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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永争作品论

更新时间:2021-05-20 来源:广东文坛

生活之镜,心灵之灯

□崔昕平

在儿童小说创作领域,洪永争是一位辨识度极高的作家。这首先源于他所开辟的、对广东阳江一带疍家渔民水上生活的精微描写。这一题材视野非但在儿童文学创作领域从未出现,放置在整个文学视野中,也当属仅见。洪永争首度创作的儿童小说《摇啊摇,疍家船》,便是这一具有补白意义的选材。该作品获得了第二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的最高奖。

新作《船儿归》延续了对疍家渔民生活的描写。从情感基调而言,《船儿归》不似《摇啊摇,疍家船》那般聚焦于极度的贫穷与困苦,而是选取了一户普通的疍家人家;矛盾冲突也并非起于极度贫困带来的生活“变形”,而是较为大众化的家庭冲突。这个顶着双方父母反对而组建的家庭:丈夫杨永健疏于家庭责任,儿子杨向阳又淘气厌学,父子俩的“屡教不改”,令妻子李香莲备感无力,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企望遁入空门寻求解脱。从作品体量而言,《船儿归》选择了一个中长篇小说的构架,从一个生活片段切入生活,给予极为细腻的呈现。从创作风格而言,则仍是洪永争一贯的“写实”。

洪永争的“写实”手法也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他的文字如生活的镜子,有着极强的复现能力。他常采取退出干预的、近于自然主义的“写实”,以纯粹的白描手法,还原疍家人的水上生活。洪永争善于描写疍家人的水上生活,这在《摇啊摇,疍家船》中已有极为出色的表现,《船儿归》再次展现了作家从生活中捕捉细节的能力,疍家人的衣食住行,言语歌谣,都有精细的描绘。虽然作品深植于真实质感的生活,并未虚构极端而尖锐的矛盾,但阅读的事实是:洪永争笔下的故事常能在行进中逐渐叠加其吸引力,让生活本身的戏剧性与真挚恳切的情感打动人心。《船儿归》中,作家同样以质朴的白描呈现微妙的情绪情感,如阿爸阿妈之间的冷战,阿妈在杨向阳面前的竭力掩饰,杨向阳斡旋于阿婆与阿妈之间的艰难与无力,处处皆是生活中真实的难处。爸妈冷战、婆媳不和、阿妈离家,生活的突然“变奏”让粗枝大叶的男孩初识人间愁滋味,内心的敏感也被唤起。杨向阳努力转变又几经反复的过程也刻画得极为细腻。在洪永争笔下,逼真的生活白描常常显出强大的“共情”效果。作品中写到杨向阳与阿爸寻找阿妈,追到寺庙,阿妈却外出不归,于是杨向阳给阿妈留了一封信,准确的心理把握,稚气的措辞语气,包括逼真的错别字,让这封信呈现了“原生态”情感表达的动人力量。洪永争的作品在题材新颖之外的另一重感染力,正源于这种对生活、对情感至真至实的文学表达。

《船儿归》的角色塑造也取“真实”的路子。男孩杨向阳是一个并不“讨喜”的儿童形象,不乖巧,不聪慧,不好学,不时尚,不叛逆,也不幽默,在“文学儿童”的画廊中可谓“非主流”。杨向阳贪吃,贪玩,贪睡,儿童身上最原始的欲望在这个形象身上毫不掩饰地呈现了出来。在杨向阳身上,我们看到了儿童强大的可塑性。作品多次写到杨向阳洗澡,像一种仪式。开篇处,杨向阳是个充满依赖感的顽童,等待阿妈来洗,后来则是在阿妈离家后自己洗。这成为杨向阳独立、成长的节点。他迅速克服对阿妈的依赖,独自洗澡,煮饭,斗志昂扬地去学校,努力追赶落下的功课。虽然屡屡挫败,但都能在寻回阿妈的信念中继续坚持。这种令人惊喜的“拔节”“反哺”成人:阿爸在儿子的带动下反省自己,并开启了父子俩的一路的“寻找”。

洪永争谈及创作动机时曾经说过,他的“疍家系列”是为了“寻找和记录”。《船儿归》再次以文学的形式记录了原汁原味的疍家人的生活方式,方言歌谣,生活态度,情感行为,以及对未来现代化社会的生存忧虑。作品中穿插着一幅幅疍家人的生活画面,顺水傍船,渔舟唱晚,颇有些铅笔素描的韵味。连作品中的比喻,也是疍家人的滋味,像写杨向阳听讲,“他的眼睛盯着小黑板上的字,脑袋却像不能靠岸的疍家船”。“寻找”之意,在《船儿归》中也再次得到了呼应。杨向阳与阿爸经历了难挨的等待之后,踏上了寻找阿妈的道路,这是一次对完满家庭的寻找,更是一次对不渝亲情的确认。父子同心,各自尽力,终于寻得了“船儿归”。正是这一重“寻找”,令这部质朴无华、“其貌不扬”(“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颁奖词)的作品,积蓄了动人的情感力量。

