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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丰 | 人 蚁 ——自然笔记
更新时间:2020-11-18 作者:杨文丰 来源:《生态文化》
蚂蚁不只是灵蚁,更是人蚁。
——手 记
1
她,是蚂蚁社会的缔造者,蚂蚁王国的蚁后,也是女王。
她的显赫地位,在洞房花烛之夜就已奠定。
她记得那个喜悲交加的历史性时刻:她与雄蚁一见钟情,不闻锣鼓喧天,没有双喜红字,没有拜天地,却在天地间结良缘,严格地说,是在浪漫飞行中交尾,一降落大地,她就果决地就脱去四翅,凭本能体会到了尘世的莫测,明白随时将有敌人来袭。自己是如此衰弱,能否多子多福——能否繁育足量的蚂蚁尚未可知,却知道曾有许多“准蚁后”,虽完成了婚飞,却没能活到开国大典。
幸好慈母般宽厚、温暖和稳实的大地,一直敞开胸怀。择土质松弛的所在,她掘了深三十厘米宽五六厘米的井,这就是她所谓的巢,神圣的产房。
她似乎听见卵在腹内悄悄地发育,自己的体重却一天天变轻。她把自己推至饿死与新生的十字路口。
小蚂蚁孵化出壳了。这第一批幼蚁,会有谁帮她哺育呢?她忍饥挨饿,拖着疲软的身体,嘴饲幼蚁食物,直至这第一批接班人成年。
她深知唯有这批幼蚁成年后,自己才算坐稳了江山,可独享清福。她还深知自己需不断交配,否则就无法确保蚁国人丁兴旺。
她始有了成就感。
她也有了自己的王国体系——由她和丈夫、工蚁及兵蚁四种蚂蚁构成。
王国的阶级分工既单一又古板,也可说严明,且自成体系。每个蚂蚁的阶级地位、职责,各阶级成员的身体造型,似乎都是神严格匹配好的。
在这个王国里,奉行“蚁道主义”,生命、生存、职能与体制法则同构,比人类所谓儒家文化的君臣父子观、贵贱等级观还严格,有过之而无不及。构建这等王国体系,靠不了桃园结义的盟约,不依靠公文,不需要行政命令,无须制定组织原则,也不必票决。
至于国家体制,连同立国宪章及一系列道德与行为规范,同样该由神匹配的,既奇特又鲜明,严谨得似机器,简单如二二得四,蚁国的“职能”就被推向了极致。
作为女王,她有群体中堪称硕大的体型;作为母亲,她腹部阔大,生殖器官发达——是王国中唯一能产卵的蚁,这意味着只有她是这一群体中所有蚂蚁的娘。至于她的短触角、小胸足,甚至无翅,似乎都并不要紧,能够坐稳最高领袖的宝座才是最重要的。
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她经常怀念第一任丈夫——国父(父蚁),这死鬼其貌不扬,头又小又圆,上颚并不发达,还触角细长,为何自己会与之相见恨晚呢?这死鬼还那么短寿,刚过洞房花烛夜,就丢下蚁后走了。
她似乎更关爱埋头苦干的工蚁(职蚁)。工蚁大部分是雌性,也都是小复眼,单眼,极微小,倒是上颚、触角和三对胸足发达,适于劳碌奔走,这一切都是为做个好奴隶而天生的吧。工蚁的个头在群体中最谦卑了,但却是最能体现蚂蚁精神的子民,是数量最多的臣民。
值得同情的,是那些雌性工蚁,还无翅,只有做工作机器的命;它们一辈子都无法婚飞,丧失爱的权利,也丧失生殖能力,却劳作一生不断地建巢,尽管这巢是非常环保、节能的艺术品,还无具体的建造蓝图。工蚁,尽管不停搬食物回家,要照顾蚁卵,要喂养弟妹,还要照料蚁后的生活起居,而这蚁后真是寿比南山,是能够生活15年的——假如工蚁集体罢工,蚁后就只有等死的命,好在蚂蚁社会从来就没有罢工那回事。
蚂蚁王国既然还是帝国,就不可能没有军队;蚁军,清一色全是兵蚁。
兵蚁和工蚁,都一心一意侍奉女王、效忠女王。
这样的生灵,同种个体既合作又都能照顾幼体,子代都在一段时间里照顾上一代,劳动分工系统还非常精确,真无愧是典型的“昆虫社会”啊!与其说是超级生物体,特殊部落,极权主义国家,我想,还不如说是无隙的铁板的精神意志,其价值指向,无疑是生存为大,劳动光荣,合作至上,还依仗强权统治,这无疑就是国家主义,是以蚁后为中心的国家主义。
这教我们明白:在蚂蚁王国那里,所谓的个人主义抑或个体,全是子虚乌有的,是一点也不以个体为本的,个体即便有也是意义等于零的,因为个体和整体已经等同,个体在本质上已彻底等同于整个王国,等同于比铁板还坚硬的精神意志。
如此的蚂蚁社会,可真是生物进化史上的伟大奇迹啊!
