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标题

内容

首页 > 报刊中心 > 新世纪文坛报

广东省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书面发言选登(下)

更新时间:2020-10-20 来源:广东文坛

饱满而绚丽的日常

□王哲珠

我的小说创作一直着迷于述写日常,希望以自己的方式,述写属于大部分人的“正常”生活,挖掘普通日常饱满而绚丽的内在,而不是用歇斯底里的人物或故事外壳掩饰内在的空洞,以花哨的表达掩饰情感的苍白。

我更多地关注大部分的正常人的正常生活,而不是猎奇。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大部分人正常地生活着。作为一个正常人正常地生活是种能力,有着人性正常的光亮与暗影,喜悦与忧愤,理智与偏激,是与非观念。叙写这种正常的日常性或许更具挑战性,更理智,更开阔。这份“正常”也许是这个时代虽然磕绊、浮躁,但一直往前迈进的动力与原因。

在我的小说里,日子与人世是出现频率很高的词。老百姓喜欢提日子,将日子过好是普通中国人内心深处最朴实的期翼,这个期翼凡常,却带着光。为了这个期翼,不管走得怎样艰难,处于怎样的暗淡中,总还带着坚韧与亮色。我渴望找到独特的方式,叙写这份普遍性的日常。

日常的坚韧与丰饶往往超出想象,蕴含着动人的力量,承受着生命之重与生命之轻。日常之下有无声的汹涌,像海洋深处的绚丽,像大地之下的丰饶。这生活深处有极大的张力,我的小说极力尝试的是深潜下去,以语言为眼为手为耳为触角为感受,发现平静日常表面下的壮阔。如同这次疫情中那些身着防护服者,他们照料、检测、清洁等,表面很琐碎甚至是枯燥的,极简单的日常行为,事实上是某种无声的表达,防护服下身与心的双重承受、体验、抵抗、坚守、恐惧、安然等等有着心灵最大的起伏,有着人性激烈的碰撞场。这种起伏与碰撞就存在广泛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日常中。

日常生活之中有着时代最真实最深层的脉动。在进入现代社会之前,社会变革很多时候并未真正触及时代内里,当然,很多方面一直在改变在进步,但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质的变化,人的生命体验也是比较固定的,有某种稳定感。进入现代,特别是当代之后,时代的改变是颠覆性的,日常生活几乎改头换面,时代与日常生活与个人的关系从未这样密切过,时代的每一丝变动都明显地体现在日常生活中,人对时代从未有过的敏感。我相信,叙写好日常将更深地进入时代,将更接近时代的普遍真实。

在小说创作上,我曾给自己定下这样的野心:努力用文字记录这个变革时代,记录下我所看到、所理解的时代,记录下我作为一个人对这个时代的感受与思考。而这样的记录,我通过日常书写来实现。在我的小说里,充满大量的日常表达,关注大部分普通人的普通生活,这大部分的普通者带着深刻的时代共性,有着对这个时代客观的反应,有着对这个时代最平静的接纳和最激烈的碰撞。

我将日常当成生活的细胞,有着人最接地气的真实,真正的日常深处藏着人独特的生命气质和生命感受。当下时代在极大丰富的同时,也面临着越来越严重的同质化,成为命运共同体的同时,生活也渐渐成为某种同质体,有太多人分享着同样的经验,接受着同样的信息,有着过于接近的日子方式和情绪体验,生活越来越丰富的同时,生命感受与表达却越来越扁平化。在自由空间看似越来越大的当下,真正的个人正在被遮蔽。这样的背景之下,人独特的生命气质与生命感受显得尤为珍贵。日常是生活坚实的基础,行走着有血有肉的人,在日常中既找到人性的普遍性,时代的内里更深蕴着独特的生命个体,共性与个性的平衡和谐将成就饱满的人世,也将成就饱满的创作。

事实上,日常书写对小说创作来说并不是新话题,但真正成功的日常书写并不多。日常这个词是没有新意的,但每个时代的日常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当代,人类拥有全新的日常,甚至可以说某些方面的日常已经被颠覆,这就需要全新的日常叙写。当下很多日常叙写仍停留在表层,尚未真正进入新日常的深处。我们或许可以述写出当下日常的各种样貌,各种符号,各种行为,各种遭遇等,但仍很难叙写出这一切背后所隐藏的,这一切对人世意义和价值观的影响,人心灵对这一切的反应。表层的日常是一种伪日常,只有罗列和陈摆,最多加以某种装饰,并没有触及日常的内核。对当下新日常的述写与发现,将会触及时代的心灵和脉搏。