小说以作品中阿妈自作的儿歌《船儿归》为名,传递终要归家的寓意。作品里皆是家长里短,并无大风大浪,却也成就了儿童小说的另一番生活天地。阅读洪永争的作品,不由联想到M•H•艾布拉姆斯《镜与灯》中所喻,作品如生活的镜子,映照出心灵的灯火,为儿童读者展现着生活的韧性与真挚的力量。故事在情感酝酿达到最饱满的状态时戛然而止,让心灵的灯火在书页之外闪亮。


质朴从容的叙事饱含动人的力量

□李红叶

阳江籍作家洪永争以童年经历和疍家人生活为素材创作了长篇小说《摇啊摇,疍家船》和《浮家》,并相继于2017年和2018年获得第二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的最高奖“青铜奖”及首届“小十月文学奖”小说组金奖。《水上人家》即他的获奖作品《浮家》正式出版时的书名。洪永争的小说叙事从容,文字质朴感人,关注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真挚感情,重视书写鲜活的地方经验,所塑造的儿童形象及对疍家人生活的描写值得关注和肯定。

故乡与童年原是一对即此即彼的关联词,作为一种生命经验,童年具有普遍性特征,因此,对于儿童读者而言,正是回忆性童年书写引领他们穿越时空的界限,领悟不同时空中孩童的生活境况,继而抵达人类的共同经验,从中获知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文明中人的生存状态和情感变化。《水上人家》以疍家女孩杨水甜为主要叙事视角,以固守船只和传统生活方式的阿公与决意上岸生活的阿爸之间的矛盾冲突为主线,描写世世代代生活在漠阳江上的一家人在时代大潮冲击下的悲欢与挣扎,反映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以及彼此间深藏的真挚感情。小说完全建立在作家对现实生活的细致观察及对个性的深刻理解上,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作品人物谱系和故事情节并不复杂,情感表达却极富张力,并塑造了一个感人至深的儿童形象——杨水甜。

在这个没有阿婆也没有阿妈的家庭里,作为孙女、女儿、姐姐的杨水甜在很多方面都充当了这个家庭中缺失的“母性”角色——尽管她还是一个孩子。她勤快、能干,心思细腻,善良、体贴,敏感、聪慧,对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心怀爱意,并在一切事情上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应对,去改善。她梦想着阿爸有一天也能够在陆上买下一座自己家的房子,并为此做出了许多努力。这是一个深深打动了她身边的亲人也深深打动了读者的人物形象。

阿爸杨世安一方面为全家未来的生活而担忧,一方面又怕阿公伤心,妻子早逝,儿子杨水强年纪还小,唯有女儿杨水甜是他的贴心“小棉袄”。小说用动人的笔墨写了父女俩对这个家庭的默默付出以及他们之间的温馨感情。当阿公一口一个“败家仔”数落阿爸时,她大胆跟阿公讲道理,而且时刻想要化解阿公和阿爸的矛盾。当阿爸真的决定要上岸时,她既怜悯阿公,又感激阿爸。她时时刻刻支持关心他,给了他极大的安慰。反过来,父亲的疼爱亦给了她极大的幸福感和力量。

杨水甜丰富的内心感情还体现在与阿公的相处之中。阿公与阿弟更亲,处处宠溺着阿弟,而有意无意忽视了孙女杨水甜。当阿爸与阿公起冲突的时候,杨水甜自然站在了阿爸这边,这就使得阿公对杨水甜很不满意。而杨水甜呢,和阿爸一样,恰恰是最能够理解阿公内心的孤独和无助的人,她一心想要孝顺阿公,想方设法让阿公吃她做的饭,看到阿公吃上她做的饭便欢喜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也是那个真正能听懂阿公的歌声的人。然而,她又不得不站出来与阿公的旧观念辩驳,让阿公更加不悦了,甚而不肯吃杨水甜做的饭。杨水甜为阿公煮饭的事终于被阿公发现后,阿公竟然说:“煮饭这么简单的事,我用得着人家煮吗?人家煮得再好吃,也是人家的!”阿公连续说了三个“人家”,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刺进她心里,好像她不是阿公的孙女,而是外人,甚至是仇人……她的泪水如泉涌一样流出来。孙女尖锐、嘹亮的哭声和哭诉以及邻人的劝解终于使得阿公猛然之间清醒过来,他实在是太过疏忽这位懂事、体贴的孙女啦。然而,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杨水甜想要去做的,那就是化解阿爸和阿公之间的矛盾,当傻乎乎的阿弟听从了阿公口头的气话当真把阿爸给阿公的胶手套抛至江中时,杨水甜全然不顾危险,以生命为代价保住了这双手套。阿公与她的心结解开了。