2
蚂蚁的生存策略,既奇特又不凡,因而你可能要问,蚂蚁是否拥有自己的哲学?其实,很久以来,我也质疑这个问题。近读美国学者吉姆·罗恩的著述,按照他的见解,蚂蚁不但有哲学,还有四部哲学:第一部叫永不放弃;第二部是未雨绸缪;第三部为期待满怀;最后一部则是竭尽全力。这哲学你说缜密吗?然却已抵达蚂蚁的精神内核。
想一想,在这个大地上,在生物里头,蚂蚁的智慧已足以未雨绸缪。它们储备粮食,备战备荒。北风时至,严冬一到,再辛劳的蚂蚁也难于觅食,然而,长期进化而成的蚂蚁年生物钟,却可提示其做足越冬食物的储备。在冬天到来之前,他们将杂草种子搬入巢,一部分是过冬食物,一部分留作翌年播种。澳大利亚有的工蚁甚至会将自己的身体当作食物储藏罐:采集花蜜后,吞进肚子,任凭肚子被胀成怪异的形状,再驯顺地把身体膨大的自己倒挂在巢穴的“天花板”上。
它们经营农场,发展畜牧业。考证表明,蚂蚁的农场业经营期已超五千万年,而人类有农业的历史不过万余年。
蚁穴农场生长怎样的作物?蚁类学家认为有类似蘑菇的真菌(五百五十三种蚂蚁会培植真菌)。人类种的作物,大部分属有性繁殖,蚂蚁种的真菌却是无性繁殖。蚂蚁善于施肥,肥料即自己的方便之物。蚂蚁还慧眼识珠,可辨识威胁真菌的野生菌孢子,会把之搬走。蚂蚁以抗生素作“除草剂”。
蚂蚁和人类都讲求气味相投,可到了蚂蚁那里,气味还是判识是否为一路蚁的标准。联络、沟通,在蚂蚁那里,任何时候,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只是它们联络、沟通,依靠的是信息素。信息素何物也?蚂蚁身体分泌的芳香物也,我以为信息素,就是蚂蚁天地里高高挂起的身份“红灯笼”。
蚂蚁为王国利益觅食,从不先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无论谁发现食物,惊喜之余,都绝不自个儿独享,而是赶紧搬回家。假如遇上“庞然大物”,比如对蛾、蝶等需要团队合作才能搬运者,蚂蚁会将信息素播撒于食物,再衔一小块往巢赶。不是有雁过留声之说吗?信息素的芳香信号,成了留在路上之标记了。蚂蚁闻香蜂至,纷纷加入搬运大军,于是乎,天幕下就出现秩序井然队伍绵长的蚂蚁搬运队了。
客死他乡的蚂蚁,会因身上的信息素,被同族蚂蚁识得,得与尸骨还乡。
完全可以想象,作为小小的生灵,蚂蚁的视野还是不十分开阔的。好在他们也重视方向路线,也感恩太阳。它们把握方向路线靠什么?靠周围的景致,靠太阳来定位。蚁类学家曾以草帽状的工具遮住回巢蚁之路,仅在帽顶留出可见蓝天太阳的一个小孔,而它们仍能顺利回家;如果改用大黑板遮盖上空,并将黑板压低让它们不见天日,它们就会六神无主,迷失方向,胡乱爬行。
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我相信蚂蚁都能存活。面朝大地,春暖蚁家。然而,蚁们回家主要靠什么思维呢?我以为,它们能回家主要还是靠直觉思维,以直觉计程。蚁类学家做过一个实验,是个残忍的实验:他们在距蚂穴10米远的地方放置食物,然后捉一批蚂蚁分成三组,将一组的腿锯短1毫米、另一组的腿像接高跷一样加长1毫米,结果被改变了腿长短的两组蚂蚁,依然归心似箭,但在驭食物回家时,却都估错了家的位置:与腿正常的蚁比,长腿多走了5米,短腿少走了5米。
