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标题
内容
坚实的回望 ——读陈玺长篇小说《塬上童年》
更新时间:2021-06-04 作者:肖群芳来源:广东文坛
博尔赫斯说:“我写作不是为了名声,有时也不是为了读者,只为时光流逝,使我心安。”作家陈玺继八十万言的《一抹沧桑》之后,再一次深情地回望故乡,从孩童的视角,坚实地书写上世纪七十年代四季更迭的渭北塬上。这未尝不是作家“用童年的记忆安顿和抚慰自己的生命之光”。
感谢他的慷慨赠书,足不出户,我便得以一窥关中四时风土及人情往来。从网络上,我了解到陈玺初涉文学不久,便已出手不凡,有多部长篇出版,且涉猎剧本、科幻等多种体裁。他就像古时候的苏轼、王安石、范仲淹,为官之余,亦能静下心来创作。看来,从政与为文并不矛盾,它们是和谐的一体两面甚至多面。一个不怕孤独且喜欢孤独的人,一个能细心阅读并悄悄吸取的人,一个善思而不知疲倦的人,一个思维缜密记忆超群而又心细敏捷的人……这样的人从事文学,应该是最合宜的。
陕西出文学家,出文学大家,而陈玺的作品即便混迹于其中,也很有辨识度。他的文字在浓郁的黄土气息中,透出清清浅浅学院派的自然美。雄浑与清婉就这样和谐共存。
世上小说无非两种:一种写日常经验,一种写超常经验。而《塬上童年》显然属于前一种。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说过:“诗比历史更真实。”参照这种说法,比诗更为具象、瓷实的小说则更为真实了。在这部全景式记录关中乡村农耕文明的小说中,作家用精细、丰腴、沈从文式的散文笔法,百科全书般向我们展示了故乡的风土人情。它是这样的小说:所有的章节都可以独立成篇,甚至你随手翻开一页,都可以读下去。没有高潮迭起的故事情节,没有设计的痕迹,无法用我们惯常认知的小说情节设计的普遍模式去衡量,一切仿佛都是自然而然写下来的。可是,这种文字自有其独特的魅力,它足够吸引你读下去。因为,凭借一个个有真实画面感和凸凹触感的传神细节,就能够将镌刻在作家脑海里的东西,印刻在读者的心里。这些看似琐屑的描写,暗藏了作家对儿时故乡风土人物的幽深情怀,不直抒胸臆反而情义更浓。这让我想到只有沈从文、汪曾祺、孙犁、高晓声这样的前辈大家,才敢用这样的笔法。
我们完全没必要质疑作家陈玺的虚构叙事的能力,毕竟他一出手,就写出了虚构性很强的三十几万字的《暮阳解套》。我本人也写过一部以童年为蓝本的小说,所以我可以想象,陈玺在创作这部小说时,回望故乡和童年时,他不由自主地,就会舍不得虚构。在城市与城市越来越相似的今天,甚至连乡村也刻意模仿城市的当下,书写记忆中的故乡是多么有意义!至少,得让后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时代。
“稚子总贪玩,少年常怀春。”陈玺笔下的童年自然也离不开玩耍,而由于那个年代极端匮乏的物质生活,孩童的一切活动仿佛都离不开吃。他们为了吃面疙瘩汤,挖荠菜、打槐花、偷苜蓿。像青桃的棉桃,深秋的红枣、柿子都是大自然最好的馈赠。小孩贪吃,大人肚里油水也不多,连杀猪的胡二都贴在冒着热气的猪脊椎下面,贪恋地吮吸着脊椎里泛着青色的半液态的油。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仍然处于人民公社阶段。对于未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后辈而言,本书是很好的启蒙,因为全书几乎所有的章节都围绕这个背景展开:他们劳动记公分,集体抢割麦子,割完才允许私人捡麦穗,捡完还要号召学校组织学生把散落的麦粒捡起来,做到“颗粒归仓”。宰羊杀猪分牛肉时,全村人,尤其是孩子们攥着两个坨坨馍,那种渴盼的神情,我永远都忘不了。
我始终认为小说是书写人性的,未来的人工智能无论怎样发展,都很难细微地体察人心。即使神通如智子(刘慈欣小说《三体》中的科学设定),也无法读懂人心。所以,我想通俗作家和真正的大师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注重故事的趣味性,而后者通过故事来塑造人物精神。而对人物的塑造,有时甚至和完整的故事情节并无必要的关联。
陈玺对书中的人物,没有“嘲笑”,只有“悲悯”;没有“不喜欢”,只有“包容”。他引领我们看到各种形式不同的生命:高贵的、卑贱的、残酷的、优越的、低下的、美的、丑的。或许,每个故乡都有几个不体面的,蜷缩在角落里的人物。陈玺敏锐地捕捉到并传神地塑造了出来:如患有眼疾却有音乐天赋的转眼;陷入青春骚动中,偷窥小明妈,被小明爸吓傻的民权;因为愚昧将媳妇折磨致死,可恨又可怜的虎子……
而书中最让我感到生命美丽、悲悯与隐忍的是“爸爸”和“爷爷”。身为民办教师的爸爸,因为文教专干觉得他性格好,经得起批,一直都是暑期教师基训批判的典型。作者对“爸爸”的矛盾心理,委曲求全的隐忍刻画得入木三分,让我数次想起我已退休的父亲,也是同样的隐忍不发。而“爷爷”对麦客老者善良的体恤,那种帮助人又不伤人面子的周全让我动容,谁说乡野农民没有智慧呢?他们有的是大智慧!
《塬上童年》读完了,可我仿佛觉得它并没有一定的“开始”,也没有一定的“结束”。如同我们自己的生活,即使琐琐碎碎、点点滴滴,仔细看去,也都应该耐人寻味。我想,《塬上童年》最迷人的部分全在生活细节里,它值得我们反复体味与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