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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凤莲 | 那个年代人与事的光影

——读倩娜散文集《凛冬将至》有感

更新时间:2022-02-08 作者:梁凤莲来源:广东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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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了你的新书《凛冬将至》。非常醒目的书名,对于几乎长夏少冬,春秋不甚分明的广州,让人的联想嗖一下子激降下来,思绪仿被提拎着,来了一次广州话所说的过冷河,就是水浸冰浸,此等的刺激,使得一切的被唤醒成为可能,由是,远去的过往便异常清晰地展示在眼前,光华影像,交叠重现。

我留意到书的封底勒口有特别标示的一句话,着实愣住了——“凛冬将至。那些深秋尚存的花果将面临严峻的考验。”

这是多么理性而又淡定的面对啊。有那么一股飒爽之气迎面扑来。随后,又有一股热流不由分说地涌动全身。因为,最冰寒的气候都被预测着,且又被坦然地准备迎候着,该来的都来吧,好坏交替,宠辱更迭,放马过来,见招拆招。这才是不可摧毁的强大的心力,这才是笑迎风云的气场吧。

是的,冬天要来就来吧,紧接着的不就是春天吗?

我的交往向来寡淡,没有更多的旁枝逸节,长期的劳作与奔波,似乎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顾及各式各样的迎来送往,缘聚缘散,本是常态。黄倩娜留给我的印象是恍惚的,而读过她的作品的感觉却是分明的。直到前三年那个匆忙应承下来的讲课,多年没再来过江门的我,看着课前迎着阳光向我走来的倩娜,一身的温热和光泽,连眉眼都是诚恳的热情,我恍被这光线有力地撞了一下,就是这份明亮,不正是我一直守候的吗?我又怎能不熟悉呢。

正如广州这座城市所特别孕育和出现的那个奇特的诗人礼孩,也是一个富有感召力和创意情怀的世界范围的诗歌活动策划人礼孩,在今年的新年诗会上说的这番话,似乎就是最好的注释,“我们是各自不同的事物,但诗意把我们彼此链接,人生需要自由的链接,在新年去聆听一首诗歌,是世俗生活中的权利。”正是有了这种读懂的链接,有了这种存在,一见如故、再见重逢的熟悉就陪伴在身边了。

对于一年四季的轮转自有章法、不论冷暖边界的岭南而言,这凛冬想来只是一个寓言、一种警醒,或者是一种更替的设防,而季节的过往则都被滤掉了很多的繁琐,尤其是存活于广东,大都会过成一种冷䁔不在意的豁达、得失不惊扰的潇洒,凛冬来与不来,都是可以坦然处之的,水土使然,氛围使然,一切大可以如粤语所表达的是但、求其,不可太较真,不可太当真,时光如流,四季轮回,秩序有常,自有分数(知晓)就足够了。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本土智慧,或者说是生存的哲学吧。这里的烟火人生、四海寻梦,洒脱在此,不粘不滞也在此,繁闹在此,安静恬淡也在此,所谓的拿得起放得下,何其的心无挂碍、随缘而去。

边读着这本快递而来的书边浮想连翩,苏东坡为人耳熟能详的诗就赫然而至,竹杖芒鞋轻瘦马,微冷,一簔烟雨任平生。

又想起了以丘吉尔为主角的电影《至暗时刻》,内中的那些打击、傍徨、无奈、压力、背水一战、众叛亲离、信任与温暖、大义与支持,就凭着其时的一束光,在长驱直入的黑暗中,就足可以让人走出困境,走出巨大的陷阱,走向阳光。

贯注《凛冬将至》的全书有一种特别的气息,这种弥散在篇章文字中的气息哄托出一个词:恭谨。对人与事的不同方面、对亲情友情各种情愫、对日常所遇所见、对生命的历炼与感悟,书中的表达都有着因恭谨而漫溢出来的暖意和思考的光泽。我始终认为,在一个无奇不有、助长释放个性的时段里,恭谨实在是一种稀缺的美德。世道迎合着也放任着左右逢源的机巧、见利忘义的无耻、诂名钓誉的厚颜,而此等行径要偿付的代价也许就是不可知的将来那无尽的奴役或者时间的鞭笞,这已经是另一种因果轮回的警训了。

