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标题
内容
黄树森:广东本土文化研究的“掘宝人”
更新时间:2022-03-16 作者:郭珊来源:南方日报
在广东文化界,黄树森是公认的大家和奇才,圈子里的“老码头”,素来以眼光“毒辣”、思维“鬼马”、敢于“呛声”、笔力“生猛”著称。
这位擅长“咬破小孔”的文化名人,曾是内地率先引进港台小说和新派武侠小说的“第一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提出的“叩问岭南就是叩问当下中国新文化”“珠江大文化圈”等理论主张,多次震动全国评论界。
新世纪以后,他牵头主编《广东九章》系列,深入探寻和提炼广东“经济强省”光环背后的“人文基因”;为莞香文化、侨批文化鼓与呼,试图从中精准捕捉到广东人独特的文化秉性和风骨;以“粤商文化”作为观察广东乃至中国现代化历程的切入点,打通历史和现实的“穴道”……
他的文化评论深刻地继承了岭南文化海纳百川、融会贯通的传统,既立足于本土文化经验的积淀,又切中时代变革的脉搏,集开阔的视野、严谨的学风、圆融的风度、诙谐的性格于一体,体现了“粤派批评”一脉相承的勇立潮头、创新务实、开放包容的精神气度。
人物名片
黄树森(林蓓之) 男,汉族,1935年1月出生。文艺评论家,从艺超过60年。“粤派批评”的重要代表,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发起人、创始人之一。曾任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长期从事文艺理论、文化评论和岭南文化研究,代表作品有《题材纵横谈》《手记·叩问——经济文化时代猜想之子丑寅卯》《黄说》《春天纪》《广东九章》《深圳九章》《东莞九章》《广州九章》等,曾获广东省鲁迅文艺奖、广东省“五个一工程”奖、广东省优秀图书奖等。
一生追求“活泼生猛”的文体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岭南是个笑容年代,是个思想火花喷溅、灵魂复苏迸裂的年代……开始释放悄然萌动的惊异和好奇,开始沐浴潜滋暗长的开放和挣脱。”最为直观的表征之一,便是一种自由跳脱、短小精悍、充满灵性与顿悟的文风,于此时兴起于岭南,继而辐射全国。
借助这股潮流顺势而起、名声大噪的文坛新锐中,就有黄树森。
当时,他在报刊上发表了大量评论文章,勇批“文艺黑线”论,痛斥教条主义,为“香港电视”辩护,替“恭喜发财”张目,助金庸小说和邓丽君歌曲“破冰”进入内地,也为广东文艺精品的问世振臂高呼。
他清楚地记得,刘斯奋长篇小说《白门柳》第二部《秋露危城》出版时,他任职编辑的省作家协会旗下理论月刊《当代文坛报》“不惜血本”地予以了推介。“那可是一个理论期刊高峰期能有130万发行量的年代啊!”言语间,黄树森满是感叹。
作为改革开放40多年来广东乃至全国文艺领域的亲历者,黄树森亲身见证了许多新文化、新潮流的萌芽,是如何随着广东经济的冲锋陷阵,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他将这个过程总结为一句话:承传自“变通”精髓,壮大于“开放”胸襟,政府和民间共织,精英与大众同造,因此才有了这片蓊郁的岭南经济文化“热带雨林”。
黄树森是湖北武汉人,上世纪五十年代求学于中大,但他自觉骨子里其实很“广东”。他反感峨冠博带、叠床架屋的学院式文章,厌恶套路、模板、空话、扯淡,讲究“平常心、说人话”,如他所言:“一生追求生猛活泼的文体”。纵横文坛六十载,他练就了一门“兰花拂穴手”,对于各种文艺话题,抓、捏、锁、拆,又快又准,顷刻之间,令人麻、哑、晕、笑。他在政、经、文、娱等诸多领域施展轻功腾挪闪转,笔下既有诗情画意,又有刀光剑影,奇思妙喻更是信手拈来。
他还总结出一套“评论十八律”:例如评论要像“公鸡早叫”,抢占先机;还有评论的标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它的不确定性,好比臭豆腐,他说臭不可闻,你解读起来却是‘另类的香’。”