写出内心丰富的儿童形象是儿童文学的最大贡献之一。他们年纪虽小,却极富感受力和理解力,有时甚而比成人更敏感、更坚定、更勇敢,也更容易受伤。洪永争对儿童内心世界的理解程度使得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

阿公是另一个塑造得非常成功的人物。他随口能道出各种民谚俗语,是一个典型的疍家人;他刀子嘴豆腐心。当儿子陷入困境时,他把疍家船卖出去成全儿子和孙女的梦想——住到岸上去。然新屋入住那天,阿公却没有来,他已经习惯了浮家泛宅。阿公是一个具有很强的悲剧色彩的人物,通过这一形象,照见了一代疍家人在新的时代到来之际的挣扎和悲欢。阿公独自一人在深夜里所咏唱的两首歌谣加强了这一人物的心理深度。现代生活的入侵改变了传统疍家人的生活方式,阿公想要留住过去而不能。然而,到底哪一种生活方式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阿爸的摩托车如果具有象征意味的话,我们就会看到,岸上生活也是不容易的。当杨水甜得知阿爸撞了人,她突然领悟到,房子再好,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没有家人的平安和健康重要。

作家肯定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也强调了,无论任何时代,亲人间深挚的爱终将成为生命里的亮色和暖意。阿公会上岸么?阿弟会独立成人么?作家在小说的结尾没有给出答案,但我们知道,爱在,生活就会继续。


《摇啊摇,疍家船》的地域书写

□王苗

2017年8月,广东作家洪永争的长篇小说《摇啊摇,疍家船》一举夺得最高奖“青铜奖”,在儿童文学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摇啊摇,疍家船》可以说是第一部描写广东阳江一带疍家渔民生活的儿童小说,作品以十岁疍家男孩杨水活的生活经历为主线,描写了一幅充满风姿的疍家渔民生活图景,也是一部男孩勃然向上的成长史,其鲜明的“疍家色彩”在文坛独树一帜。

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有对某一特定时代、地域、社会等特质的表现和表达,儿童文学也不例外。但地域色彩也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在创作中一味强调这一点,会掩盖甚至损害作品的故事性、艺术性以及人物形象等小说最核心的元素,导致本末倒置、得不偿失。“散文化”和“片段化”的写法也往往使得长篇小说缺乏故事的连贯性和人物的核心成长过程,成为地域文化的专题片、风光片和宣传片。另外,大量强调地域的儿童文学以乡村作为写作对象,这其中暗含的陷阱是,一是把乡村作为乌托邦的投射,那里没有任何丑陋和污秽,是经过过滤的纯洁无瑕的真善美的象征。另一个陷阱则是,一旦“地域文化”被作为写作对象,经过作家的审美眼光的凝视,很多落后腐朽、与普世价值不相符的风俗习惯、思维模式等也有了美感,是一种写作过程中“爱屋及乌”的表现。

了解了儿童小说中地域书写常见的陷阱和缺憾之后,再来反观《摇啊摇,疍家船》这部作品,能更明晰地看出它是如何扬长避短的,既成功凸显了鲜明的“疍家”色彩,又避免了地域书写的各种陷阱。可见作者高超娴熟的创作技巧,以及其对儿童文学的体悟之深和用情之切。

《摇啊摇,疍家船》用细致生动的文字表现了疍家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疍家人择水而居,平时以打鱼谋生,这一片水域没有鱼了,就要去下一个水域。他们以船为家,台风来袭时,要离船上岸避台风;平时除了打鱼,还会砍竹子卖出去……读完这部作品,即使之前对疍家人和疍家文化一无所知的读者也会对此有一个明晰而深入的了解。作者花了大量笔墨来描摹疍家人的地域特色,但这些文字都是与作品紧密相关、血肉相依的,没有一处是可以删去而不影响作品表达的。例如水活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瞒着疍家佬,偷偷坐着街渡去阳春看望生病的母亲一段很精彩。作者用水活的眼睛描写了漠阳江两岸的风光,让人印象深刻。但仔细品味,漠阳江汩汩涌动的江水里饱含着水活对自己身世的纠结和忐忑,是一种“景中寓情”的写法。还有一段描写也特别精彩,疍家佬得知水活偷偷去看望亲生父母后气急败坏,担心水活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于是坚决驾船离开了新娘湾。这段描写可以说是一个神来之笔,既符合疍家人的生活特点,又与整个故事走向巧妙而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水活对新娘湾的不舍、对未来生活的困惑、对离开亲生父母的痛苦,都随疍家小船渐渐远去,像那潋滟的水波一样意犹未尽,让人回味无穷。