然而,假如恭谨的神魂释放在文字里,有可能就是一种纯粹和深入、探寻与开掘的发动机,撬动起想像力与创造力的双翅,去到我们或可能难以轻易抵达的天际或者远方,催生出笔底下缓缓流淌的云驰蜡像、鱼跃龙吟。因为真正的启悟都是因心神的恭谨的感召,而打开的神秘之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敬畏自然,要敬奉祖先传承下来的文化。没有这种恭谨,说不定万千世相都有可能一叶障目、不得要领呢。

正因如此,倩娜的文字借助这种驱动力,可以进入她所期盼进入的深处,去洞见她的探寻与发现。这与其说是一种别人无法复制的收获,不如说是她的恭谨馈赠给她的最有诚意的礼物。何况恭谨里有着那么多惠人惠己的温情和暖意、豁达和大度、发现与洞见。

所以,她写出了自己的独特,也写出了自己的专注和纯粹。而这些都与她的经历、她的阅读与领悟、她的生命中的种种遇见息息相关。

我们所能体察、关注并且理解的生存,真是一条不能轻易渡人渡己的大河,包罗万象,载沉载浮,却又风景无边,疼痛与喜悦一齐涌动,悲欢离合此起彼伏,起起落落的阴睛无定,不确定性所牵动的命运,这暗藏的玄机,对于每个书写者的把脉,都会有各自的冷暖自知、得失自忖。所以倩娜用饱蘸感情的笔触,带我们走进她的世界、走进她的日常。

由是,她更在乎关注真情,也许在这个所谓越来越功利至上实惠交易的时段里,缺失什么就聚焦什么,而唯有真情和真诚,才能给各自本不相关的生命以足够的滋养、足够的诚恳吧。诚恳因为稀缺,基本上是沦落为游戏了。在生存的轨道上,逢场作戏、对错模糊似乎是一种聪明与得势,一种所谓的识时务和逐潮流,否则就是自讨苦吃。也有例外的是,把诚恳倾注在思考与文字的表述上,收获的可能不仅是感动自己,甚至有可能感化别人。

作为书中最大的主题,关注生命,因为生命里储藏着无尽的温暖和思考的奥秘。

关爱经历,因为此中的得失悲喜都是人生的历炼,一程接一程,一站又一站。

关注活着的本身与探寻的本身,因为只有这样的专注与执迷,才有可能抵达真相,走近那些存在的世相的真相,同样,只有不懈的探寻,才有可能去企及想像力与创造力的远方,每一次出发都是在路上。

人生在世本来就有诸多的局限性,所谓兑现愿望实现梦想,多半是将希望的星火在将灭未灭时再添一把柴火,或者是在自己昏暗的周围想像有光源,或者有扇门,一旦打开了,就可以走到生气沛然的外面的世界去。如是,任何方面的探索从未停止过,那么倩娜在书写中对自己所能预见并付出行动的探寻,进而表达在文字上,那就是对自我局限的突破,也是对自我困境的突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坦然面对经历的一切,平和对待所得与所失,让内心始终葆有弹性与温热,让书写始终充满憧憬与热情 ,所以倩娜才二十多年来,一如既往地写得激情充沛、热血衷肠。

让我感叹的是,有好些篇章的开头,倩娜标注的时间,都是十多年前,或者二十多年前,这些被时间冲刷过的却依然柔韧的记忆,就这么从她的文字里流淌出来。仿佛时间的流逝,只是抽刀断流水更流。而所有的记忆日积月累的,就成了河岸上的石头,抵挡着时日的风雨,而屹立在时间的河床上,任由潮涨潮退。这似乎也是我下意识的感觉,周边的人与事时近时远,而值得留驻的记忆一直在那。