在普遍的正常的生活状态中提炼共性与个性,是对日常的打捞,这种打捞是沙里淘金。淘金是需要方法的,这是进入日常的方式,极为重要,这是小说创作的艺术表现形式,故事讲述方式,语言表达形式了。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找到新的有生命力的形式,应该是每个小说创作者的写作追求和野心,同样也是我的追求和野心。这种“打捞”赋予普通人别样的色彩,让普遍性的带流水帐特质的日常闪闪发光。这在美术、电影等其它艺术形式中可以得到启发,它们拥有很好地进入日常的新颖方式,拥有很好的提炼日常的能力。我曾在中篇小说《满身绽放》中尝试用超现实的方式进入日常现实,以满身绽放花朵的身体探索现实身体的美与可能性,以此表达日常中隐藏的不日常,在普遍性中发现个性。如果说对日常的挖掘是思想探索,对进入日常方式的尝试与选择则是艺术探索,这种探索有可能触及日常的本质。

在我看来,故事是小说的核心,但故事不是小说的意义,小说应该提供心灵与生活的状态,提供可能性与想象性,表达普遍性的日常与日常普遍中的个性。


创作网络文学新经典

□阿菩

网文从古早的论坛时代开始,到vip制度建立、移动阅读普及,再到如今的IP化与全渠道时代,整个网文圈开始建立起自己的规律和规范,并拥有了超过4亿读者,其实还不到20年时间。而就在这短短不到20年的时间里,我们所创作的作品,不但在数量已经可以用浩如烟海四个字来形容,而且每一个阶段都有独具特色的作品,从而让网文成为了大众认可的新时代文学形态,并向下影响影视、动漫和游戏,衍生作品在文化、传媒和娱乐领域遍地开花。

不同的社会形态会产生相应的文学形态,而改革开放以来,整个中国的发展速度突飞猛进,让我们在短短几十年里就走过了西方社会上百年的道路。以文学视角观之,中国的社会形态从改革开放到现在实际上是跳了三个时代了:八十年代以前,我们的整个社会生态是和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相匹配的;九十年代以后,我们的整个社会是跟现代主义文学相匹配的;而现在,我们的社会——尤其是网络虚拟社会——实际上处于后现代了。网络文学的环境是后现代的,网络文学的文本也是后现代的,但是,我们的文学评论其实还停留在前现代社会的文学评论框架里。正是这种不匹配导致我们的文艺批评跟我们的网络文学的存在本身差了两个代差,这两个代差也就导致了网络文学没有在文学评价上,获得与它的传播力相匹配的地位。

“创新性”、“市场性”与“少年性”是网络文学最为突出的根本属性之一,这一特性不可剥除也无法回避,然而从1997年到现在,网络文学已经走过二十年光阴,以人生的尺度而言它将由少年期进入成年期,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它开拓了玄幻、奇幻、科幻、仙侠、穿越、游戏、轻小说、二次元等诸多旧文学未有之领域,形成了数以十计的流派,而第一代网络作者也逐渐在从青少年迈向中年,以文学的尺度而言,现在也到了应该转变的时候了。

市场化和年轻化,让网络文学拥有了广阔的市场,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拥有广大受众,这应该只是网络文学的起点,而不是终点。唯有占据当代才有机会名留青史,但仅仅占据当代却未必就能流传后世。作为新时代的文学样式,网络文学需要逐步从高原走向高峰,作者们不只是要写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还要拥有与前代名家在文学成就上比肩的野望——而这也是我们这一代青年网络作者在未来所必须肩负的时代使命。

作为广东网络文学的先行者之一,我进来的探索方向也立足于此。我在继续保持作品的市场性和创新性的同时,也用了更多的时间与功夫来增进作品的现实性与艺术性——也就是俗称的立足现实与精品化写作。

为此,我降低了自己的出品速度,立足于自身和经历,立足于所处地区,立足于广东的历史文化,由地域性出发,进而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这片肥沃土壤之上。从自身出发,写出具有真情实感的作品,从地区出发,写作具有地域特色的作品,从中国文化出发,写出具有浓厚中国文化底蕴的作品。