《摇啊摇,疍家船》在主旨上可以归入“成长小说”范畴,描写了疍家少年水活的成长史。在生活的磨难中,水活长大了,成为一个勇敢、仁爱、善良、有担当的少年。《摇啊摇,疍家船》对水活成长的刻画,不只有生活上的,更有心理上的,他所有的反应,所有的行为,都鲜明地彰显出这是一个疍家男孩的故事,这个故事只属于他一个人。比如姐姐出嫁后,水活心中非常痛苦,每天都很早起床,“爬上堤围那棵高大的苦楝树,倚着树丫站定,远远地眺望漠阳江,眺望烟雾茫茫的麻汕的方向,眺望有阿姐的白水滔滔的一方” ,这一描写,就像一幅精致生动的素描画,勾画出疍家男孩的痛苦和无奈。在这里,这些风物描写与水活的形象、心理紧密结合在一起,是水活内心活动的一种体现。当水活被阿爸冤枉偷了钱,又挨了打,无比委屈的他离家躲在了高高的苦楝树上。当他在黑暗中看到寻找他的养父浑身是被麻竹的刺割出的伤口,心一下子就软了,原来疍家佬还是爱他的……这种细节描写比比皆是,不但极具地域特色,还始终围绕着人物的行为、心理和思想,是与水活疍家男孩的身份特征熨帖地融合在一起的。这些描写扎实、确切、形象、生动,显示出作者深厚的文学积淀,也使作品显得非常厚重,经得起一遍又一遍的品读和赏鉴。

“疍家人”被称为“水上吉普赛人”,他们没有固定住所,撑着疍家船在水上流浪,因此他们的生活也有了“漂泊”的意味。而通过对水和船的描写,使作品的地域特色上升到文学和哲思的层次,也是《摇啊摇,疍家船》的一个亮点。作品的目录采用了“童谣”形式,每一章的标题跟具体内容相契合,各章标题合起来就是一个朗朗上口的童谣,其中第十一章至第十四章的标题为“阳台花,不说话,撑着船儿走天涯;风也吹,浪也打,水里漂浮心做家”,这一部分写的是疍家佬害怕水活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摇着疍家船离开新娘湾,水活又要面对新生活的挑战。水和船的流动性造成了一种不确定性,再与生活的困苦、磨难以及人的迷茫、无助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哲学和人生的终极拷问,从而增强了作品的思想性,显得愈发厚重和深广。

比如让笔者拍案叫绝的一段描写,水活跑到学校里听课,回来猛地发现疍家船被水冲走了,他无比心焦地沿着河流往下寻找疍家船,心中充满深深的痛苦和自责……找到疍家船和阿妈的那一刻,水活放声大哭……在这段描写中,人生的漂泊无依、生活的艰辛磨难和日常的风波风浪全都体现在那个随水飘动,最后不知停泊何处的疍家船里,让人唏嘘感慨。

书写疍家文化的《摇呀摇,疍家船》的横空出世给了我们很大惊喜,相信未来我们也会收获更多的惊喜。


“异域情调”与“现代乡愁”

□朱郁文

如果仅仅把《摇啊摇,疍家船》(以下简称“《摇》”)看作是儿童文学,其内涵与价值将会被大大压缩和简化,究其实质,《摇》是一部儿童、乡土、成长三种题材兼备的当代小说。


《摇》对真、善、美的表现,与五四以来儿童文学的“爱与美”主题,可谓一脉相承。从小说情节来看,这本是一个不幸的故事。但我们的阅读感受,在唏嘘和悲伤之外,亦有温暖和感动,而这温暖与感动正源于“爱”与“美”之主题在作品中的展露。这种展露表现在两个层面,一个是自然,一个是人性。

自然层面的“爱”与“美”体现在疍家人所处自然之美以及疍家人对这片土地的爱与依恋。漠阳江水、两岸起伏的山峦、疍家船、苦楝树、苦楝花、芦苇丛、竹林……这些自然风景无疑是美的,这种美构成了疍家人生活世界的一部分,在其上寄托着疍家人的情感,所以这种美就与爱连在了一起。