此时的阅读,也把我抽离出眼前,回到那时、那刻、那些人与事,光影如广州秋天美好的清爽的阳光,它让岁月遮蔽的阴暗变得明亮起来。

此时的记忆,被过滤成淳而不呛的酒,有时微甜留痕,有时微涩回甘。

我向来关注那些诗意的表达与陈述,对那些事无具细的所谓非虚构的唠叨,总有点不知所措,就如同面对着每天每时横冲直撞进视听里的信息,不知如何清除和消解。所以,一时半刻的闭关冥想,就变成了多么宝贵和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彩与美意啊。

所以,倩娜的题材、重心的聚合,就显出了她的诗心,一个由内而外都一直趋近美的女性,自然就会有时光沉淀出来的风雅,文字与人一样,内观与外观都会有不一样的品相和气韵,这向来是相互成全的,也是标榜不来的,文字与思考表达深浅的品相,在行文的运转中,一览无遗,这就是眼缘与心缘的修行和积攒下来的功力吧。

2

因为这本书,内中的豁达与潇洒,坦荡与超然,无畏与无惧,伤痛与怜悯,很多很多对逆两端的经历或者感受,都让阅读时的情绪发酵得一汩嘟一汩嘟地涌动起来。这很多是关乎过往那个年代的人与事。

倩娜用一份坚持,重新唤醒自己对个人经历的记忆。让过往的回忆,变成有尊严的记录,让漫长的岁月,让真正属于自己的记忆,在书写中找到最好的归宿。否则,当记忆在生命的回望中消失时,那种疼痛才是空虚与茫然的。问题是,当你仰望星空时,星空有回望你吗?低头渡日是我们绝大多数人的生存状态,所以,能够仰望星空,如同在书写里找到同类的感觉,每一篇文章或者感受,能够划破单调的或者沉闷的日常,这何尝不是一种具有极大吸引力的体验,亦是意外的回报呢。或许文学能让我们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活至极限。倩娜的文字让人穿越回去,借助真情叙述的牵动。

而那个年代的人与事,又有着多么不一样的况味啊!

那个年代其实并不遥远,才二三十年的相隔,清晰如昨的记忆,一抬脚就跨回去了。只是,一切都弥漫着时间冲涮的虚无,一切都似曾相识,一切却已经不可以重来了。

那个年代盛行读书,也崇尚读书,那不仅是一股大众参与、一路助推的热潮,那还是走过很多荒芜的夜路后,几代人一起滋生发酵起来的一个美好的梦,一个人人都甘愿参与一厢情愿去赶赴的念想。

那个年代盛行读书,读书成了一种信念,相信读好书,就可以修心明志,相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那时的人大多的状态,面对读书这一信念,曾纯真如一井水,注重内心的滋养,注重从阅读中领悟人生,注重人与人的交往在乎情趣的投契,而不是得失的交换。那时的人的业余时间,是用来为精神面貌的改观而消耗的,会下小组一般地定期聚会,定期交流自己的读书心得与书写的收获。在这么追忆着的时候,我的眼前就恍然出现了当年的情景,当年的我骑着单车,在广州的白天夜晚,东张西望地看着地址寻着门牌号码,去往还没扩张开来的广州城的不同的方向,去赴一场又一场阅读的交流。

那个时段人人都是文学青年,有很多自发组合的各种的文学社诗社读书小组,有很多热血沸腾的充满激情的表达,那些表达的内容,清澄到如同雨后的天空,干爽而又明亮,反射着对书本对阅读教化所充满的憧憬,互相分享,互相批评,互相发表不同的观点。记忆中,我就那么骑着个单车,去光塔路,去德政路,去珠矶路,去好几个不认得去处的地方的人家里,去赴一场读书会,或是新诗新作交流会。那时广州的夜晚,大都是宝蓝色的,无论四季吹来的是什么风,都有一种感觉,都会让灼热的面庞和内心,有被一双信任的手轻拍了一下的感觉,很舒坦,也很开心,骑车回家的感觉,那些安静的马路仿佛可以把人带到远方。

那个年代的人,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仅仅是从文字的书写里,从爱好与志趣的表达里,就可以确认眼神一般地确认彼此的默契、认同、趣味、共识,那时的信任和交情是可以信赖的,也是可以相互寄存的。

