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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塬上的人物群象

更新时间:2021-06-04 作者:曾海津来源:广东文坛

表面看来,《塬上童年》是作者对渭北塬上童年的独特记录,从深层而言实际是在探寻一种现代社会境遇中对人性的描写、自由的渴望,以及通过乡土叙事而追溯人性的纯真美、生活的自然美。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在作品中描写了一系列典型的农村人物群像,诸如栓娃、栓和、二蛋、民权、转眼等性格迥异的角色。通过这些角色的描写,不仅将个体的生存经验表达出来,更是作者对于自身身份回归的一种变相的诠释。他们每个角色的故事,他们在农村的遭遇以及命运走向,不仅仅是个人的,还是作者的,还是作为读者的每个人心目中归回本性的体现和表达。栓娃、民权、转眼等代表的角色,体现着深刻的生活体验。

在“春天里”的“牧羊”一节中,作者描写栓娃的形象视角是独特的,通过角色与羊的互动,来侧面展现一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少年形象,进而反映现代城市社会的稀缺性。比如,书中描写栓娃在草原放羊的场景:“栓娃扬着鞭子,沐浴着霞光,看着沟里折成几段,又连在一起的自己长长的影子,他晃着身子。”转而紧接着又写道:“奶羊干瘪的奶袋涨了起来,夹在后腿间,嘟囔囔闪动着。”然后又开始接着描写栓娃喝奶的场景。这与上文中描写奶羊的奶袋结合起来,遥相呼应。“奶奶下炕,蹲着揭开炕门,伸手拿出一个冒着热气,盛着羊奶,裹着柴灰的坑坑洼洼的铝缸,直起腰递给他。栓娃接过来,眯着眼看着结了奶皮的奶液上飘着几丝灰烬,张开嘴巴,咕咚咚几口,喝掉羊奶,抹着嘴唇,又像泥鳅一样,跐溜滑进被窝。”这在另一种意义上,反映出栓娃与整个农村的一体化生活,那就是农村人与农事牲畜是一衣带水的关系,栓娃放羊,羊奶反哺,这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场景,也正是现代城市生活中所羡慕和欠缺的。

当然,小说中对于栓娃的个体描写是有区别于小说中其他人物的,作者以栓娃牧羊开篇,又以栓娃过年为结尾,可见栓娃这个角色在整个作者心目中的分量。纵观全文,可以看出,栓娃的角色是作者赋予其本身的乡村回忆印象的一个象征,栓娃的所见所想,所经历的农村轶事,很多都有作者自己童年的影子。通过对于栓娃这个形象的描述,作者在极力追回自己的童年的记忆与乡愁。这在文本描写里可以略窥一二。通过描写栓娃来重寻作者旧日的梦想,遁入过去生活的单纯与安逸,作者借助于这种精神上的回返,排除长大了居住在现代城市里的作者对自身的异己感,寻根寻童,这是一种维持心灵平衡的契机。作者通过回忆过去,来描写栓娃这个个体形象,从而再次拥有了过去的对乡村的美好感受。比如,在“麦客”一小节中,有这么一段:“栓娃提着担笼,将捡起的麦穗提到坟冢间,堆在一起。”继而通过景物描写来反映作者对当时童年生活记忆恬静的祭奠和向往:“太阳就像贪睡的孩子,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落出了半个脸,水艳艳的朝霞透过东边苹果园的树丛,粼粼道道地映在麦茬地上。”又比如,在“年味渐浓”一节中,作者对栓娃爸推磨的动作描写,如果作者没有对农村生活的深刻体验,是不可能写得如此细致和到位的:“他弯着腰,挪着屁股,跨到面槽下,扯开垂着的帘子,看见箩筛摆动着……他挽起袖子,伸进去拨了几下……”他“拍着头上的粉尘,撩着睫毛和胡须上白啦啦的面灰,走下高台”。

这里还要专门论及两个人物。第三章“暑假”中的“民权与转眼”这节,我认为这是整部小说中最出彩的地方之一,不仅仅是因为作者运用独特的笔触把民权和转眼的人生命运刻画的很到位,很成功,更是因为民权与转眼的角色定位,代表了农村记忆中的一种典型悲剧、底层人物的生活百态,以及从中所体现出的一种作者对悲悯人生的痛楚和对底层人民的深切的关怀与观照,这也恰恰是小说角色人物形象描写达到极致的一种极高文学手法的再现。首先,作者通过对民权父亲家庭的描写,反衬出民权的生存状态:“民权的父亲是解放前的读书人,执信‘三民主义’。三个儿子,依次命名为民主、民生和民权。大跃进那年,父亲死了……铁梅剧照事件后,他不能再当饲养员了,由转眼接替。他蹲在自家院子,弄得嫂子十分尴尬。两个哥哥经不住媳妇的捣腾,一起向母亲提出,让兄弟搬出庄子”。然后故事继续推进,栓和和二蛋捅马蜂窝,蜂群却冲向了民权。这时,作者通过民生的描写反衬出民权的不幸遭遇,读来令人潸然泪下:“民生蹲在粪堆上抽着旱烟,看着兄弟的神情,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民权的额头、左脸的颧骨和上嘴唇上起了三个好像樱桃一样的包,他依旧咧着嘴,吸纳着垂下的口水,呲牙嘿嘿着。”而对于转眼的多视角的描写,更显得有一种怜悯之情渗透其中。以父亲的视角:“父亲感到对不住他,咬着牙,给他买了一台收音机。”以转眼自己的视角:“他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他好像也认命了,对于能世上走一遭,没有什么奢求。”以村里人的视角:“村子的人说,转眼刚生下的时候,眼睛就不正常,他的眼珠不能控制……”以社员们的视角:“社员们瞭见他,顺着话缝,捎带着开他几句玩笑,有时问他国家的大政方针。”以孩子同伴的视角:“孩子看栓和的眼神变了,不只是敬畏和羡慕,还有了热望的崇拜。”最后,文章又将民权和转眼的描写合二为一,“民权从袋子里拿出了晒干的蒸馍,递给转眼。他们蹲靠在麦草垛子前,对着月光嘿嘿着。转眼操起笛子,眼睛吱溜着,一曲关中道情在静夜里飘荡着。”世态百相,人间冷暖,笔触读者自知。“暑假”中的“暑期基训”一节,重点描写了栓娃爸这个角色,在特定年代的不幸遭遇与命运起伏。栓娃爸是老牌的高中毕业生,在生产队做了两年会计,后来成了一名民办教师。在描述他的遭遇时,作者善于以物来表达,比如栓娃爸的自行车:“推着破旧的加重自行车,后面绑着铺盖,前面挂着装着碗筷的网兜……敷着一层尘土和柴草的路面坑坑洼洼,自行车的撑子弹着后轮的轮瓦,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同时,小说还细致地通过情景的描写来反衬出当时的社会政治生态:“好多青年教师好像喝了鸡血,抬起手,使劲地给专干鼓掌。他们摩拳擦掌,像打了兴奋剂,涨红着脸,洋溢着勃勃的革命激情。”“他眯着眼,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和婆娑的树影,听着均匀的呼吸声和此起彼伏的鼾声,他的心始终悬着”……此情此景,令人唏嘘。这也是作者儿时痛苦记忆的文学再现。

(本文节选自《乡土叙事与人性观照——评陈玺长篇小说<塬上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