蚂蚁生活在蓝天白云下,生活在风雨飘摇的世道,有时难免遭受雨水浸窝。雨水万一来袭,蚂蚁都会组织起来,一边堵通道一边向窝的深下部转移。蚂蚁也生活在下层,熟悉土壤的疏水性、吸水性。蚂蚁也会记取历史的经验,而且修炼到了理性的高度,不至于下小雨。也匆忙搬家了。
在夜幕下,细小的蚂蚁与大地上庞大的东西一样,形体大小难于辨析。白天和黑夜,依然在递嬗交替,依然影响着蚂蚁的生活节律。蚂蚁能够懂得黑夜是某种东西的象征吗?至少,蚂蚁喜欢居住在黑暗处,尽管其对黑夜一直保持高度的敏感和警惕。夜幕尚未降临,它们就早早回了家,家再远,也要归。小时候我玩恶作剧,黄昏前朝蚂蚁回家的必经之路泼洒过大滩热水,放置过燃红木碳,这对蚂蚁而言早已甚于李白眼中的“歧路”,每每至此,蚂蚁都会有片刻犹豫,然再绕道而行。
在蚂蚁身上同样可以照出人类喜当主子的秉性。蚂蚁就善蓄家奴。据考,蚁巢内生活的各种节肢动物就可达3000种。蚂蚁独独喜蓄产蜜昆虫。你恐怕是很难想象蚂蚁是如何驯养家奴的。那些蓄于蚁巢的蚜虫、介壳虫、角蝉和灰蝶幼虫们,一如人类的家畜,因驯服已渐次丧失本性,身体功能大为退化,甚至无法跳跃,只好堕落为主子产“酒露” 的奴隶。
楚汉相争的乌江边“汉室江山蚁聚成”的迷幻文字,离不开蚂蚁的嗜糖习性,而蚂蚁能否似曹孟德那般对酒当歌却未可知,但是,蚂蚁蓄养家奴蚜虫,却断断与嗜“酒”有关。蚜虫身长五六毫米,只要蚂蚁举起触角轻搔其屁股,蚜虫都会乖乖翘起屁股,猛喷一股含糖的“酒露”,蚂蚁爱喝。
我想,与其说蚂蚁爱家奴,不如说是在和蚜虫建立利益关系。冬天,蚂蚁总会将蚜虫卵藏入蚁巢,以免冻死。风暖日晴的正午,蚂蚁将蚜虫卵搬出蚁巢晒冬阳。春满人间之时,蚂蚁又会把对命运尚且朦胧的幼小蚜虫驭出巢外,让他们吃上新鲜植物,认识寒暖。
3
或许你晓得,蚂蚁这种群居性动物,其历史可上溯到1亿年前,大约与恐龙是同一时代的昆虫。然而,在比其晚生四千万年的人类眼里,蚂蚁一直是那么渺小,被熟视无睹,甚至你走在路上伤了这种智慧型的精神与生命同体的生灵也全然不顾。《旧约圣经》本有言:“去察看蚂蚁的动作,可以得到智慧。”可尘世如此对待它们,着实不公。
我想,在蚂蚁眼里,王国利益任何时候都是高于一切的。蚂蚁组织能力超强,深谙团队就是力量,团结就是生命,必须团队合作至上,以永不言弃为干事的底线。
生物学家威尔逊教授亲眼见过:有只肥大的马蜂在林地养伤,一只小蚂蚁爬过去,咬住它的翅膀欲拖走。马蜂自恃体形硕大,并不把蚂蚁放在眼里,翅膀一扇就把蚂蚁搧出老远。可蚂蚁并不放弃……没过多久,小蚂蚁身后领来了一大群黑压压的蚂蚁,很快就把大马蜂围得水泄不通。马蜂拼命扇动受伤的翅膀,却飞不起来。一拥而上的蚂蚁,顷刻爬满马蜂全身……马蜂只能束手就擒,被抬的抬,拖的拖,运往蚁巢。
最近我在网上读到,一只蚂蚁能举起超自身体重几十倍的东西。哈佛大学昆虫学家马克莫费特观察到,10多只蚂蚁齐心协力,就搬走了超过他们体重近百倍的动物。蚂蚁是否真如此利害,我深感疑惑,而蚂蚁有“神力”却是千真万确的。蚁类学家说蚂蚁的“神力”来自腿部肌肉内的“力气发动机”,这“力气发动机”以含磷化合物三磷酸腺苷为“燃料”。
