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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啊摇,疍家船》的文化意蕴与思想资源
更新时间:2021-06-16 作者:龙扬志来源:广东文坛
佛山作家洪永争的《摇啊摇,疍家船》几年前出版,即引起读者广泛关注,说明一部有追求、有内涵、有情怀的作品必然能产生持久的回响。参照我个人的阅读感受,青少年群体应该不难读懂这部小说,尽管他们未必能深入理解作品的文化内涵、深邃的人性之美,但是这些对他们来说比较抽象的概念在小说里有直观形象的表现,足以引起不同年龄阶段、文化层次的读者深入思考。
优秀的作品可以调动不同时代、不同背景的读者阅读兴趣,因为它们基于细节真实和基本母题的艺术再现,而这些内容永远具有抗拒经验变迁的品质,对应着文学生成的基本法则。《摇啊摇,疍家船》的语言干净,简洁,甚至有《边城》的韵味。情节设置可以说简单明了,但肯定引人入胜。小说围绕少年杨水活因成长而引起的身份问题不断推进,巧妙设计各种悬念,吸引读者关注杨水活如何处理生活困境和内心纠结,然后一起融入对命运的认同与重塑。其中的情感遭遇完全可以对应生活的经历,类似寻找母亲的故事今天仍在不断上演,所不同的是,其他版本的主人公不一定有水活那样的传奇色彩、心理感受和两难选择。因为他们没有经历水活那样的童年,尤其是水上疍家独特的生活阅历。
儿童文学对于提升少年儿童阅读能力、培养健全的心智和审美水平,意义不言而喻。据我观察,中国现当代儿童文学充斥着大量的伪成人视角,不少人为牟利而炮制低劣的儿童读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为什么有市场,还是说明这个市场太混乱,需求旺盛,良币太少,劣币泛滥。周作人在20世纪初曾经呼吁作家为儿童书写,同时还身体力行,译介了伊索寓言、王尔德、安徒生童话,他将儿童和女性纳入“人的文学”这样一个关系到民族国家未来命运的范畴,但是今天的作家似乎不屑为儿童和青少年群体写作了,市面流行的很多儿童读物水平参差,不是过于浅显直白,就是流于说教,严重脱离寓教于乐的美学原则和实践逻辑。其中原因,正如周作人指出,儿童文学“非熟通儿童心理者不能试,非自具儿童心理者不能善也。”因此,如何熟悉儿童心理,发掘青少年感兴趣的题材,是有志于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作家亟需接受的必修课,整个社会应该从文化战略高度充分认知儿童文学对塑造下一代高素质国民所发挥的审美与教育功能。
世界文学宝库里不少经典之作都是儿童文学,比如《汤姆叔叔的小屋》《鲁滨孙漂流记》《格列佛游记》《汤姆•索亚历险记》《爱丽斯漫游记》《木偶奇遇记》,等等,更不用说被好莱坞不断改编的经典《狮子王》《哈利•波特》了。这些经典作品带来的启发显而易见,当儿童作为文化对象和思想资源而开发,不仅我们的文学视域会更加宽阔,而且能真切地感受文学创作与价值观塑造之间的密切关联,从而意识到写作所肩负的责任。如果不是阅读洪永争的《摇啊摇,疍家船》,我对他的了解可能一直停留在一个相当粗浅的认识层面,因为我们之前在广佛同城框架下的文学交流主要围绕诗歌展开,可能那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申言之,诗坛还有不少诗人,可能他们有丰富的生活经历、出色的美学素养、娴熟的语言技能,但是少一点诗歌所倚重的灵气,与其那样在诗歌方面做无谓的消耗,还不如另拓新域,尝试儿童文学的写作。
作为一部极具本土文化特色的儿童文学作品,《摇啊摇,疍家船》叙述水乡少年水活的身心成长与亲情离散,将复杂心理和价值抉择通过具体可感的方式呈现出来,既体现了作者精湛高明的艺术表现才能,又展示了对儿童审美能力的真诚信任。小说运用人物处境变化推动儿童逐步成长,并召唤读者进入主体理解的轨道,作品也展示出深厚的美学意蕴与广阔的思想空间。
