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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粤港澳大湾区儿童文学的语言

更新时间:2021-01-26 作者:陈诗哥来源:广东文坛

去年参加香港书展,回程的时候在中环码头等船,看着维多利亚港两岸,突然深有感触:这真是百年中西方文化交汇点,气势磅礴,回肠荡气,很像帕慕克笔下的伊斯坦布尔,如果将来有作家能把这种感觉饱满地呈现出来,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气象!

粤港澳大湾区的最大特点是多元和创新。我们当然有深厚的、独特的岭南文化,这是我们的根,但不一定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我们的优势是创新。从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到改革开放,这种创新性的现代思想是岭南文化对中国最大的贡献。我们总想向国人证明我们也有很深的文化底蕴,我们当然有,但别的地方没有吗?我们的优势是创新。即使回顾到古代南粤,六祖慧能的伟大,我想主要也是创新,对禅宗的革新,这种创新的影响至今仍在,可见是真理。可以说,创新是融化在我们的血液之中。此外,广东是移民大省,各种文化交融于一体,多元,碰撞,互补。这种种意味着,我们的优势是:以创新的观念和技法去处理包括传统资源在内的各种资源。

我想以粤港澳大湾区儿童文学的语言来切入这一话题。语言,不仅是指文字,更重要的是要寻找到大湾区的文学母题。我想以香港谢立文、麦家碧夫妇的儿童文学作品“麦兜麦唛”系列为例,当中又主要以2001年电影《麦兜故事》作为例子。

《麦兜故事》是一部关于香港社会底层、讲粤语的与神话、民俗交融在一起的童话,讲述一个长得不帅、头脑平平的小朋友麦兜,和妈妈麦太太,在香港一个叫大角咀的地方过着并不富裕却很快乐的生活。开头那段特别经典:就在麦太太要生麦兜之前,有一只胶兜(脸盆)从九龙上空飞过,穿过香港的大街小巷,来到医院麦太太的上空,犹豫不定,最后落地,麦兜出生。因为有胶兜这个异象,所以麦兜叫麦兜。

这告诉我们:哪怕是香港这样的大都市,也是有社会底层的。不仅是香港,还有深圳、东莞、佛山等大都市,底层文化一直在暗涌,打工文学就是率先在深圳东莞这样的地方发展起来的,佛山还有个很有名的《佛山文艺》,江门也有个《江门文艺》,当然,现在打工文学遇到了瓶颈。但《麦兜》告诉我们:哪怕社会底层的人们,也有他们的神话,也有他们的盼望。几年前我参加过一次打工文学论坛,我提了一个建议:打工文学作家不妨尝试一下写童话,童话作家尝试写一下打工文学,我认为童话与打工文学有一种巨大的张力关系。这个观点在《麦兜故事》里得到证实。我认为这就是《麦兜故事》的创新:底层生活与童话、神话的结合,让人回味无穷。

《麦兜故事》有一个很显著的地方,就是粤方言的运用。譬如麦太太做饮食节目时的那段“包鸡纸 包 鸡包纸 包 鸡”,还有麦兜在餐厅里点餐:关于特餐、常餐、快餐、午餐、晚餐等等,颠来倒去地说,特别有趣味,也特别地有韵味,让我想起台湾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特别有语文学的味道。

“麦兜麦唛”系列后来在接力社出版,依然很好,但就没有电影那么有魅力,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它是片段式的,缺乏叙事文学的整体气韵;二、粤方言神韵的丢失。

粤方言如何进入文学作品,是粤港澳本土作家需要认真钻研的一大问题。香港电影、香港歌曲、粤语歌曲,都曾经找到了它们的艺术语言,风靡一时,至今传唱不息。20世纪40年代末香港发起过方言文学运动,茅盾、钟敬文都写了理论文章谈方言文学,粤语方言、潮州方言、客家方言大举进入文学作品,但是不太成功的,没有那个味道。究其原因,不能为了方言而方言。如何在方言的基础上形成一种新的为全国各地的读者都能接受的文学语言,特别重要的一点就是能够体现出一种新的感受力。简而言之,就是要有文学感染力。在这一点上,《繁花》给了我们很多启发。

上面讲到《麦兜故事》日常里的神性。可以说,童话就是孩子的神话。作为一个童话作品,《麦兜故事》并没有出现像魔法这样的神奇之事,也没有改变日常生活的规则,但是会在日常生活里升起人的希望。在故事里,麦兜虽然平凡,但很努力,譬如努力地吃药,通过这样来到达心中的圣地——马尔代夫,尽管这是假的马尔代夫,但一点也不影响作为孩子的麦兜心里的神圣感。这种神圣感在麦兜心里是千真万确地发生过的。麦克斯•吕蒂说:“真正的奇迹有可能并且应该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平凡琐事,这才是奇迹中的奇迹。”我深有共鸣。

长大后,麦兜有一段感言:“原来有些东西,没有就真的没有。不行,就真的不行。没鱼蛋,没粗面,没去马尔代夫,没奖牌,没张保仔宝藏,而张保仔也没有咬过个包。原来蠢,不是那么好笑,蠢会失败,会失望。失望,不是那么好笑,肥,也未必好笑。肥,不一定大力,大力也不一定行。大个之后,到我面对这个硬邦邦,未必那么好笑的世界的时候,我会是怎么样的呢?”

尽管麦兜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尽管也无力让自己成功,但童年时的生命依然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印痕,让他有力量,朴实地面对这个世界。这让我想起了《我亲爱的甜橙树》。在这一层意义上,童话是真的。

除了经验意义上的大湾区,我们还应认识一个精神的、想象意义上的大湾区。海德格尔把这一层面的空间称之为“神性”,他说“神性”颇为“踌躇”,但有无这个维度,直接关系到文学的高度和深度。我们既要写儿童的日常性,也要写儿童的神性。所谓儿童的神性,并非指儿童有什么超凡入圣的能力,而是说,无论世界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以一颗纯洁的赤子之心去面对、承负,这与能力没有多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