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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陈诗哥的短篇童话
更新时间:2021-04-15 作者:冯臻来源:广东文坛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文艺批评家柯尔律治认为,“从来没有过一个伟大的诗人不同时也是一个认识深刻的哲学家”,而抵达深刻的关键途径就是“想象”。他写道:“诗人(用理想的完美来描写时)将人的全部灵魂带动起来,使它的各种能力按照相对的价值和地位彼此从属。他散发一种一致的情调与精神,藉赖那种善于综合的神奇力量,使它们彼此混合成(仿佛是)融化为一体,这种力量我专门用了‘想象’这个名称。”
陈诗哥就是这样一位诗人,在他的童话里,想象同样具有这样的神奇力量。想象于他,不仅仅是一种符合童话要求的叙事方式,一种文体的本质特性;更是将故事、语言、情调、风格和精神高度融合之后,沿着童话诗性审美的路途,从从容容地朝着哲学之境前行的独创性才能。
在陈诗哥的童话作品中,我们可以清晰而欣喜地发现,他善于将生活中观察到、感受到的日常,通过想象力的修改而抵达理想之境。这是一种丰厚的感觉与深刻的思想的结合。对于这个理想的世界,用成人的眼光来看,俗世的尘嚣已经使它的光芒变得模糊暗淡,陈诗哥却重新将之还原,把它擦拭得更加闪亮,将之交给孩子,以及那些已经长大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童话的内核是诗,有着诗性该有的维度。诗竭力向我们表明何谓至真,何谓宇宙的结构,何谓人类经验的本质,何谓掩藏于生活表面之后的生命真实……因此,在陈诗哥的诗性童话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他探索世界本源的精神。他的不少童话作品,都如孩子般好奇地追问宇宙从哪里开始?奇特地设想如果世界不是眼前的这个,那将会怎样?
例如,在《如果世界重新开始》中,陈诗哥开篇第一句就写道:“如果世界重新开始,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从这个大胆而充满魅力的问句开始,全文缤纷的想象便如烟花一般在苍穹上绽开出来,令人目不暇接,令人神思游走并且兴奋不已。在进入童话的那一霎,我们立刻成为“原人”,沉醉在对世界命名的欢乐之中。于是,早晨不再是早晨,它可以被叫做安古,它是婴儿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天空是游泳池,太阳是土豆,云也不再叫云,而叫鱼。太阳则成了一条狗的名字。当一切被重新命名之后,世界便以一副全新的面貌出现了——“每天,当土豆升起来的时候,我们会看到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鱼在巨大的游泳池里游泳。而太阳在下面汪汪叫。”就这样,陈诗哥在诗意喷薄的想象中,如同一位巫师(将日常事物和文字赋形成童话的巫师)带领我们扑入集体无意识,在精神的大地上,跳起了狂放欢愉的舞蹈。在这篇童话中,陈诗哥将我们周围的事物重新命名,他采用了两种概念的彼此置换手段,让微渺与伟大置换,比如土豆与太阳;让有形与无形置换,比如大象与风;让各种已经在人类思维中定型的意象置换,比如玫瑰与老虎,老虎与七弦琴,等等。这些概念置换之后,在意象的错位中,让我们再次打量这些已经熟视无睹的物象,有了新的发现,新的感悟,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妙的新世界,产生了新奇的意味和隽永的诗味。
在《如果世界重新开始》里,陈诗哥通过命名便让一个习以为常的世界再次绽放,那么在《星星小时候》里,他完全用神话思维来演绎宏阔宇宙的诞生,以及它的童年。尽管宇宙的起源,已经有天文学家、天体物理专家在推演、研究,其中还有霍金先生广为人知的科普著作,但是当我们读《星星小时候》这篇童话的时候,在心灵场域里会一下子欣赏并喜欢这样“孩子气”的叙述。因为,它符合我们内心中的“原人”意识,契合内心里作为人之初的精神机制。正所谓“神话者原人之宗教,世说者其历史,而童话则其文学也”,因此,从中可以理解为,神话是原始思维中关于人类历史的一种世说,而转为艺术的则是童话。