时风势雨,改变了土壤的结构 ,也让不同的种子,有了各自的生长,不期然,我们已经到了回首往事、回忆过往的路口了。

眼前是又一个时段的光景,是一个可以被公然称之为物质时段、交易时段、功利时段、金钱至上的时段,这似乎是一种肆无忌惮地广而告之,又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标签,宣布着那个有着青涩的理想主义的时段退场,也张扬着另一种欲望至上的功利时段开始招摇。在这个招摇的牌子下面,好坏没有边界了,善恶姑且不需要分明了,爱憎变得不合时宜了,原则与操守似乎有那么点不成熟的迂腐和变相的弱智。

这个时段的诡谲像南方春日的潮气一般,无孔不入,不断地滋长出霉菌、苔藓或者绿藻一样放肆地蔓延繁殖着,清爽与明亮就是这么被悄无声息地置换了。正义感道德感责任感,认知力辨识力判断力等等严谨的相关的智商退化了,取而代之的是种种如同一条条蠕动攀附的软体虫虱,要么灵巧地穿梭在功利物欲的垃圾堆,要么粘附上去,去适应去得意于此等攀附寄生的好处和便宜。世道的大幕挡住了时间的光亮,我不知道这是否如同倩娜的书中命名,凛冬将至?

感谢倩娜的这本书,让我在也算漫长的时段里,让回望的目光有了力量,可以拨开岁月胡乱生长的枝杈,回望那时,再一路顺着来路往回走,捡拾一个曾被时日丢失或者模糊的过往。

此时,我不得不提及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那个一同入选当年的青年文学院的写作同行,那个在江门工作生活着的有着一个特别的如同博物馆那么奇妙的名字的同行S·H,当年的他的那些禀赋与才情,那些虽说因为疏离而模糊的文字,依然能让当年的诗意和探索拥有活力。巴尔扎克说过,“一个能思考的人,才真正是一个力量无边的人。”无关际遇,也无关流变。

回想起我读研时作为特邀记者,那年所参加的一个全国性的侨乡万里行的采访活动,走遍了这片被称作侨乡的区域:恩平、开平、江门、台山、新会,去五邑大学寻找一种可能,去很多的地方寻找时间的足印。

想起三十多年前从侨乡赶回广州参加天娜的“杨柳依依”的告别仪式,她从此去国一别经年,那时杨柳依依的同学大多没有更多交集,也没有更多的记忆了。物质时代的物质很坚硬,如同一块块铅样的石头,砸得人头昏眼花,特质时代的人情亲情友情,即使是每个人的内心,都异常脆薄,像是一块被时势烘焙过度的焦盐饼干,一碰就散碎,一点就自焚。

想起了八九十年代那个燃情岁月信念时光的有过交集的朋友,比如惠如,比如倩娜,总觉得彼此的相遇,是久别重逢,还是相约之后的再见呢?流动的真相与同样流动的记忆,哪个更能给我们的回望带来安慰呢?

倩娜的书《凛冬将至》是一种比喻?还是一种人生真实的况味?我宁愿去这么定位这种心路历程,多半见识过春夏秋三季无缝衔接的岭南的繁盛和丰盈,那么冬天来临的时候,是否有足够的储备,去锻造一副盔甲,如同岁月赏赐给我们阅历上的盾牌、见识上的长矛、判断上的大刀,所谓初心不改初衷不变,其实就是意味着在冬天来临的时候,为了对美好的守护,为了对自尊自爱的自恃,那就整装出发吧。

决战冰寒可以是多么的大气凛然,挑战呵气成雾的极寒是多么的豪勇决绝,谁不是岁月磨砺下的山重水复,凛冬来了又去,不照样可以拥有自己的花木逢春吗?向来,春和景明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正是那几代人的人生况味,也是一种选择的表白吧。如是,倩娜的文字就是这么与阅读的观感迎面相遇,撞出火花。熬过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是你成为强者的必然选择。把手握紧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把手张开的时候,你就拥有眼前的一切了,包括放达、乐观、窃喜、悲悯,包括人性与良知更多的知遇与美好。

