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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
书中何止黄金屋 ——从《伊利亚特》到普里阿摩斯的宝藏
更新时间:2022-02-17 作者:曾铮来源:广东文坛
如果一个打拼了半辈子的富商有一天突然宣称,他准备退休,并用自己半生的积蓄去寻找宝藏,而他寻宝的全部线索则仅仅来自一部流传了两千多年的,早已脍炙人口的神话史诗,那么绝大多数人恐怕只会有一个反应:“这家伙怕不是疯了!”历史上究竟有没有这样的疯子呢?有。不但有,而且还有最后成功了的。海因里希•谢里曼正是这样的一个疯子。
1822年,谢里曼出生在德国梅克伦堡的新布科镇,他的父亲是一位清贫的牧师,却并没有忽视对儿子的教育。在7岁那年,谢里曼从父亲那里收到了一件将会改变他一生的圣诞礼物——《图解世界史》。正是从这本书中,谢里曼第一次认识了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希腊勇士阿喀琉斯,“天下第一美人”海伦,还有持续十年的英雄大战,木马计,以及陷入大火的特洛伊,并深深为其中的故事所吸引。自那时起,谢里曼的心中就有了一个梦想——找到特洛伊。
虽然有这样的梦想,但要将其实现又谈何容易,少年谢里曼很快就不得不为生计奔波。14岁那年,谢里曼在小镇菲尔斯滕贝格的一家杂货店当学徒,他的主要工作是卖盐,卖鱼,卖牛奶,卖白兰地,磨碎土豆,蒸馏,打扫店铺,从早上五点一直干到天黑。正是在这间无聊的杂货店里,谢里曼成了荷马的忠实信徒。他第一次听到《伊利亚特》,是出自一名上门讨酒喝的醉汉之口,那醉汉身无分文,便向谢里曼背诵荷马的长诗抵账。谢里曼虽然听不太懂,却还是为醉汉垫了酒钱,《伊利亚特》深深地打动了他,也更加坚定了他儿时的梦想。
谢里曼在杂货店工作了五年,最后不得不离职,只因他在搬运重物时一条血管突然破裂。1841年,谢里曼搬到汉堡,在一艘往返委内瑞拉的蒸汽船上当服务生,不料船只在荷兰海岸遭遇风暴沉没,他死里逃生,后来又经人介绍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贸易公司担任杂役和记账人。谢里曼天性好学,为了与外国人做生意,除了母语德语以外,他还自学掌握了英语、法语、荷兰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俄语、瑞典语、波兰语、拉丁语、阿拉伯语、土耳其语等多种语言。24岁那年,他以商行代表的身份抵达俄国圣彼得堡,一年以后,他便自立门户,创办了自己的进出口商行。
他经商就像他学习语言一样有天赋。淘金热期间,他在美国经营过银行,倒卖过金矿砂,等到克里米亚战争爆发,他又在俄国兜售军火。商业上的成功使他很快就积攒了大量财富,他也开始考虑退休,准备将自己的精力和财富都用以实现儿时的梦想。1856年,即将退出商界的谢里曼终于开始学习希腊语。他之所以这么迟才学习希腊语,竟是因为他一直担心,自己一旦学会了希腊语,就会彻底沉浸在他所钟爱的希腊文化之中,并因此疏忽了自己的商务。而现在,他在经济上已经完全自由了。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柏拉图的作品之中,仅用一个半月时间,就初步学会了希腊语,不到五个月,他便能够完全领略荷马六音步诗行的奥妙了。一切准备就绪,谢里曼怀抱一本《伊利亚特》,开始环游世界,踏上了寻找特洛伊的旅程。
对于《伊利亚特》,谢里曼深信不疑,他就像一位狂热的信徒那样,坚信着荷马所说的一切。要知道,荷马在他的史诗中不但描写了特洛伊的勇士和希腊的英雄,也同时描写了宙斯、雅典娜、阿波罗等一众神祇,神的意志与人的行动在《伊利亚特》之中彼此交汇,编织成史诗。在谢里曼所处的时代,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不会天真到用荷马史诗里的诗句去指导考古发掘工作,而几乎所有人都会怀疑,那场特洛伊战争,乃至特洛伊这座城市本身,都只不过出自盲诗人的想象,其真实性就如那些行走在人间神祇。只有谢里曼是个例外,他把《伊利亚特》视作自己的圣经,而荷马所讲述的,在特洛伊大火中失落的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宝藏,则成了他梦寐以求的挖掘目标。
“因为荷马说它存在,那么它就一定存在!”
