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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粤军之李兰妮

更新时间:2022-03-21 来源:广东文坛

作家简介:

李兰妮,文学创作一级。现任深圳市作家协会主席、广东省作协副主席、深圳市文联副主席。

曾获广东省第二届新人新作奖、多次获省内各种文学奖项。获中国作协中华文学基金会第二届“庄重文文学奖”、两获中国电视“飞天奖”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

代表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2008年6月)、《我因思爱成病——狗医生周乐乐和病人李兰妮》(2013年1月)、《野地灵光——我住精神病院的日子》(2021年8月)等。

爱是黑暗里的光

——评李兰妮新书《野地灵光》

□刘玉琴

 今天来开会之前,我在想李兰妮会不会来?结果她不但来了,而且看起来精神状态比想象中要好。

这本书看完以后,心情还是挺沉重的。李兰妮写完这本书,她自己又有亲身经历,看到她是今天这个灿烂的样子,感叹她的心理实在很强大,一般人做不到她这样。所以对这本书、对李兰妮首先表示致敬,然后才是祝贺。这本书看完以后有几点感受。

作者不仅是作家,也是一位英雄,值得所有人尊重

 现在随着新的理念、新的视域的不断增多和界限逐渐被打破,也随着跨文化跨学科现象和问题的出现并增多,文学艺术也出现了许多超出以往经验的状况。虽然超出以往经验的内在情况各有不同,但这本关于精神疾病的专著、题材很独特的书,超出了我们以往的阅读经验,为我们带来新鲜而疼痛的阅读感受。它让我们感悟到生命的艰难和疼痛。

从书中我们看到,人有时活着比死更为艰难,为作者唏嘘,更佩服作者的责任和勇气,她的自我牺牲精神就是一束光,让人看到野地里的希望。希望是任何时代都不曾熄灭的火,它会引领许多人跟着向前走下去。阅读中我们感到了一股悲壮性、英雄气,感受到一种精气神。

这本书是建立在个人亲历和个人体验基础上的纪实文学,也是一部疾病患者以自己为实验对象进行个体实验的科学日志。活着需要勇气,有的人仅仅为了活着就已竭尽全力。尽管如此,他们依然选择活着,这样的人相当于勇士、战士,他们当得起英雄的称号。

时代始终倡导讴歌英雄,像李兰妮这样的人,顽强活着,不仅自救还努力救人,持续做着抗抑郁的普及工作,这需要多大的坚强、善良和爱心才能做到。她很平凡,平凡到落入尘埃,但却在尘埃里开出花朵。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这样的人也是英雄,当之无愧。

文艺作品的永恒价值在于对真善美的弘扬。这部作品引我们更关注作者、关注一个病患群体,更关注活着的意义和生命的不易。医院、医护都是病人的一束光,而更多时候,自救和选择生存,不放弃自己,更是一道耀眼的光。李兰妮点亮自己也照亮别人,这别人不仅是病患,也包括正常人、健康者。

作者敢于承受各种非议和质疑,以自己为病例,勇敢地解剖自己,想把更多更好的人引渡到彼岸,这种大爱情怀的激励鼓舞作用,力量强大,真实感人。

这本书最动人之处,是从李兰妮的经历及生的顽强,我们看到了生命的残酷和质地,看到了那么多人的挣扎和坚持,看到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最为宝贵的本相。由此,原本并不起眼的现实生活有了不凡的价值,也生发了更为向上向善的真诚愿望。这本书的社会价值大于文学价值的意义或许正在于此。

所以李兰妮以一己之力,传递爱和希望的火炬,这本身就是一种向上向善、难能可贵的精神力量。她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痛,也是用生命书写这本书。这种勇于爱和生命的英雄值得我们敬重,尤其是一位女性,更加可贵。 

对一个特殊群体的关注,使人间多了一些爱,多了一些走下去的动力

 这部作品引我们更加关注一个特殊的群体和相关的知识、理念。仅此而言,作品开拓了文学创作的新领域。这本书超出了常规的题材选择和表达路径。

它不是设计的结果和计划完成的结果,它是文学很难抵达的领域,也不是可以预设的计划项目。它是艰难痛苦甚至残酷的生命旅程,是痛心时的精神坚持,是遭遇黑暗时的寻光而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遭遇,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所以它具有独特的表现力和伤痛感。

与此同时,李兰妮以宽广的视角,对住院治疗过程和对精神病院的观察体验,对世界精神医学史和中国精神病院历史重要节点的梳理,呈现了精神病人的苦痛和生活状态;对精神疾病的生理、病理、心理及社会因素进行深入思考,展现了一个有关精神病患者的另类世界。