洪永争对少年成长的心理特征有相当深邃的洞察,杨水活从一个调皮捣蛋的男童变成满腹心事的忧郁少年,因为他面临着一个越来越复杂的世界,有很多不解之谜只有他自己才能破解,这种成长是被生活逻辑按部就班推进的。杨水活在成长中逐渐体会生活的艰辛,深深地感知到姐姐对他的悉心关照,所以恐惧姐姐撇下他而离开。阿姐杨水仙的未婚夫福海来提亲,水活心情非常低落,噘着嘴不说话,被阿爸厉声喝斥之后,委屈地哭起来。水仙看水活心里堵气,便要把福海给她买的木屐送给水活,水活不愿要,水仙心里不是滋味,便说:“你不要,阿姐也不要。”水活便说,“那你扔了吧!”看她愣在那里,便讥笑她舍不得扔。没想到水仙右手一扬,木屐就被扔到茂密的竹林深处了。水活看阿姐扔的时候既不犹豫也不可惜,立刻感受到了阿姐心里是向着他的,脸上也生动起来,然后他就笑了。后来水活独自消失在竹林里,水仙不解,担心他被蛇咬,过了一会,水活从竹林里钻出来,额角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往外渗着血。她正要给他敷止血草药,却看到水活那双黑漆漆的小手拿着一双精致光滑的木屐在她眼前晃动。这一并不复杂的情节,不仅生动地展现了水活的内心情感变化,而且也把姐弟俩之间相互关心、相互信任的关系交待得极为细腻,让人回味。水活最终在亲人的开导下理解了女大当嫁的道理。
杨水活后来得知自己是收养的,这意味着在养父母之外,还有赋予他生命的血肉亲人,身份的迷惘导致他的选择困境,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家人,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二者都没有辜负的理由,但他最终妥善地平衡了矛盾与冲突,散发出善良美好的人性光辉。作品先要符合生活的辩证法,才可能符合艺术的辩证法。
马克•吐温在《汤姆•索亚历险记》序言中说:“我的书是为青少年朋友们写的,但是,我希望成年人也会喜欢它,但愿这本书能够使他们愉快地回忆起童年的生活,联想起他们童年的感受、想法和谈话,回忆起他们当年向往和经历的种种离奇的事情。”作品既适合儿童接受,又能激活成人的审美空间,其实给文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摇啊摇,疍家船》是一次放飞想象的旅程,也是童年记忆和生命美学相遇的结果,因此提升了儿童群体在文学创作与接受中的地位,且为当代作家介入儿童文学领域提供了一份重要的艺术参照。
从文学地理的角度说,《摇啊摇,疍家船》是一部地方文化色彩鲜明的原创作品,这一点使其尤显珍贵。在现代性无远弗届的岭南地区,疍家人已成为一道消逝的风景,连同一起消逝的可能还有基于生活方式建立起来的真挚、仁爱、互助的人间伦理。地方文化从来就不是抽象的概念,它总是体现在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小说关于水上疍家的书写为我们留存了一份珍贵的文化志。《摇啊摇,疍家船》能折桂“青铜葵花小说奖”,疍家渔民的民俗风情书写无疑是打动评委的文化亮点。只有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人物形象和人际关系才能被塑造,因此,这部作品被认可,对于文学如何扎根本土、深耕本土也提供了文化的参照与自信。由于对本土文化的深情书写,小说散发出浓郁的怀旧气息,也许作者意在借此表达对某种生活方式的凭吊,尽管疍家人已不太可能返回到与现代性相遇之前的生活,传统的流失终究令人怅惘,但是假如文学书写能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的乡愁,未尝不是对传统失落这一缺憾的情感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