带着挖掘队,谢里曼首先抵达了今日土耳其境内的伯纳巴什山丘。这座山丘附近的河流和古迹颇符合荷马的描述,曾有不少人到此寻找过特洛伊,虽一无所获,这里却依然被视作特洛伊最可能存在的地点。但是,与那些失败的寻宝者不同,谢里曼有自己独特的方法来验证这座山丘究竟是不是特洛伊的遗址。他开始绕着山丘奔跑……根据荷马的叙述,希腊的半神英雄阿喀琉斯曾追着特洛伊的第一勇士赫克托耳,绕着特洛伊的城墙跑了整整三圈,并最终将其杀死。因为荷马总是对的,所以当谢里曼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绕山丘跑完一圈,而某些地方的地势崎岖得令他不得不匍匐前进时,他便立刻断定,这里不可能是特洛伊的遗址。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伯纳巴什山丘,甚至没有在那里动过哪怕一凿一锹。
辗转搜寻了好几年,谢里曼来到了与伯纳巴什山丘相距8公里的希沙立克山丘,他在那里再次运用自己独特的判断方法,并成功跑完了三圈。对,就是这儿了!他信心满满,马上着手挖掘。那个时候,谢里曼已经在考古学界发表了不止一篇关于特洛伊的文章,得到的回应却相当冷淡,甚至是还有不少冷嘲热讽。当时的考古权威们并不相信特洛伊的存在,更不相信像谢里曼这样一位半途杀出的,从未受过专业教育的,笃信荷马的疯子竟能够找到特洛伊。但是,谢里曼很快就将要证明,这些权威们全都错了。
根据谢里曼后来的回忆,那是又一天看似徒劳无功的发掘,时至正午,烈日高照,他恍惚中突然见到一抹金光从一处土石下透出,心中立即被一种命运的预感击中。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工人们提前离开休息,等到现场只剩下自己和妻子,他便开始朝着金光奋力挖掘……金手镯,金项链,金戒指,金酒杯,数不清的工艺品……他找到了宝藏,那是价值连城的金银。他认定这就是荷马史诗中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宝藏,并将其中最漂亮的首饰称作“海伦的珠宝”。
谢里曼的发现轰动了世界。事实上,他在希沙立克山丘不但找到了特洛伊,还同时挖出了另外八座不同时代的城市遗址。这九座城市就像洋葱一样彼此层叠地埋在一起。除了黄金以外,遗址上还出土了大量古物,而谢里曼也一举成名。至此,寻宝猎人的童话故事终于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但是,就像谢里曼所钟爱的史诗一样,这个童话并非没有遗憾。谢里曼虽然找到了特洛伊,但他认错了地层。在那九座层叠的城市遗址中,他一直认定自己找到宝藏的第二层就是特洛伊,然而,根据后来更加仔细的年代分析,今日的考古学界一致相信,真正的特洛伊位于希沙立克山丘的第六层,至于谢里曼找到的宝藏,则属于一个比特洛伊还要古老得多的文明。而谢里曼先前为了直抵自己认定的地层,对中间的遗迹并没有充分保护。他的挖掘行动在今日看来十分野蛮,工具除了铁锹铁凿,甚至还包括攻城锤和炸药。这也是他之所以遭到众多考古界人士诟病的原因。虽然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特洛伊,却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毁坏了它,对于荷马的信徒谢里曼而言,恐怕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让他本人感到痛苦的了,从这一点看来,谢里曼的故事仿佛也沾上了一点古希腊悲剧的色彩,成为了一部宏大史诗在时隔千年以后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