她用深入第一现场零距离的创作方法,以史料纪实与病理档案相结合的写作方法,痛并感受着这个沉默而边缘的群体的忧欢苦乐,揭开笼罩其上的误读与偏见。她笔下的世界大多数人一生无法抵达,因而呈现的价值尤其可贵。

李兰妮选择住进精神病院,作者为治疗抑郁症,也为了解心理患者这个特殊群体真实状态,先后辗转南北两所业界著名的精神病院——广州惠爱医院和北大六院住院治疗。

书中,作者一方面描述了自己的求医住院经历,如何与世俗观念、疾病作斗争,通过求医过程中身体、心理的变化,展现一个心理疾病患者饱受折磨又不甘放弃的心路历程。另一方面,又用大量篇幅描述了同时住院的病友,以及亲人和医护的生存和现况,以求更深层地探究每一个个体发病的原因,介绍当前心理治疗的现状,以及对未来实施更加科学有效心理治疗的希冀。

作者对病人的苦痛和生活状态包括生存情形的描述,对精神疾病的生理、病理、心理及社会因素的分析思考,尤其是一些深刻精到的表达,令人心动,如:疗人身体之伤,救人灵魂之苦。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灵魂和人格,值得尊重。对身体的疗救和对灵魂的疗救缺一不可。病人们痛苦绝望的心灵,需要医生用爱心之光去照亮等等。不是亲身经历,可能不会这么言真意切,富有心灵的震撼力。

作品缜密、详实、客观,结构独特。老照片、医学选摘、历史闪回、注解几个部分融合运用,在历史与现实交织并行,病案与病理相辅相成。

在这种结构中,李兰妮深刻展现了社会习俗对精神病人这一特殊群体从排斥到包容的变化过程;展现了精神病医院医生及陪护人员的艰辛工作;展现了国家在精神病治疗方面所做出的积极探索和不懈努力。无论是世界还是中国精神病学的发展过程,都体现了社会的进步、观念的变化、中国日益高度重视的时代气息。

书中许多资料、文献、照片具有极其宝贵的价值。这本书已经不仅仅是一本心理精神方面体验式读物,也具有一定史料价值和科学普及价值,具有一定的社会学研究价值。它自身形成了有机链条,从生物心理社会多个方面解释精神疾病的产生及心灵之痛。对社会上精神病患者、精神病患者家属以及专业机构都有涉及。这样的作品实为不易,积极刚健向上,向更多人发出了光。

 爱和精神安全,是作者提出的观点,折射了人性的善良和坚韧

看完这本书我感到很惊奇的是,看一看、想一想身边的人,包括曾经的一些人和事,可能都是带有一种精神障碍方面、或者畸形心理的表现。许多人的文化心理、生理表征,有时候我们不可能全面观察和体会得到。深入精神病院,也不仅仅是作家走进去,就可以写出来,李兰妮的叙事视角和她的表述方式,包括她的真诚、勇敢、勇气,都让人十分敬佩。

这种病是一种现代病,很多人或许带有很大的遮蔽性,无法清晰辨别。李兰妮怀着深切的悲悯和温情,带着强烈的人道主义关怀,拯救和医治人类灵魂疾病的美好愿望,唤醒每一个人关注精神健康比关注身体健康更重要,提出了“精神安全”才能保障我们的“生命安全”课题。

这个课题有其深刻意义,直接将精神与生命相连接,在李兰妮看来,精神之痛,最重要的是要为病人注入“心灵”的良药,有时候理解和鼓励,关爱和宽容胜于药物的治疗。这可能是最寻常也是最透彻的思考。

面对精神障碍疾病,有的人如同坠入黑暗的深谷,唯有爱能拯救人的灵魂。爱给了李兰妮强大的精神力量。她希望每个人都有一颗仁爱之心,爱自己,爱他人,爱世界,让这世界充满爱。这样的呼唤催人泪下,有悲痛的力量。

生命是脆弱的,同时也是顽强的。以嘉约翰为首的心理精神治疗医生就是照在病人身上的一缕光,用物理疗法加心理疏导的方法,不断探索,不离不弃地治疗,用一颗赤诚之心,照亮了他们的世界,点亮了他们的生活。李兰妮的《野地灵光》,是一部向嘉约翰大医博爱精神的致敬之作。

从一定意义上说,李兰妮的亲身经历或许更具有说服力,更显示了身为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从传播爱,倡导精神安全,到希望有更多的病友或者社会上更多的抑郁症患者能够勇敢面对现实,作者努力为精神病人争取更多正当权利。强烈的悲悯情怀和人文关怀具备了超越文学的社会价值。

通过李兰妮的书,我们对精神病人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人间的爱又多了一些传递的手,这是作者的功德,它将在以后的岁月显示更加充分的意义。这本书,带给我们更多感慨,感动,这就是文学的力量,精神的力量。文学在精神的生长中再次绽放。

 

愿这方“野”地芳香四溢

□潘凯雄

以抑郁症为题材,李兰妮又出新作了!