在《星星小时候》中,陈诗哥这样写道:在很久以前,有个小小的男孩,他饿了,他在煮粥,咕噜咕噜煲了上万年。直到有一天,粥的泡泡冒到了锅顶,小男孩不知道,他在打瞌睡,他继续煮,然后锅盖顶开了,锅底也不知何时裂开了。这下好了,“嘭”的一声巨响,粥的泡泡四处飞,就形成了一个个宇宙,而粥也到处溅,一粒米膨胀成一颗星星,一锅粥,就连缀成满天星斗——宇宙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其实,这“嘭”的一声炸出何止是物质的宇宙,人心的所有基本法则与情感都有此创造出来了。于是,我们看到:在时间维度上的神秘心跳启动了,兄弟的骨肉亲情诞生了,思念诞生了,梦想诞生了,至情至性的友情诞生了,人间的挚爱诞生了,快乐、悲伤和愤怒也诞生了,在这片星空下的人间悲喜剧都诞生了……
周作人曾言:“童话者原人之文学……以多述鸟兽草木之事,因与天物相亲,而知自然之大且美,斯皆效用值显见者也。”陈诗哥写了一系列探究世界本源的童话,且将这些作品称之为“创世”童话,在这一系列童话里,他用原人思维在讲述天地之心,让童话进入“大且美”的境界。这是陈诗哥童话关于“我从何处来”的思考,是他童话的哲学底蕴。而在“创世”之后,陈诗哥则将目光聚焦于人的本心,书写人的本质力量。这是他童话的第二个美学追寻,就是确证自我本质力量的精神。
《我想养一只鸭子》的前半部分,是陈诗哥“创世”童话的延续,但不同的是,鸭子喊出了一个世界之后,他开始给自己命名。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完成自我的命名,意味着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识,实现了自我的认同。于是,鸭子需要创建一个完整的生命。他怀带着梦,走出了宁静而白茫茫的太初世界,进入了上下求索的状态。他穿过漫天大雪,路过高山,路过森林,路过池塘,路过许许多多的朋友,路过美丽却无望的爱情,路过无法飞翔的失落与痛苦。正好似“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鸭子最终将自己纳入生活,在“一地鸭毛”的日子里,发现了幸福意义。陈诗哥用高度的艺术概括力,借助一只鸭子的童话形象,用美学诠释了对人的本质力量的找寻。
童话是在想象的文本中建构起人与世界的美学关系,通过这种美学关系使人得到自我本质力量的启悟。那么要使童话彰显出审美的意义,其关键在于文本应该具有高品质的艺术话语,具有韵味无穷的诗性风格。而这正是陈诗哥童话的第三个美学特征,即追寻诗性话语的精神。
他的成名作《风居住的街道》在荣获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时候,其中有一句颁奖词是“风度翩翩、行云流水的文字流淌着清澈的诗意”,恰如其分地肯定了他童话中极具诗性的话语系统。这得益于他对汉语的纯属运用,做到了语词的字面意义、引申意义、象征意义等方面恰到好处地调度。
这样的语言特色,在《风居住的街道》显得尤为集中,在这篇童话的开头部分,陈诗哥这样写道:
风居住的街道,它的大名是601B大街。
601B大街,大概有一千五百米长,居住了许许多多的风,街道两旁是各式店铺,各种风潮,风靡一时,热闹非凡。我曾经到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结识了微风、和风、清风、大风、狂风、龙卷风、飓风等朋友,那是何等珍贵的友谊!下面是我所了解到的一些事情。
精炼的文笔,紧扣一个“风”字,寥寥数笔不仅写出了601B大街的独特风情,而且各种风的童话形象一一出场,干净利落而别具风致。
陈诗哥童话的用诗一般的语言,来讲述故事,用诗的眼光来仰视宇宙,俯察大地,探究生活,洞察感情。因此,我们可以深深地感受到,他在创作中追寻和塑造三种童话精神——诗性话语的精神,确证自我本质力量的精神,以及探索世界本源的精神。这三种美学精神的追寻,丰富了中国原创童话的艺术核心,增添了中国原创童话的艺术表现力,集中体现了陈诗哥对童话的深入思考。
童话的意义在陈诗哥看来:童话不仅仅是给儿童看的,在这世代大人似乎更需要看童话。相信童话,即意味着大人们有可能经历第二次童年。童话,即意味着人们有可能重新成为一个孩子。童话作为生命和文学的方式,而非寓言,而非魔幻,这本应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陈诗哥以“诗性智慧”为童话创作的原点,因而他童话的意义在于从一个纷扰芜杂的世界里,帮助人们将诗性重新寻找回来,让人的内心回归宁静、平和,以赤子之心来看待自我和世界,从而能够做到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