难得的是她在与当地贫困村民、扶贫书记的接触和交流中,也敞开了自己的心灵,让个人的情感与认知融入其中,因此她的写作不仅真实记录了她在采访中获得的最直接的生活素材,而且也包含着她的大量身临其境的生活体验,她的扶贫日记为这部作品增色不少,在这里能够看到她不断理解扶贫意义和追问生活要谛的心迹。
东莞的文学与生活处在一种零距离的最佳状态,东莞的作家大多数就是直接从生活中走过来的,或者至今仍然处在生活的海洋之中,正是这样一种状态,在东莞最早产生了“打工文学”现象,“打工文学”不仅造就了一种具有时代感的文学样式,也形成了一种拥抱现实的文学精神。在东莞,生活对作家来说无门槛,零距离状态使他们轻易地走进生活中。塞壬的散文写作基本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她从个人生存经验出发,并在与现代主义对话过程中找到了自我表达的途径,在人们非常看好她的时刻,她自己却有了要突破瓶颈的危机感。怎么突破瓶颈?她说:“最好的途径就是参与真实的社会生活,成为其中的一员。”于是她主动应聘东莞的一家电子工厂,她隐瞒了自己的作家身份,与普通工人一起参加流水线上的劳作,她把自己这种行为称为“卧底”,她将卧底的经历写成了散文《无尘车间》,作品描写了现代化工厂里的生存状态,以及一个人在机器空间里的痛感和无感,她敬重普通工人身上的责任和担当,她作为作家的心灵审视和思考完全没有缺席。
以海纳百川的姿态促进文化的融合
东莞有着海纳百川的胸怀,这是这座城市能够在经济上突飞猛进的重要原因,也是东莞文学能够脱颖而出的重要原因。东莞的作家群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带来了不同的地域文化信息,又能与东莞的粤语文化融合在一起,从而构成了东莞文学的丰富性。读近些年东莞的文学作品,我发现,东莞作家很注重在文化性上做文章。
陈玺来自陕西黄土高原,渭北塬上曾是他的文学原乡,他的一些有影响的作品基本上是以这里为原型的,如长篇小说《一抹沧桑》《塬上童年》《风吹麦浪》等。但我们读他的这些作品时会发现,他在重新整理自己的家乡经验时逐渐带上了另一副“南方”的文化眼光,《风吹麦浪》这个小说标题大致上可以比喻他这类小说的文化特征:像南方来的“风”吹过塬上麦浪时的情景。他的《戏中人》就是他对秦腔有了重新认识后的构思。另一方面,他来到东莞后也在努力学习当地的文化,这使他在写作《珠江潮》时能够游刃有余地写出岭南文化的特性。他将岭南独有的文化、民俗、口语、饮食等融合到小说里,通过一系列具有鲜明地域文化色彩的细节生动描写,提供了一幅粤港澳大湾区的风俗画卷。但同时还要看到,陈玺在观察岭南文化时也带有他本身固有的渭北文化眼光。比方说,他在小说中设计了一个有眼疾的老人安义,以某种先知的角色贯穿在情节始终,这位老人偶开天眼,便在“对世事的掐算”里,尽知珠江两岸潮起潮落的走势和因果。安义身上其实携带着流行于北方民间的传统文化思维,因此有评论者认为,安义这一形象“让人想起《白鹿原》里的朱先生”。
吴诗娴的长篇小说《向上生长的城》也是以反映改革开放巨大变化为主题的。这部小说的故事发生地是濒临广东的江西赣县,受率先改革的广东的影响,这个小县城的供销社系统仿佛遭到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的冲击,这里是吴诗娴出生之地,小说中的人和事都在现实中有着非常直接的原型,这使得小说叙述更有真实感和亲切感。小说写了居住在杨仙坡的十户供销系统人家从上世纪70年代末到21世纪沧海桑田的变迁及40年后重聚的悲喜,有的成了时代的弄潮儿、有的继续坚守打拼、有的抵制不住诱惑沉沦下去,年轻的一代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闯北上广,各赴前程。原来的小县城在萎缩,而建设中的新城充满了向上和向前的希望。作者亲眼目睹了在改革开放中两种文化思潮的冲突和激荡,她写这部小说的意图也是要再现这段历史上的文化思潮冲突。