比之于13年前她出版的那本《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这本名为《野地灵光——我住精神病院的日子》似乎更令人悚然:那个“抑郁症患者”虽依旧,但内容则不再只是限于晒自己的“精神档案”,而是一脑门直接扎进了精神病医院。

面对兰妮以自己罹患抑郁症之经历为题材的写作,我的态度前后也有明显的变化。还记得15年前她在深圳第一次与我交流准备写这样一部作品时,絮絮叨叨了一堆,我听得也是一脑门浆糊,只能不知轻重地鼓励:“你就依照自己的想法先写出来吧。”以编辑与作者一般关系而言,这样说自然没什么问题,创作终究是作家自己个体的精神劳动。也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一部厚厚的打印稿寄到,《旷野无人》雏形完工。由于兰妮采取的是“认知日记”+“随笔”+“链接”+“补白”这样一种四合一的“超文本”(本人杜撰词)结构,读起来还真需要凝心静气才能“入戏”。依稀记得我似乎是整整用了一个“五一”小长假的时间才将《旷野无人》啃完并梳理明白,既感震撼也不无遗憾。于是和两位责任编辑交换意见后就约了李兰妮专程来京谈改稿,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与她一道将《旷野无人》从整体架构到局部的增删完整地梳理了一遍并取得共识后,便由她去修改定稿。

再往后,兰妮何时交的定稿?其间与责编又交流了什么我都基本不知道或记不清了,记得的只是某一天责编跑到我办公室、神色紧张地告诉我:“李兰妮联系不上了!”那又有什么,身为深圳作协主席,虽不能言日理万机,但一时不便接电话也正常,加上这人大大咧咧的,事后忘了回电也完全可能。于是,我自己操起电话给她打过去,果然无人接听;留下短信长时间也不见回复。这在我们过去的交往中的确是没有过的现象,又听责编说她这种沓无音讯的状态已持续了好几天。于是我也有点忐忑起来,就拐着弯儿找到认识兰妮先生的朋友,请其代为联系,终于得知兰妮在交完定稿后就抑郁症大爆发……

由此我才知道:涉及这个领域的写作,对兰妮的身体损伤有多大!打这以后,但凡与兰妮见面,我就尽量不主动谈及这个话题,宁愿云山雾罩地神聊一通。包括四年后,兰妮又起意要写一部名为《我因思爱成病——狗医生周乐乐和病人李兰妮》的纪实作品时,我的态度就消极了许多。后来也听说了在这部作品的写作过程中,兰妮的抑郁症果然又大发作一次。

再往后几年,兰妮又跑来找我,径直告诉我:她要在广东和北京各选一家精神病医院住院,除去个人可尝试做些治疗外,也更想亲身体验一下那里的生活,住院期间如果手机联系不上不要着急之类。听完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本能地坚决反对,接着便是劈头盖脸语词激烈的一通数落。面对我的“咆哮”,兰妮倒是不急不恼,慢悠悠地和我解释,只是嘴上不再说体验生活,只是硬说是她自己治疗的需要。其实,兰妮又何尝不知入住精神病院的那滋味:“非要住进精神病院,算不算我自己找死”“躺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恐怖联想如扑天海浪席卷而来”……

接下来就是两年前收到兰妮递来的《野地灵光》第一稿,让我和评论家贺绍俊看看并提意见,她会在一个月后来京听取我俩意见。木既已成舟,只能从命,掩卷后依然还是既有震撼又不无遗憾的感觉,但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在和兰妮交换意见前,我还特意给绍俊去了个电话“统一思想”,中心意思就是稿子能不动就不动,尽量不要让兰妮大折腾。

