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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风行慰贱生 ——回望《文化走廊》

更新时间:2021-05-20 作者:黄廷杰来源:广东文坛

偶然在2011年11月3日《汕头特区晚报•城市记忆》读到苏音文云:“忘不了,《文化走廊》曾经给我们提供的文学养分;更忘不了,它陪我们这代人走过的那些日子……”

多少年啦,难得仍有人念兹在兹小小的《文化走廊》!“始作俑者”我,不由作岁月回望。

首先得申明:这里谈的《文化走廊》,指的是1~83期(至1994年,包括1982年9月与地区文化馆合编喜迎“十二大”不列期码“增刊”),后人事、职责有变,“外包”改弦易辙,不在此列。

我曾自嘲:这辈子做对的事几近无;称心的工作,惟办《文化走廊》十五春秋!

1975年秋日,我与林毛根、郑诗敏从市文工团编导组被抽调参加下乡“深入生活”一年期满,回城,喜迎小儿出世。为安居乐业计,主动向文化局提出调到文化馆办刊、抓业余创作(我一参加工作便在利安路一号二楼与文化馆相邻的文联办公室编刊物)。

列宁说过:文艺为了宣传,宣传不等于文艺。文化馆出版物长期称“文艺宣传资料”。1979年,我萌生转变办刊思想的念头,拟办一份以活跃群众文化生活、繁荣业余文学创作为宗旨的四开报纸型新刊物,不定期出版。我将想法禀告领导,一拍即合。刊名叫什么好?姓吴的馆长想起“解放”初搭建在外马路中段市府对面步道长长围墙上的一溜宣传橱窗,提出:就叫《文化走廊》吧?我觉得这名字既通俗又贴切,且包容大,举手赞成。

首期发什么?当年曾从《文艺学习》(韦君宜主编)读过邓友梅的成名作“大毒草”《在悬崖上》,就设“傲霜篇”栏目,放1~3版推出(二期续完),第4版《九曲桥》,发长春电影制片厂来汕在安平路300米路段模拟三十年代香港一条街拍摄彩色故事片《红牡丹》外景镜头的趣闻、故事梗概及“文化短波”。《文化走廊》报头字我提供鲁迅手迹请《汕头日报》蔡伟民集成,刊头、插图特约从解放军文艺社转业南归的肖映川作(说来也是“缘”:1976年我发表在《解放军文艺》的散文,题图便是肖君所作)。创刊号1979年12月20日出版,《编者话》开宗明义:“《文化走廊》面向中等文化程度读者……力求丰富多彩、雅俗共赏,成为读者业余、课余、周末良伴。”31日出第二期,六版,推出两个副刊版:作品版《海风》,评论版《文友之窗》(以连载秦牧《艺海拾贝》开场)。

《文化走廊》一在街头露面,可谓洛阳纸贵。读者为购得第二期续读《在悬崖上》,把文化馆大院内第二重门玻璃逼爆了。

我以公家的名义,将一、二期样报邮上海文艺出版社(《在悬崖上》收入该社1979年5月出版的《重放的鲜花》)转京城邓友梅,收到复信——

汕头《文化走廊》编辑同志:

寄来的报纸和信,已由上海转到,谢谢同志们关心。我1957 年被错划右派,《在悬崖上》被认为是毒草,到文化大革命仍在批判,理由是宣扬“资产阶级腐朽的恋爱观”,“流毒全国,毒害了大批青年人”,有的地方公安部门展览“反动黄色书籍”把它也展览上了。去年《重放的鲜花》出版,才为它平反。

我改造了多年,到文化大革命,则第二次逐出文艺界,并第二次戴右派帽子,虽仍是五七年的办法,但发展得完美多了,因为五七年对肉体还不那么“大促”,所以文革后我身体极坏,一度退休。去年改正了我五七年的错划右派问题,恢复了党籍,并重新调回北京市文联作专职创作工作。第四次文代会,把我选作了作协的理事。