东莞的散文创作依然是高产多产。翻读最近几年东莞作家的散文作品,有一种琳琅满目的感觉,自然地理、山水风物、人文历史、生活生命、人生人性、时代现实、亲情友情,无所不包,而其文化的丰富性和风格的多样性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塞壬的散文被人称为“具有足够的魔力、魅力和杀伤力”,这大概因为她注重对个人内心体验的深度开掘和对人生命运的执着追问,这从她的散文集《沉默坚硬还有悲伤》《镜中颜尚朱》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如果说塞壬是现代主义风格的叙述,周齐林的《底色》便是一篇彰显现实主义力量的作品,他以逼真的细节呈现底层的生存状态,对现实作出深刻的思考。詹谷丰的《山河故人》是围绕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历史而写的一本散文集,其稳健的叙述让人有“宝刀不老”的赞叹,我尤其看重的是,他在创作中坚守着一种“文以载道”的散文传统。林汉筠的散文集《岭南读碑记》则是比较典型的历史文化散文的样式,他的散文创作善于从本土历史文化和自然生态文化中挖掘资源,这一回他通过读碑的方式为东莞立传,他那沉郁的文字与碑文的历史积淀相映成趣。整体上说,东莞的散文创作空间开阔、自由,作家们能够坦陈真性情,彰显个人性,这是形成文化丰富性和风格多样性的主要原因。丁燕在散文《蝶变:一个家族的词语迁徙史》中非常真实地讲述自己家族作为“盲流”的家族史,也谈到她从新疆来到东莞的写作经历。她在为“盲流”恢复名誉,也在为移民所带来的文化大融合而歌咏。
建设文学生态 释放青春活力
东莞有一个良好的文学生态环境,从而保证了不同的群体、不同的年龄段、不同的文学方法都能得到顺畅的发展。这首先得益于东莞各级政府对文学的重视,从市到镇街,东莞出台了一系列文化精品的扶持办法。东莞的作家多是在工作之余进行写作。各个镇街对文学事业的重视、厚爱和扶持,为来自五湖四海的各个阶层、不同写作偏好的文学爱好者在东莞的立足、生活和写作,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正是在这样的文学生态下,出生于1988年的李知展能够一跃而成为东莞一颗耀眼的新星。他从16岁起漂泊于全国各地打工为生,后来来到东莞打工,这里浓郁的文学氛围激活了他的文学才华,他的小说频繁出现在全国重要的文学刊物上。他把自己的文学成绩归功于东莞良好的文学生态,认为是东莞给了他写作的机会。他说:“好的文学生态和好的自然生态是一样的,花在开,草在长,有大树,也有小苗,最好是互相抵御风雨、共同沐浴阳光。”李知展的小说有一种天然的现实主义情怀,这与他较早就独自闯荡社会的经历有关,他关注底层小草式的人物,同情他们的卑微和痛楚,但他内心并不懦弱,刚强往往成为他小说的底色。小说《红鬃烈马》的题目隐喻了李知展的精神向往。小说写了一座小城里的普通人,他们遭遇困境和不公,但他们并不屈服,就像烈马一般,最终要挣脱束缚,奔向自由的天地。李知展虽然内心是刚强的,但他在构建自己的文学世界时并不峻急外露,而是以一种平和、大气的姿态去应对万物,显示出他在艺术上的成熟。
东莞的诗人队伍庞大,阵营整齐,其中就有不少“80后”和“90后”。他们的诗歌充满了青春活力。东莞的诗歌活动也具有广泛的群众性和普及性。东莞诗人具有较强的现实主义品质,他们的诗歌也具有鲜明的现实感,他们中有不少人就是打工者,打工诗歌也是东莞诗歌的一大亮点。但东莞诗人并没有将自己的思绪拘禁在流水线上,而是在主题和意境上不断拓展和深化。彭争武的诗集《寻找》就体现了这一特点。诗人仍然关注打工者的生活,讲述新东莞人的故事,但他在讲述的同时也打开了自己的生命感知,进行一次艰难的自我确认,从而谱写出一个时代变迁史和个人心灵史的双调咏唱。东莞诗歌是一个多元共生的生态群体,我们能从中感受到不同的气味和色彩。如黎启天诗歌的“海腥味”与奇崛想象力的融合,泽平诗歌的亲和力和纯粹性的对话,许晓雯在诗集《孤独是沉默的金子》中流露出的思辨性,薛依依在诗集《夜晚与抵达之谜》中细腻的知觉表达,这些都构成了诗人富有个性的表情。另外,像易翔的《秋天来了》、莫寒的《来自远古的光影》等都是值得反复咏诵的诗作。我还注意到,东莞诗人整体呈年轻化趋势,他们的诗情具有明显的青春气,诗意具有时代感和时尚感,我相信他们的诗歌创作将会走得更远。
东莞人民将一座工业发达、现代性十足的城市打造为森林城市,东莞的文学人同样无愧于这座城市,他们在森林城市里培育起郁郁葱葱的文学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