在进入对《野地灵光》的评论之前,绕了这么一个大圈,绝无“卖惨”之意,无非是想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明:但凡涉及到以抑郁症为题材的写作,对兰妮而言,绝对就是一次“生命之书”和“搏命创作”。在《野地灵光》中,读者直接看到的只她在这次住院之旅中的种种煎熬与见闻,看不到的则是作品刚一杀青她自己就再次经历了抑郁症的大爆发,其蛛丝马迹在作品的“代后记”中当依稀可见。

无论是这一本《野地灵光》还是前一本《旷野无人》,书名上都出现了一个“野”字。我个人以为,这固然是兰妮的刻意为之,但更多的很可能还是其内心的一种本能反应。这个“野”字,或许是一种意象或许更是一种镜像:在一片空旷苍茫的野地上,不见一丝人烟,惟有一束灵光忽隐忽现地闪烁……试想这样一幅镜象是否令人有点瘆得慌?难道这就是抑郁症患者在某时某刻内心的一种镜像?我不知道!

当年在评说《旷野无人》时,我只是用了“及时而实用”“勇敢而顽强”这10个字,几乎没有涉及什么文学的评价。而现在面对《野地灵光》这部新作时,我依然不想复述作品中的某些板块或情节,也无意就这部作品的文学特色进行评说,比如兰妮将自己本次住院的所见所闻所感与我国自上世纪初才开始的精神疾病治疗的历史进程糅合起来展开叙述等。不是说文学不重要、文学没有意义,事实上当兰妮用文学的方式来陈说抑郁症的方方面面时,对一般读者特别是患者而言,其亲和力或许比许多专业医学图书的效果更好。在我看来,如何评价兰妮这些以抑郁症为题材的创作,倘拘泥于说什么语言、结构、构思、叙述之类的话题未免太苍白、太轻飘,面对这样的生命之书,它的现实需求与社会价值更显重要。

据2019年权威医学期刊《柳叶刀•精神病学》发布的我国首次全国性精神障碍流行病学调查结果,中国成年人精神障碍终生患病率为16.57%;而我们国家卫健委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底,我国精神障碍患者超过了2.4亿,总患病率高达17.5%,严重精神患者超过1600万,且这一数字还在逐年增长……对我们这样一个拥有14亿人口的大国而言,占比百分之十以上背后的绝对量就是数以亿计,况且在我们这片土壤上还流行一种无形的文化:一个人如果罹患肿瘤、心血管等疾病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广而告之,获取的大概率是同情与关心;而如果染上了精神疾病则往往三缄其口,某人如果一旦被指认有精神疾病,周边人的反应大概率则是躲避与嫌弃。这样一种莫名的社会文化又反过来进一步加剧了精神疾病患者讳疾忌医的现象。与自身疾病带来的痛苦相比,他们似乎更恐惧社会的嫌弃与冷漠。这样的文化氛围于精神疾病患者而言,势必导致一种恶性循环。正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与大背景下,兰妮以自身罹患抑郁症的经历为主线并由此辐射开去的那些纪实文学创作就更显其价值之重大。这种价值固然是文学的,但更是超越文学而成为对整个社会及公民进行身心健康科学教育的形象读本。

说实话,这位从1988年起就开始罹患癌症,历经三次手术和五次化疗;2003年起又被确诊为患有抑郁症,一直靠服用赛比特、奇比特一类抗抑郁药物与之顽强抗争的李兰妮,如果不是她自己的坦言直陈,他人是很难相信兰妮居然是一个抑郁症患者?看平日里那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模样,她若抑郁,那恨不能全世界都要从抑郁路过!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足可隐藏至深的病女子硬要自己勇敢地跳将出来,坦陈直抒自己病痛与疗治的实践与心路历程,这绝对不是“卖惨”!那一声声发自生命与心灵的呐喊,无非就是要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病友们:抑郁症很痛苦,吃药很难受,住院很煎熬。但抑郁症终究既非绝症更不是丑闻,它可控制可疗治。而这“控制”与“疗治”的起点恰在于勇敢地面对与正视。

《野地灵光》中有这样一段记录:“北大医学部有关机构与哈佛大学等国际医学机构合作一个项目,选择不惧病耻的抑郁症患者面对镜头,说出自己的名字,说出‘我是抑郁症病人’。”“研究认为,面对镜头公开说出这句话,是精神康复的前提。”

无论是“野地”还是“旷野”,固然会有一时的苍茫与荒凉,但只要假以时日,就总有一束灵光会射入,一片芳香会四溢。兰妮以抑郁症为题材的写作既是“面对镜头公开说出了‘我是抑郁症病人’”的一次次践行,更是一种勇敢寻找光明与播洒芳香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