3

一切原本都在时间之内,审美之外。谁的营生不是钟摆效应,从活着的这一头,晃荡到梦想的另一头,在左右的晃动之间,时间悄悄地改变着一切,包括人外在的容颜与内在的质地,包括心里心外的很多延伸。

拿什么来抗衡?也就是稳住自己的平衡呢?倩娜的书写应该就这样起到了不可小觑的作用。她顺势而为着,随从着钟摆,让创作的支点,放置在两个取向。要么是这一端,回到原乡,回到故园,重组记忆的图谱,找回生命的源泉。要么是另一端,从故乡出发,沿着命运的铺排,在选择的此在重新扎根,重作生长,长成新的姿态。

这是城市化进程中多元文化下的很多作者的生态。要么还乡,寻索情感与历炼的修复或滋养,要么是出发,在新的场域里去谋生、去磨砺,去试图长成另一种应对的模样,这让种经历成为书写的资源。这同时就会带来了极致的效应,从一端到另一端的钟摆,时钟如同一个人的生存历程,也是精神历程,从一个方向到另一个方向,这是一种长途的跋涉,也是成熟的迁徙。

这就带来了个人记忆与集体叙事的纠缠,是以个体的得失感应为支点,还是以时代潮流的流变为取向?这不仅是选择的问题,其实也是路径的问题。有了不同的取舍,从此一切就分道扬镳。

毕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然而,类似的感同身受,却是可以间接体味的。正因如此,我们为什么要阅读,为什么要经历,为什么要沉思,为什么要默想?如此这般,很多的疑惑或者两难就会真相赫然。

所以,有一句老话就是这么励志的——你既为信仰而来,千万不要把信仰失去。

要像探索世界一样,探索自己的内心,学会自我适应、自我和解,早日找到自己内心复杂世界的锁眼和钥匙,自如开合内心之锁,和这个唯你可享用的世界一起沐雨栉风,尝试与她在漫长的一生中和平共处。我相信这是很多心有所愿魂愿有托的人所相望的,也是向往的,想必倩娜也不例外吧。

学习与寻找,既成了我们那个年代很多人的梦想和冲动,哪怕中间隔着沟壑壕坎,隔着荒漠和江海,那种热情也在驱动着那个年代的人们,不要停下脚步,万水千山,都要找到跟自己内心呼应的那种感觉,或者那种结果。

所谓命运的真相,都在时间的障眼法下,沙河俱下时,很多的东西都会被渐次湮灭,每个人手里拿着的探寻的手电筒,光亮不足,时效有限,而唯一的储备就是知识,就是来自书本的知识,还有经验,是痛定思痛的经历。

只是这个从现实到追逐理想的过程,往往会让人连滚带爬、头破血流,等到我们重新站起来,站在千辛万苦抵达的这个地方的时候,回望过往,原来一切本就是这种经历,一切都是必定要承受的,只有这样,我们才成为原本希望成为的自己,没有扭曲,也扛住了变形,一切的沧桑,不过是为了让我们脸上的皱纹能够在轻松的欢笑中,尽情地绽放,每一条,都是过往的一道道坎,也是一次次翻越过来的折腾,幸而我们所站的地方,前路一片开阔,通往丰茂的田园与河流,我指的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无怨与无悔。

因为与倩娜是同一个时段的人,又同视写作是一种自我提升与拯救的法器,关键是取向大同小异,虽无更多的交集,自然也会有感应的一致。

再后来,我就到了社科院,转到另一条跑道上,继续我的马拉松了。更多的时候,我在文化与历史的泅渡中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还是止不住要往先前的那条跑道上作久久的凝神。毕竟那里,依然有那些早前认识的而如今依然在坚持的友人,那些值得用注视去表达敬意与喝彩的朋友,无论是远是近,都不时会牵动神经,值得拨开时间的烟雾,去凝视一下。

