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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鸟叫出的寂静,在慢慢放大

——读华海生态散文诗集《红胸鸟》

更新时间:2021-05-21 作者:马忠来源:广东文坛

华海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生态诗歌创作、批评,先后出版生态诗集、生态诗评集、生态散文集等9部,在诗坛引起较大反响。最近,他又推出了自己的首部生态散文诗集《红胸鸟》。

这部散文诗集共分“鸟语”“山居”“火焰”三辑,借助于大自然的各种意象来表达个我的思维与情绪。作者在自序中写道:“红胸鸟,可能只是一个人的玄想或虚构,但它确实与我们当下的生态状况和精神生态相关联。尤其在这‘新冠后’的时间节点,这本书自然也寄寓着我的一种愿望:希望红胸鸟不仅在那片想象的树林里出没,它也能飞近你——我的读者的居所和生活,飞进你的心灵。”这段话本身就是韵味无穷的散文诗。这也是华海的内心独白,他的散文诗是从内心自然流淌出来的。没有做作、没有矫饰,浑然天成。这些发自肺腑的内心独白,恰恰是他生态散文诗创作的真实写照。对大自然的深层理解与热爱,对生态梦想的追求,构成了《红胸鸟》这部散文诗集的主线,是这部散文诗集的灵魂。 

一个优秀的生态文学写作者,不仅是自然生态的观察者和展现者,而且是生态理念的思考者和传递者。散文诗集《红胸鸟》的每一首诗里,都少不了大自然的意象,所有的篇章,都是大自然的畅想,是作者在“行走”之后对大自然的一次特殊的拜访,对大自然的一次特殊的巡礼,他的关注点始终不离开大自然中的物象——大自然中的每一个物象、大自然中每一个细微的季候的变化,都成为他思想的一部分,成为他重新认识世界的一个角度、一个契合点。在大自然的世界里感悟人生、涤荡心灵,启迪智慧,自我已经完全融入大自然当中,灵魂已经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这种境界,这种思维方式在散文创作以及生态散文诗创作里比较少见。

当然,就生态散文诗而言,华海并非先行者,2011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黄恩鹏《过故人庄》,就被称为“生态散文诗的交响”。但华海的生态散文诗带有明显的个人辨识度,其异质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从他生活的粤北清远地域生态出发,在探索一种新的生态审美诗境的同时,也努力表现清远文化的“别一性”:面对湟川河,诗人“沉静下来,如一面镜子”;在静福山,他“又一次听到时光的脚步,它在心底、在山岗低低的回响……”;江心岛上的书房,“总让人想到江水之上打开的一本蓝封皮的书”;二是他的自然审美观建立在个人的生态观之上,从“生命共同体”的整体视角,以散文诗的方式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诗意栖居。从生活现场论,环境保护已成为全人类在当下时代的共同责任;从文学自身看,与自然紧密相关的生态文学渐成潮流。在此背景下观察,华海的写作自有其意义。

首先,对自然万物由衷的热爱。如对各种鸟,及各种普普通通的自然物都被作者描写得生机盎然,拥有独特的品格。其次,对自然的热爱,缘于对自然的尊重。作者笔下的花草生长在自然环境中才会获得生命的活力,而人也只有在亲近自然的过程中体验到本真的存在。最后,对自然、人的哲学思考。作者并不仅仅停留在生态写真的表层,而是在畅游自然的过程中不断地拷问人类的行知方式,思索生命的价值。我们说生态文学对自然的关注最终指向的是对人的关注,是对人类命运的忧思。在《另外一种生活的样子》中,诗人坐在小区人工湖边,从水中蒲草的倒影中看见一幢幢楼宇的格子窗,由此想到生态生活,不禁发出这样的慨叹:“原来我们已无法从自然中抹去生活的影子,人类无处不在的影子笼罩着所有的事物,在这当中,人又如何回到自然本身而又心游物外呢?”诸如此类立足当下现实,反思生态行为,追问生态问题根源,在诗集第三辑“火焰”中得以集中体现。“所有的事都不会是孤立的,暖冬、干旱、冰川融化、森林大火、疯狂捕杀、滥食野味、病毒传染……从中你嗅到一种说不清的气息。”(《你不能准确说出》)新冠疫情再次警示我们,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经此一疫,人们更加清醒地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人与自然的交流无时无处不在,这种交流不仅体现在宏观层面,也体现在微观层面。即使是在科技如此发达的当今社会,我们对重大传染病和生物安全风险依然不可掉以轻心,必须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

散文诗要在狭小的方寸之间,去布展一种对生活的哲思和生命的体悟,以及揭示深邃的精神探求,并非易事。诗歌研究学者敬文东先生在他的研究中指出诗歌不是知识,不是教化工具,不是“到语言为止”,不是神学和哲学;而是面对生活、“研究”生活和灵魂一种形式。所以,在散文诗的写作中我们要警惕,不要把自己变为说教者和哲学家,我们更重要的任务是呈现,然后让读者去解读,让读者的灵魂与作品的灵魂产生碰撞。请看《红胸鸟》:

有人说它不是一只鸟,而是末日的神秘信使。也有人想象它在空无的枝头,在自己的歌声中,让另一个王国在寂静中到来。而我始终相信它能穿越深秋的夜空,在一个早晨把羽翅飞成一朵红云。恰好你在一棵红杉树下抬起头来,目光与它相遇。