我今年49岁,我希望尚能工作20年,写一点于人民有好处的东西。

敬礼

邓友梅  1.31

满纸真言,用圆珠笔写在32开等而下纸片上。我即把它安排在3月出版的第6期头版发表(文作缘。上世纪末,得以与身着红T裇腰别手机“重新做人”鬓白神爽的邓君,在中信度假村海滩长话短说……)。

初始的《文化走廊》,在市区平价发售,略有盈余,馆内干部职工破天荒每月拿到18块钱外快“夜餐费”(若干年后才听到 “以文补文”的说法)。

办省刊号(自第12期起:粤出第58号)后,《文化走廊》头版以文化工作为重心,设《文化风景线》《昨天•今天•明天》《长焦镜》等栏目。作品版又辟《馆联作家自白》、《头一回》(发在《文化走廊》首次亮相新作者作品)等栏目。

盘点人生,我在旧日文章中曾述及:1979岁杪创办《文化走廊》,确是我这辈子屈指可数无怨无悔的事。为一份不起眼的小报,从看稿、编辑、划版面、泡印刷厂(行内人方知活字铅印每有改动多麻烦)、校对、寄样报、造稿费单……光棍司令乐此不疲年继年。初创期有次忙完编务已过下班时间,骑上单车便往家里赶,半路猛记起:孩子仍在幼儿园……

《文化走廊》以文取文、有来必复。余十数年一以贯之!《揭阳日报》副刊部主任郑培亮曾来电忆当年,提及在韩山师专工作时听文朋诗友说:鄙人给素未谋面的潮州初学写作者黄××复过48封信。我已记不起这完全属于昨天的故事。

全国凡有文化馆的地方便有《文化走廊》,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列为馆藏。萧殷、贺青(原名张汉青,广东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兼秘书长)垂注《文化走廊》,谓“办得活泼、有趣”,“越办越好”。广东省文学院筹办组成员仇智杰说她“是通过《文化走廊》了解潮汕文学界的状况的。”《作品》主编杨干华认为《文化走廊》“独树一帜”。 潮籍名作家郭小东说“许多文人都在这里施展自己的才气。”汕头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陈中在《文林偶拾》(1991.08.01《汕头特区报》)中提到:“《文化走廊》很有看头……潮汕文化信息,本地文人学士新老作家过往、近况……文章短小精悍,内容扎实,思想性强,文学味浓,每期几乎从头至尾都浏览。”《经济日报》副刊部主任、新闻漫画家毛铭三1994年9月29日大札:“你坚持办刊十数年如一日实属不易,《文化走廊》越办越好,内容优雅,版面也十分漂亮,可敬可贺。”……

新时期,《文化走廊》在全国率先发布《羊城晚报》1980年春节复刊的消息,险些惹“抢新闻”的麻烦。在第十一、十二期头版增设新版面《新一代》,以整版的篇幅快速选载由潘晓给《中国青年》杂志编辑部的信引起的关于人生意义的讨论,传播新一轮思想解放运动先声。《文化走廊》在全省较早地搜集整理发表民间故事,省民研主席徐洗尘对此表示欣赏。揭西教师刘绍辉在1990年12月《文化走廊》上发表短文《愿妈妈听到这支歌》,不知是谁将它带到泰国竟然真的让“妈妈听到”了,由是引出失散40年跨国母子团圆的传奇,刘于是续写《妈妈已听到了我的“歌”》……

上世纪末,普宁县有一进过鲁迅文学院青年叶孙,因对外面世界彻底失望,“一无所有不敢回家”(《文化走廊》第79期:《遥寄母亲》。文尾作者附:94年6月23日凌晨•农民日报社)的他,返回乡间在果树下服农药自尽,家中留下题为“向虚无坠落”的纸片,嘱:“当我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请把我所有的手稿托付给《文化走廊》黄廷杰老师……”县文化馆长领我到过池尾其农舍家。叶孙鲁院同学(没记下他的名字和电话)曾就此事从省外打过电话给我,后来他取走叶孙手稿,返程经汕头,适逢我退休人在广州祈福新邨度假,电话里我吩咐家人陪他到外面用午餐。怎知斯人一去杳如黄鹤——“托孤”之事不了了之,余亦成“所托非人”矣……