虽说历史与文化把一个时段、一个断代、甚至是一整条脉络的前因后果呈现出来,让人思考自身所处的时代以及设想未来的前景,然而却不及具有想像力驱动与加持的文学写作,更让人的情感勃发,让人的诉说不由分说,更能让人能抽离眼前的羁绊,去到一个可以上下腾挪的他方。所以,我终究是不时地闪回到原来的跑道上,撷取一些精气神魂,再去跟时间比拼一下脚力与耐力。

如同倩娜并不以书写为职业,这并不妨碍她在这个领域的深耕,因为心有信念,大多能比所谓的图谋生存的应对更有恒心与耐力。向来艺术领域都推崇极致为美,一个跨越了谋生行当的人的书写动机,一个选择了一种托付把自己融汇进去的探寻目的,那么其成功的蜕变,就有了全新生长的机缘与可能。

倩娜笔下的故乡总在那里,童年的烙印永远刻录在时间的的尽头,那个源点上。回去是一种回归,也是一种重溯,生命的滋养,生存的奥秘,可以让人重返真相。而倩娜的远方就在目力与脚力所及之处,这时候,时间效应就发生奇妙的回鸣了。这就关乎到时间之外的问题,她书写的多的是过往的记忆,却如同眼前发生的真实,其实记忆也好,经历也罢,都不过是进入自我内心循环的素材,对于写作者大抵如此。

所以,永恒与短暂是一对矛盾的概念,却又是协调统一的,经历是短暂的,回忆是漫长的。经验是一时的,书写是持久的。如同时间与审美的关系,时间一去不复返,而永恒却留驻在那里,历久弥新。

突然想起索尔仁尼琴说过的一句话:“世界正被厚颜无耻的信念淹没,那信念就是,权力无所不能,正义一无所成。”当然这句凛然之言有个不可缺少的前提,厚颜无耻的信念是否真能淹没世界?世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和脆弱,正义和德行柔韧而且恒定,有可能被遮敝,但绝不会消失,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切都有命运与轮回,这才是起码的信念呢。

如同倩娜的书写,对于思考与记录的执迷,每一个时段的记录,都是一次抉择,一次主动的自省与求变,祈求一切的念想变得更好,一切的承受苦尽甘来,每一篇文章如同每一棵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穿透时光与气候的倔强和守望。如同太宰治所言:“不要绝望,就此告辞。”

阅读也好,表达也好,如同偶遇一片风景,一路走去,山水草木,都是让人欣悦的,都是让人心有所悟的,这就是最好的开卷有益了。此文的所获,恰也正是又一个例子。

如同我的耳边一直响着加缪的声音:“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马尔克斯也在《告别信》里发出同样的遥相呼应的表达:“如果上帝赏我一段生命,我会简单装束,伏在阳光下,袒露的不仅是身体,还有灵魂。”

果真如此,有灵魂的生命,有阳光的陪伴,如果能呈现出那么一些所向往的崇高或者极致,那真是多么自在自由、自得自美的存在啊。祈愿这能成为一种信念,并成为凝结所有共识的代言,力道延绵,鼓舞人心。

写下的这篇文章,经历了新年与旧年的交替,也算是见证了我的又一种职场起伏的心态变化。眼前的时令正值广州特色的冬天,一周前此处还是阳光明媚、树绿花红的,不过冷空气还是来了,寒潮也是如期而至。湿寒冰冻的春节,也算是一场凛冬吧?不过,用不了多久,一跨年,春天又在门槛迎候了。雨来叶落,广州的春天同样另有一番景致,也是另有一番况味的,那些赶赴春天的落叶,那种送旧迎新的气氛,倒是多了些随遇而安的坦然,春天里一场雨后满地的落红与落叶,都是施施然、也是怡怡然的另一种氛围,无疑让此在的人生,无论是面对冬天还是春天,该来的就来吧,无非是换了一种温度,也换了一种感受,无论是冷冽还是温润,面对着迎候着,都不外乎是替换与轮回吧,季节如斯,人心也如斯。

感谢倩娜的《凛冬将至》,开卷有益,思考有效,让我有了此番的感应和领悟。


(梁凤莲,广州市社科院岭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二级教授)、一级作家、博士,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广州市优秀专家,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