是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以梦为马的旅程。它拉动着我们生活的行李和粮食,尽管这辆负重的马车正翻越山岭,到了一个陡坡旁边。

红胸鸟,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它胸前的一束红火苗把山野瞬间点燃,那些枫树、火炬树、槭树、乌桕树都举起了红色的火焰,山岗上的风也吹响了一支牛角号和一支芦笛。

就是这里,停下一个季节的漂泊吧,在红胸鸟神秘消失的树林,在彼此默默对视的眼眸深处,我们找到一脉宁静的泉源和安居之所。

从这首诗不难看出,华海让词回归词,努力抛弃传统的抒情和修辞模式,或者如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新诗写作者们的流行说法,在“词根”的意义上重新写作。《红胸鸟》这种倔强的内面吟唱,体现在审美效果上,是以幽微含蓄的通感、暗示、寓言等隐喻性手法,在语篇的层面上获得整体的有机性和完形感,来表达诗人的生态梦想,抒发对“自然中心主义”生存理念的无限怀想和希望。当华海的“红胸鸟”像于坚的“一只乌鸦”一样被命名,它敦促读者开始将注意力转向词与词,词与句,句与句,乃至词与整个篇章间线团般缠绕的复杂关系。这些语词当然是“及物”的,它们之间的关系通过散文诗特定的句法结构,散文性细节的勾联,经过作者隐喻思维的中介,被随物赋形了,由此而变得扑朔迷离,隐晦多解。 

在这部散文诗集里,虽然充盈着树、叶、花、草、鸟、虫、风、夕阳、月光、流水等意象,但其实诗人观照的对象永远是自身,或者说是自我意识,自我和世界的关系等等。换句话说,自然在华海的视野里是纯粹的审美客体,他并不借自然言志,亦不用自然移情,文意起于自然,自然本身就是他的书写主体,是他纯粹的审美对象。如《树林分割天空》:

伟大的天空,高高在上,包容着万物赖以生存的土地,人类顶礼膜拜:我的老天爷!

祈祷的声音飘上九霄,天空仁慈地派遣使者——风到地面巡察 。

风一路广布天空的恩泽。这天,它走进森林,遇见辛勤的蚂蚁、忙碌的蜜蜂和四处生长的野草。风停下脚步,用那柔和的声音说道:“我是你们的主——天空的使者。”

蚂蚁和野草交头接耳:“天是什么?”蜜蜂猜道:“大约是上面那些空空的洞。”

诗人以童话的方式,灵活地运用自由直接引语、自由间接引语等各种叙述语言,巧妙地转换叙事视角,不仅从叙事者的眼中看世界,还从花鸟虫草类的视角聚焦自然万物,使得各种花鸟虫草也有了主体性,拥有各种花鸟虫草的自然世界变得更加有趣和温暖。这已相当不同于“抒情主人公”将自己的情绪直接投射到客体之上的浪漫写法了,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有点像黑格尔对“现代型艺术”的描述:“自我”退缩回了自身,再次成为凝神观照的对象。

在阅读华海的生态散文诗时,我们会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种诗意的环境,各种缤纷的动植物被收纳于散文诗之中,并被诗人赋予一种对爱与生命的思考,而且多种审美体验交织,如《重回笔架山》《潭岭九章》《南岭》等所描述的人与自然亲切相处时的身心放松状态,看到美丽的花朵,听到树木发出的沙沙声等属于种性审美,在这个审美层次,是自然给予人的一种感官的轻松和美好。可以说这个阶段的审美体验有了一定的人性参与,但生态审美最终要进入到超性体验的层面,有学者提出,生态审美的超性体验是人与生态环境的和谐生存、爱意生存以及人的生态性生存,在《临河而居的山城》《江心岛》《林中》等作品中,人与自然的和谐相亲、对自然万物的爱意,则使得人与自然之间形成生物性上的和谐生存、精神情感上的相互支持,从而体现出人类从精神层面达到生命体验的自主性。

黑格尔指出:“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是合理的,万事万物都有其自身存在的价值和理由,而且,这种价值不是人为决定的,有的理由我们可能暂时还不清楚,但一定存在。人类也许永远都参不透自然的一切奥秘,因为自然有自身的规律和无可告人的秘密。正如“最早感知秋风的,应当是一只蛐蛐,它在野地里鸣叫,嗓音里已有隐隐的凉意。”(《听秋风》)这是蛐蛐对季节变换的感知,也是诗人的感知。昭示着生命的尊严,展现了生命的力量。因此,对宇宙之中的一切事物,我们都应在充分尊重的前提下,给予平等的对待。我们终有一天会老去,生命总有一天会消逝,但只要我们能放下一切成见,去体会生命更深层的意义,就能发现生命的奥秘。

如果我们从生态美学的角度来看华海的散文诗创作,关注其作品中的生态审美意识,我们就会发现他散文诗温暖人心的深层原因,那就是人在自然生态中能够汲取的力量,生态的平衡会帮助我们找到心态的平衡。从这一层面看,华海的《红胸鸟》无疑是写情感技巧性很高的一部生态散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