在这个创作理念下,我在白鹅潭边写出了长篇小说《十三行》。这是一部历史小说,但它又充满了现代感和现实主义精神,在领域上它属于我个人的学术专长所在,同时在风味上又具有浓厚的地域色彩。写作这部小说时,我不再如十五年前创作《山海经密码》一般进行汪洋恣肆的想象,而是将过去二十年在广州的生活,取二十年之点滴,融进白鹅潭边四百个日夜的键盘敲打之中。当小说在网上成型时,岭南的文化符号、大湾区的历史过往,便与网络上的读者相晤如故了。

而在十三行的故事暂告一段落后,我又将目光投向了粤绣、粤剧、粤菜、黄埔军校等诸多能够成为广州文化标签的题材,这些题材不是没人写过,但是以后现代的创作理念进行网络创作,我相信这里面仍然有极其广大的发展空间。而在对粤文化再挖掘的同时,我相信也将能够让我在网络文学的道路上另辟蹊径,成为网络文学深度发展的一个探索性路径。

青年的文学能够一扫旧文学中的因循与积习,而优秀的文学传统则能为新兴的文学形态提供开拓发展的经验。网络文学不但要拥有想象,更要立足现实,不但要保留好自己的优势,还要博采前辈名家之长。这个伟大的时代,需要用同样伟大的文学形态来记录和书写,而新的文学形态将既是虚拟的、又是现实的,既是现代的、又是传统的,既是历史的,又是未来的。

我个人限于天资,至今还走在探索的漫漫长路上,然而沿着这条道路,我相信必有天才横空出世,为这个时代创造出不可磨灭的网文名著。


文学新时代的现实主义

□郑小琼

面对工业化的快速发展与经济、文化等新秩序的建立,写作者如何面对中国工业化、城市化的新时代显得犹为重要。    

世界文学史上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工业化与城市化的高速发展带来文学现实主义的回归,以及现实主义带给文学新的可能性,两者如此紧密地交错在一起:工业革命产生了西欧最早的工业化与城市化,伴随这个过程,诞生了以司汤达、巴尔扎克、狄更斯、福楼拜等为代表的现实主义作家,在此基础上产生了现代派,比如波德莱尔等;而后工业化到了俄罗斯,出现了托尔斯泰、契诃夫等作家,之后产生了白银时代的诗人;美国工业化在南北战争后启动,诞生了德莱塞、欧·亨利等,在诗歌史上产生了意象派、艾略特现代派以及战后的各种流派;继美国之后是拉美经济的奇迹,这一时期诞生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家群,比如富恩斯特、马尔克斯等人,而与此同时出现了帕斯等的超现实主义诗歌;与拉美同时的是东亚的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在日本、中国、韩国都催生了一批作家。    

对中国新时代的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我一直在思考,在这场工业化与城市化中文学最核心的形象是什么?西欧的工业革命本质是动力技术驱动的革命,美国在人类工业发展历史上最核心的是标准化的流水线驱动,拉美的工业化与城市化在上世纪70年代中断,同时代的日本把继承自身传统(东亚传统的精细化)和外来资本紧密联系在一起诞生了日本的精益生产法,这时期日本文学的代表作家是川端康成,其作品中就有日本工业革命的精益生产法的影子。  

什么样的文学形象才能抵达我们工业化与城市化的新时代,或者文学如何来表达我们的新时代?我一直在创作中探索这一问题,如果说我早期的诗集《黄麻岭》是一个小地方工业化的标本,那么诗集《女工记》探讨的则是女性进入工业化之后的生存景观。我还没有达到我想表达的境界,但一直在探索如何用文学抵达时代。我最近写了一部诗集,想探讨人类自身智慧创造出来的事物如何变成诗歌中的意象与传统。将工业纳入诗歌传统是我表达的主题,我更希望作家们能一起探索代表中国新时代的“诗歌与文学形象”。

如果说人类与机器、人类自身的智慧之物共处,构成了工业化、城市化的核心问题,人如何面对自身创造出来的城市、机器则更加重要。人类创造的不仅仅是只会生产的机器,而是能够与人类交流的人工智能,如何与这些具有和我们同样思维的人工智能共处,构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我们用双手建造的事物与大自然赐予的事物都是神圣的,这些机器、塑胶中饱含了人类自己的智慧,而我们在与自然、机器、人工智能、世间万物共存相处的探索中,也许能找到一条有意思的文学创作的有益之路。