蚂蚁的团队合作,既善动脑筋,也善走捷径。有一种带螯针的翘尾蚁,为捉彼树的小虫,假如两棵树的距离较近,他们会互相咬紧同事的后足,连成长长的“索桥”,自树上垂吊而下,借风力飘荡到对面那棵树上去。
最令人惊骇的是,蚂蚁身上那突出而最令人敬畏的秉性,这就是它们与生俱来的不利我、义无反顾情愿牺牲的精神。
法布尔说,一次他燃起一支蜡烛插上蚁巢之顶,一分钟后,“火警”被蚂蚁觉察,它们显得有些慌乱,没过多久,部署停当,蚂蚁便胸有成竹起来,一队队秩序井然地爬近燃烧的烛芯,掉转屁股以分泌的蚁酸来灭火,直至烛火熄灭。三天后法布尔重做这个实验,蚁们已经全然不惊,不但能快速灭火,还没有蚂蚁殉难。
假如遭遇陷蚁巢于绝境的大火,它们会毫不迟疑抱成篮球大小的蚁球,将蚁王紧紧拥裹在球心,然后义无反顾,滚雪球般滚离火海,那情景真是壮烈!
我童年时有一年冬天,家乡大洪水,我和小伙伴沿着北风河岸赶路,突见上游漂来个黑乎乎蠕动的东西,近前一看,原是蚂蚁身体结成的厚厚的蚁筏,像登陆艇一样设法靠岸。现在我想,这个飘摇的蚁筏上,必有女王,有众多幼蚁,他们只求女王安然登陆,其他都在所不惜了……受到河水的冲击,外围的蚂蚁像锈腐的铁屑层层剥落,被起伏的波涛冲走……马上将触及堤岸了,这时蚁筏突然像卷轴有序地松开、伸展,像在伸出长“桥”的登陆艇,朝堤岸靠过去……后面的蚂蚁踏着同伴的身体之“桥”爬上岸。河中,留下的一小团一小团飘浮的蚂蚁,三三两两抱在一起,霎时,就被洪水吞噬了……
除了团队合作共渡难关,蚂蚁永远爱你憎你没商量,简直是集团排斥异已,嫉恶如仇。来自不同窝的蚂蚁,身上带有不同的“窝味”。每只蚂蚁都有辨识“窝味”的看家本领。一旦觉察咫尺间的蚂蚁味儿不对,马上翻脸不认人。如果你用水洗过不同窝的蚂蚁,“窝味”既除,他们则会和平共处。只是你千万不要别朝蚂蚁身上滴香水,那样你会害得其有家难回,任何蚂蚁都将拒之门外。
蚂蚁还会组织起来,发动蚁团大战,杀伐旁族蚂蚁,攻城略地,侵吞邻国,扩张势力范围。蚂蚁好战的本性,古籍亦有记载。汉初的《尔雅·释篇》称蚂蚁为“玄驹”,尔后的《大戴礼记》注“玄驹者,蚁也”,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释“大蚁喜酣战,故有玄驹之称”。
我觉得,在这烽烟四起的世界,惟兵蚁才是王国最忠诚的卫兵。占群体总数10%的的兵蚁,个个皆“职业杀手”,都雄起硕大的头,脑袋裹着发达的肌肉,三角形的上颚更是异常锐利。激战一打响,每个兵蚁都会遵守战争约定,不朝敌人刺蜇或喷射毒液,只以钢丝钳似的上颚,猛切敌人的头和肢体。“城在人在,城亡蚁亡。”一旦遭到强敌灭顶攻击,女王生命危在旦夕,他们就会将自身作为“蚁肉炸弹”——猛缩腹部,使身体如气球般爆裂,将充满毒液的腺体溅向敌人,与敌人同归于尽。
风和日丽的日子,和平的日子,兵蚁大都在巢内东遛西逛,无所事事,当然,偶尔也陪伴小工蚁出门,掠夺食物。它们枕戈待旦。
我们面对的问题还有:为了共同的王国,蚂蚁何以会不惜献身?对此,蚁类学家多以种内斗争的理论作阐释,莫衷一是。有的认为蚁仗多由抢夺食物引发;较多观点认为蚂蚁之战并非什么种内斗争,而是蚁类间的化学强制反应;生物学家汉密尔顿教授还认为是遗传原因,致使蚁们达成共识:抚育兄弟姐妹远要比养育儿女重要,因而兄弟姐妹关系,变得远亲于其他动物。正是蚂蚁特殊的生理特性,独特的生活磨砺,使得勤劳的工蚁能倾心服务群体,使兵蚁不顾生死存亡,百战不殆……