《文化走廊》像是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退出舞台。我退休前五年,行政之余,又策划出版了《<文化走廊>系列书》计14部,其中有已故左联作家王余杞诗选《黄花草》,系受作者长女王华曼之托选编,赶在纪念“左联五十年”出版,外间评价好。

回望《文化走廊》,创办之际,著名潮汕国画家、七十有四刘昌潮先生泼墨竹兰石为贺并录郑板桥诗句寄意:“一竹一兰一石/有节有香有骨/满堂君子之人/四时清风拂拂”——当年《文化走廊》一些投稿者,成为我推心置腹的朋友或忘年交(在我保存的手札卷宗中,还有三几缘悭一面文青、读者,向我吐露私密的心迹),引为人生快事。

2007年元月十七夜,我从“一国两制”的蔚蓝湾畔回内地,一如既往,归家先清理邮件。有封寄往原供职单位搁置多日转来的信,来自河南许昌市魏都区文化馆:“黄老师:您好!早在十八年前,我曾不止一次读您的大作《迎舟之死》,深为一个文学青年的不幸而扼腕叹息……发表这篇文章的《文化走廊》报,我一直保存着。今晨,我又一次读此文,更为感动……我已六十又三,遥距千里给您写信,冒昧打扰您,只为表达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敬意!”落款:“徐鸿喜/2006.11.20”。素昧平生、身为《建安诗坛》主编的徐君是我“同个战壕的战友”。在物欲横流的现在时,十八年千里来鸿传知音,顿教年逾古稀、对中国作家非知识分子化现状十分失望的我,心头五味杂陈……

2012年夏日,接揭阳作协名誉主席蔡高暖(中国作协会员)信,意外读到:“当年,《文化走廊》展示过多少文人风采,扶掖过多少人踏上文学之路,直到跨进中国文学最高殿堂!我就是其中一员……我永远是它‘阶级队伍’里的人——作为‘走廊’上的‘风景’,是很惬意的事情……”这分明是情之所至诗化的敞心表述,毋庸愚再矫情啰嗦。早年曾给《文化走廊》写稿、退休后成为诗社头面人物的郑鸿奇,2014年春日清理寓所旧文档时发现一帧35年前市委宣传部新闻科李振麟街头抓拍读者热捧《文化走廊》火爆场景泛黄照片(鄙人此前未闻见)。老照片一在报刊上见光,立马成为历史瞬间定格唤醒集体记忆的“经典”!

2016年,因忝列《汕头老文艺家》,我把公家指派撰稿人初稿,发给省内外业界旧识听取意见。其中,包括在省作协安身立命的“文学创作一级”作家高小莉。孰料她发来伊妹儿:“我也是从《文化走廊》走出来的,至今仍珍藏着一叠与岁月人生关联的《文化走廊》;只字未提——我抗议……”我当即表态:“‘抗议’有效!你看在什么地方以第三人称补上几行,本传主‘派目’后当知会撰稿人”。是在卷矣。而百花文艺出版社原副总编、美文名篇《鼎湖山听泉》作者谢大光阅后,2016年8月15日津门寄怀:“常念潮汕老友亲/清风傲骨秉初心/做嫁不惜倾全力/为文贵在性情真//薪火相传开走廊/桃李无言共芳芬/此中甘苦何须问/你我都是过来人”。韶关作协主席、五月诗社社长桂汉标读谢诗后则慨叹:“佳作!情真意切,如今已鲜见了……”并把它放到《五月诗笺》官网上。

原广州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主任、两杠四星 “八十后”郭光豹,前曾读过鄙人盘点人生有关《文化走廊》的文字,2015年9月2日电邮云:“是一页面对潮汕广大民众的文艺史。潮汕文史编家今后如有新著,应重重写下一笔。”

——往事并不如烟。小小《文化走廊》,成为潮汕文学界集体记忆品牌,就凭这一点,堪慰贱生……

年异时移。扯了这么些,不知会不会“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