受恩师董每戡、吴宏聪、肖殷教诲的影响,他一直把“心怀诚意”作为“十八律”之首:“让人在夏天感到秋凉,瞌睡时给个枕头,正要渡河而恰逢船来,好的评论便该如此。”
独具慧眼发掘南粤文化宝藏
“在中国,也许很难再找到一个地方,像广东这样充满争议,不仅普罗大众意见纷纭,就是经典大家也看法各异。”
2006年,黄树森主编《广东九章》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再次触动了关于广东由来已久、盘根错节的争议结点。这部书通过汇编名人笔下有关广东和广东人的精辟言论,以一种“众声喧哗”、今古齐观的方式,对岭南的山川毓秀和文化底蕴进行全新包装呈现。
在黄树森看来,地方文化的蓬勃发展,是中国本土文化复兴的重要支撑点。而振兴地方文化,就必须要吃透其秉性风骨,抓住其中的特异性,解码岭南文脉的内核,是为了给今天的广东人提供精神上的“乳汁”,从源头上推演盛世文明途径。
这套“大处着眼,小处发力,温故知新,裨益当下”的逻辑,贯穿了黄树森之后的文化评论和研究事业。在《广东九章》系列陆续推出《深圳九章》《东莞九章》等子系列的同时,他又把目光投向粤商文化、莞香文化、侨批文化等课题上。
粤商是他格外青睐的文化大IP。“相较于晋商、徽商,粤商的‘知识体系’是中西混血杂交的,他们一方面承继传统儒家文化,一方面又率先接触到西方现代商业规则和运作模式,并将之传播到内地各大城市,这是粤商最重要的一大特征。”
“旧上海四大百货公司,就是香港、广东的资金,加上香山买办提供的人才,引进巴黎模式与上海的文化消费土壤结合的成果,是粤港澳各擅胜场、通力合作取得的胜利。我们今天建设大湾区,照样可以从中找到启发。”黄树森说。
圈子里有人戏称他有一套分金定穴的“秘诀”,故而能见人之所未见,处处“挖宝”得手。他哈哈大笑:“哪有那么神奇?”他说,自己只不过始终坚信,但凡搞文化,只有“打好本土牌”才有出路罢了。
不过,广东虽不是文化沙漠,但他也发现,广东人对自己的文化家底了解得还很有限。他举例说,十三行商人以富甲天下闻名,但鲜为人知的是,他们斥巨资刊刻了大量乡邦文献,被张之洞誉为“五百年不朽之盛事”,堪为岭南文化史上财与智的完美结合。
“经济基础是文化繁荣最好的肥料,家底丰厚,搞文化的底气才足。”这也呼应了他早年作出的另一个经典判断:“经济和文化,不是父子也不是兄弟关系,而是恋爱关系。恋爱中的经济和文化,是最容光焕发、最有魅力的。”
文化建设重在勤修内功
如今已经年过八旬的黄树森,依旧在为广东本土文化奔走相告,而且经历了互联网文化的熏染,活跃更甚往常,在新旧文化的砥砺辩难、纵横捭阖之间,时时让人感受到一股思想活水的浩浩汤汤,向四周发出强而有力的精神“脉冲”。
他在江门陈白沙文化研讨会上,指出撇尽“腐风”,“鸢飞鱼跃”、有如禅语的“白沙体”,不仅与改革开放之后岭南文坛“开风气之先”一脉相承,而且从当下流量时代的热门文风中,也能看到类似的灵光投射和隔代再生;在潮阳,他四处走访,探寻十七万封上至精英下达草民的侨批缘何得以传世,又是如何勾连起一段内接粤沪、外联南洋,波澜壮阔的乡村契约精神铸造史。
学者陈剑晖曾提出,“粤派评论”的一大特色,是前瞻视野与务实批评两相结合,全球眼光与乡土挖掘齐头并进,灵活敏锐与学问学理相得益彰,多元开放与独立的文化人格互为表里。八个字以蔽之:创新、实证、内敛、精致。
黄树森的评论之道,被视为其中的佼佼者。在他本人看来,高扬“粤派批评”的旗帜,筑就广东文艺高峰,正逢其时。
关于广东文化强省建设,他也思考颇多,包括杜绝“小富即安”的心理满足,从文化层面上保持当年策源地的作风和气派;克服鄙薄务虚、缺乏远见的狭隘“务实”观,让文化跳出仅仅满足日常消耗的“早茶与花市”的层面;学术格局要保持宏大宽广,学理梳爬则要不断细致深入;吸纳社会各界广泛参与,形成文化混合力、同心力等。
最重要的,还是那句老话:“不必在乎外界眼光,紧要的是修炼内功,积累实力。‘自摸’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