人性层面的“爱”与“美”体现在疍家人的勤劳、淳朴、善良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爱、理解、包容和相互付出。男孩水活生活在一个贫穷却温暖的世界,阿爸的爱外冷内热,阿妈的慈祥温暖,姐姐的爱知心无私,水生伯的爱亲密无间,哪怕素不相识的老师都在给予爱于孩子。小说中多个细节将这种“爱”与“美”体现得很到位:比如,水活突然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躲在一棵苦楝树上独自伤心,疍家佬(阿爸)为了找儿子被麻竹枝刺得浑身是伤,水活这才知道阿爸是多么爱自己。小说中最触动人心的是水活对亲人的爱,这种爱通过一个十岁儿童的言行和心理表现出来尤其显得纯真和无私。尤其是在得知自己是阿爸阿妈收养的孩子、亲生母亲因思念自己加上愧疚与抑郁而病危之后,他对亲生父母和养父母情感的纠葛、内心的挣扎和痛苦,正是源于内心深处的童真之爱。


《摇》带有鲜明的“乡土气息”,具有浓郁的“异域情调”。

小说题目中的“疍家”一词本身就带有很强的异域色彩,之于读者,它太陌生了。作品描写的主要对象是一家逐水而居的南方沿海疍家渔民及其生活。这里的人常年生活在水上,一艘小船是他们全部的家当,日常起居饮食全都在船里。正因为常年与水相伴,靠水生存,这里的人名字里往往带个“水”字(如水活、水仙、水生、水稳、水娣等)。

主人公生活在漠阳江竹头湾,这里有澄澈、清凉的江水,两岸有如黛的山峦和翠竹,有麻竹林、苦楝树、臭树草、茄古(野菠萝)……,疍家人白天用罾网、虾笼捕捞鱼虾,然后挑到镇上去买,夜晚伴着江风和虫鸣入眠。对于小孩子来说,除了帮大人捕鱼、晒渔网、拾柴、烧灶头、做饭、钻竹林、爬苦楝树、编草虾子……,偶尔吃一次猪肠碌(米粉卷)或者雪条(冰棍儿),就是顶美顶美的事儿;受伤了还不用去买药,搓一把臭树草叶子敷到伤口上就搞掂了。

作品中的这些山川风物、民俗风情为读者营造了一个陌生却亲切、朴素而又诗意的乡土空间,这个空间既是地理学和生态学意义上的,又富有人文的内涵。从这个层面而言,《摇》就是一部充满“异域情调”的疍家风物志。


《摇》还是一部成长小说。主人公水活的成长经历和情感遭遇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作为一个乡下少年,水活在水与陆、辍学与求知、乡村养父养母与城市亲生父母之间的两难处境,及因之产生的纠结、矛盾和痛苦,可视为走向现代文明的中国境遇之隐喻。

水活的精神成长历程中有三个关节点。第一个是相依为命的阿姐的出嫁,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家人分离的痛苦,也让他明白,亲人总要分开,人生总有别离;第二个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在竹头小学学到知识,让他第一次获得现代知识体系和教育的洗礼;第三个是在经历与亲生父母和养父母之间的情感纠葛并做出自己的选择之后,这个男孩完成了精神上的“成人礼”。

尽管水活在成长路上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他所处的周遭环境和面临的人生处境并没有变化。也许有一天,他有能力走进那个时空,但代价是远离脚下那片养育了自己的乡土以及附着其上的一切成长足迹和印痕。那时,他与乡土文明的联系终将隔断,最终他也会失去“故乡”,成为精神上的流浪者。

离开文本来看,水活面临的问题其实是所有乡土人共同面对的问题——对无法隔绝的现代城市文明的向往以及对身处其间的传统乡土文明的留恋。作者在作品中“隐现”的“乡愁”与五四文学中的“乡愁”已大不相同,因为这里的“乡”既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又不是充斥着愚昧和罪恶的落后之地;这里的“愁”既不是单纯地对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向往与流连,又不是愤怒和无奈情绪的表达。这种乡愁源于身处现代城市文明的作者反观传统乡土文明时,所产生的一种极为复杂的矛盾心态,这种心态也反映了现代知识者面对中国乡土的一种共时性体验。

就此而言,《摇》文本背后隐藏着一种“我们共同的对于运命的挣扎”,从“特殊性”上升到了“普遍性”,本质上是一种现代乡愁的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