朝气蓬勃的童年精神

□陈诗哥

2008年因为亲历了汶川地震,从汶川回来后,我有一个多月时间无法开口讲话,后来因为开始写作童话,才像“死里复活”一样。我由此思索童话的力量。我认识到:童话不仅是一个文学的问题,它在本体论上有着更广泛更深刻的意思:童话与诗歌一样,都是一种古老的思想源头,它们应该历久而弥新。我要感谢童话的救赎,并带给我丰盈的生命体验。童话不是小儿科,或者说,童话就是小儿科,她的伟大,正是因为她的“小”,但这“小”绝非简单、肤浅,而是有大智慧。博尔赫斯说:“一切伟大的文学最终都趋向于儿童文学。”我不知道博尔赫斯是在怎样的背景下说这句话,但我认为这印证了我们关于儿童文学最高境界的界定:“越清浅,越深刻。”于是,我用六年时间写了一本《童话之书》,通过这本书来探讨童话到底是什么。

开始写作童话那段时间,我真的像重新成为一个孩子,“话语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我思考孩子到底是什么。我认识到,“孩子”这个概念在哲学和宗教学里有很深的意思。例如尼采在《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第一章第一节,提出了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怎样变为负重的骆驼、骆驼怎样变为勇猛的狮子、狮子怎样变为纯洁的孩子。大家看,孩子是最高的层面。但遗憾的是,尼采没有成为孩子,而是成了疯子。我想,如果尼采读一读童话就好了。因为,读童话,可以重新成为一个孩子。

于是我开始写作一群孩子国王的系列,村里的每个孩子都拥有一块巴掌大的领地,譬如一口水井、几棵树、一间鬼屋、一片玉米地,等等。通过这个系列,我思索孩子的含义。我们通常说孩子王,说的是某个大人是孩子的头头,譬如电影《孩子王》我非常喜欢,尤其喜欢刚刚去世的主演谢园老师,但我无法喜欢关于“孩子王”的解释,如果你是王,那么孩子是什么?我认为孩子本身就是王。在这里,国王不再是权力的化身,而是一种朝气蓬勃的童年精神。这个主题我一直写到今年,以一本题名为《一个迷路时才遇见的国家和一群清醒时做梦的梦想家》的长篇童话于下个月出版,时间跨度是12年。

这样的孩子王其实有一个现实的来源。这得回溯到1999年12月12日,我刚上大学一年级,我和同学去清新县桃源镇的一个希望小学了解孩子上学的问题,当时那里真的很穷,但我看到路边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左手拿着一根短短的木棍,他眉头微蹙,侧着脑袋看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他衣服肯定好多天没洗,但眉宇之间却有一种关心天下万物的高贵气场。我们走过后,我回过头看了一下,他呼啸一声,就开始往村外奔跑,感觉就像他要去巡视他的领土。二十一年来,我对这一幕念念不忘,我认为那个孩子就是一位小国王。他代表着一个人对自我的把握和主宰,是一个自信、聪慧、细腻、仰视星空,俯察大地,将自我与自然,将个体与万物融合的主体。是自我意识的完全觉醒,是洒脱不羁、自由自在的生命体验,是对天人合一境界的追求,是书写个人生命精神史的一种角度,也是与这个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的相处方式。这样的国王,是所有0至99岁还拥有童心的所有人。

我要感谢年轻。青年不仅是一个生理概念,它更是一种热烈的青春气质和丰沛的创造性力量。其实,在儿童文学领域,我是一个半途出家的儿童文学作家,说白了就是一个门外汉,但因为年轻,没有包袱,胆子大,就按自己的生命体验,实验自己的想法,寻找自己的答案。因此,我还要感谢中国儿童文学,感谢她的包容,接纳了我这个门外汉。

我还要感谢这个时代。这个时代太丰富了,可写的素材太多了,中国故事、湾区故事、广东故事,这是一座巨大的文学富矿,作为青年作家,应以高度的文化自信,以创新的观念和技法去处理包括传统资源在内的各种资源。

最后,我想感谢广东省作家协会。如果大家有留意到最近一年多来省作协的各种举措,肯定会像我一样深有感触:广东文学迎来了好时候。因此,作为青年作家的我们,不要错过这样的好时机,应该振奋精神,潜下心来,抵制住诱惑,努力写出对得起时代、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他人的精品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