兵蚁经鏖战鸣金收兵尸横遍野之时,想必是长风如泣,落日苍黄,残阳如血。
别以为奋勇杀敌的兵蚁就没有柔情,就只有铁石心肠。生活在非洲沙漠的兵蚁,若是战友沙场光荣了,它们就会一起来,走出长长的送葬队伍,将殉难烈士送至固定的墓地……
也别以为庸常的日子里蚂蚁没有期待。冬天里,蚂蚁向往春夏秋天。被呼啸北风吹得孱弱飘摇的蚂蚁,该也会提醒自己:既然严寒就要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4
在我们众生共处的地球村,弱肉强食。雨雪无法温暖蚂蚁,或许反而还成全蚂蚁。
在水里能存活半月,在地球村抗逆能力实属强者的蚂蚁,我以为无论如何都够得上是尘世的品牌生灵。
然而,在世人眼里如此渺小的生灵,又是如何被修炼成钢的?——人啊,你对蚂蚁的认识,说得上已全然清晰、清楚和深入吗?
王者至上,王国为大,精神信仰,蚁后统治,体制有效,阶级分明,统一协作,蓄奴畜牧,独营农场,卫国攻城……凭这些与蚂蚁宿命相连的品德特质的认识,你就敢断言构成了人对蚂蚁社会的全面认知吗?
在蚂蚁社会,个体恪守等级分工,死心塌地遵循蚁国显潜规则,此种生存环境,与个体的自由到底潜伏着怎样的关系?是否全然不考虑个体的生存理由,不考虑个体的自由权利,只凭奇异的精神信仰,就可以筑出独特而完整的蚂蚁社会吗?
这地球村,有人“不自由,毋宁死”。在蚂蚁社会,是否正因为没有了个体的自由,才换来整个蚁国的自由,才导致个体蚂蚁普遍拥有了自由呢?
蚂蚁,你看上去过于刻板、过于程式化的行为方式,是否反成了纵横天下的“利器”呢?
亿万年来,蚂蚁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根本动因是什么?在大地上没有根的蚂蚁,能够子后有孙,孙后有子,还可能永远存活下去,是否由于一直拥有大地母亲的博爱呢?
乌托邦本是人类之梦,而如此的精神图景,居然在蚂蚁那里先行建成,且运作得如此成功。
自然法则告诉我们:人类无法完全彻底认识蚂蚁,只能不断地深入地认识蚂蚁。
江山待有才人出。历史依然期待有蚂蚁研究的大智者横空出世。
感谢蚂蚁研究权威威尔逊教授,以宽广的学术视野,犀利的哲人眼光,首创著名的“社会生物学”,将蚂蚁研究强力推入经济学、艺术乃至宗教等领域,力倡“社会生物学以最新的方式最好地解释人类群体行为的细微部分”,断言人类在内的各种生物的许多习性,都有共同的生物学根源……如此由蚁及人、人蚁对照的研究方式,为人类学研究赫然竖立起一面蚁国之镜。
其实,我以为蚂蚁社会这面明镜,与人类社会之镜,已双双构成“互镜现象”——从人类社会的行径,可读出蚂蚁行为;由蚂蚁行为,也可睇出人类的精神镜象……
我想,这天地之间,众生万物,都是大自然共同体中的成员,都弥足珍贵。
世人,又有什么理由,不敬畏如此的社会性昆虫蚂蚁呢?
2020.8.27 修订于广州
载《生态文化》杂志 2020年第3期 文学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