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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柳金:文学应表现逸出生活的部分

更新时间:2020-10-19 来源:广东文坛

作家简介:陈柳金,男,广东梅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短篇小说、散文见于《清明》《散文》《作品》《雨花》《草原》《红豆》《鸭绿江》《湖南文学》《福建文学》《广州文艺》等文学期刊,有作品被《小说选刊》《散文·海外版》选载。出版小说集《行走的房子》《素身人》《呼啸城邦》《草木香》,曾获2015《安徽文学》年度文学奖、台湾2016年桐花文学奖短篇小说首奖、第七届东莞荷花文学奖等奖项。


找寻生命中的那束“光”

□陈柳金

城与乡:异质经验对接的矛盾体

无论从工作经历还是创作历程来看,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身上缠绕着多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和精神复线。大约十一年前,从故乡梅州出发,来到三百多公里外的东莞工作。十一年后,我又回到原初之地。所有疑惑的目光,都不能阻止我回归心灵的执著。但这种工作经历,显然是矛盾的,从原点出发,经过内心挣扎,又回到原点。回头去看,却有一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美好。正如我在个人创作中呈现的城乡经验对接,既有矛盾,亦有维度。

这些年,业余主要从事中短篇小说写作,偶尔经营散文,题材大体涉及两类,一是乡土,二是都市。故乡和异乡成为自己的两大写作场域。尽管身处珠三角城市,但在创作上总是难以割舍血浓于水的原乡情,不断地回望和叙写那片山脉绵延的土地,去找寻生命中的那束“光”。法国精神分析大师雅克·拉康有一个观点:人一生的历史,就是追寻母腹记忆的历史。原乡,是一个作家的精神发源地,它形成了其生命情感、个体认知和思想雏形。在文学苦旅中,作家不断地回望故土,从而开辟出与众不同的文学版图。梭罗之于瓦尔登湖,福克纳之于约克纳帕塔法;沈从文之于湘西,孙梨之于荷花淀;陈忠实之于白鹿原,莫言之于高密东北乡……

而在异乡东莞这个包容、开放、时尚、多元的工业城市,接触到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群,他们的生活和际遇本身就是一部部活生生的小说。我更多地将取景器聚焦在底层群体上,抓住后改革时代社会转型和城市化进程加快这一大背景,去探究底层群体的生存现状和精神困境,以此为切入点去审视他们复杂、多维的内心世界。

城和乡作为当下中国文学的重要叙事符号,是一个既对立又交融的文化共同体,不能割裂开来,两者相互渗透和影响。甚至可以说乡村文明是城市文明的源头和胚胎,城市文明中的很多话语方式、行为习惯和精神气质都在乡村文明中得到承续和延展。基于此,我笔下的乡土人物和城市人群,现实性和精神性很多时候是交叉的,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从农村迁移到城市,或在城市逼仄的角落里眺望乡村,其间有很多喜怒哀乐都在城与乡之间交织。

梅州属粤东山区,是客家人的聚居地,给人的印象是乡土的,与快节奏的都市生活有较大差距,所以这个城市被称为“慢城”。梅州与我生活过的东莞,在城市规模、基础设施、经济体量等方面当然有很大区别,但一些城市特征和城市形态,大抵也有共同点。比如走上梅城街头,楼房的生长速度同样让人惊讶,一样能看到代表时尚气息的星巴克、海底捞、横店影城、大润发、万达购物广场,甚至能听到有人讲地道的粤语。我有时会产生是否离开东莞的错觉。这种同质化与矛盾共生的城市生活,往往不是作家要呈现的。恰恰是不同城市之间人群的差异性,他们与众不同的生活期望、精神诉求和内心焦虑,才是作家要去深度表达的。客家先祖的迁徙史和血泪史,或多或少仍然影响到梅州本土人的价值理念,他们对稳定生活的期冀、传统观念的持守与城乡二元结构下的生活裂变形成抵触,这种深层次矛盾,造成了很多人的孤独与忧伤、困顿与迷茫、焦躁与苦痛,我试图将笔触延伸至人心深处,作悲悯而深邃的解剖。

中与西:在作品中缔造一束光

创作的过程,我更愿意看作是一次次追光逐影的探寻。一个写作者要做的,就是在文学作品中缔造一束光,让读者找到突围的出口,去抵达精神和灵魂皈依的寓所。

为此,我一直走在追光的路上,也许自己对“光”的理解还不透彻,理念没有跟上嬗变的时代,个人修炼也欠功力,总是走得磕磕绊绊。但我从不怀疑“光”的方向,方法论为创作提供多种可能性,我却坚持自己凿岩掘进的笨方法,就像一直喜欢看纸质书一样。这两年,主要还是看欧美、东欧等国外一些作家的小说,福克纳、卡佛、马尔克斯、福楼拜、加缪、略萨、奈保尔、塞万提斯、卡尔维诺、博尔赫斯等。读他们的作品,未免有囫囵吞枣和浮光掠影之嫌,却无疑拓宽了文学视域,强化了自己从传统写作向现代写作过渡的自觉性,尽管还停留在模仿阶段,但为丰富和尝试新的叙事手法提供了颇有裨益的启示。

受西方文学思潮的影响,这几年更多地把阅读视野投向国外,这种取向其实是偏颇的,因为我们是在进行中国叙事,所讲述的故事、人物、背景、细节和叙事语言都烙上了中国印记,这就要求我们的阅读要回望传统,在诗经楚辞先秦散文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中去寻觅传统文化的根系和来处,以此涵养一腔有源头的文学气息,并影响自己的写作风格。最近与一位资深编辑聊天,我很认同他的观点:中国土壤,有其特定的地域环境和国民文化意识、文化习俗,外国的种子在中国国土上不一定稳产高产。我想,未来的阅读要在中国传统文学和外国文学之间作辩证选择,兼容并蓄,互为借鉴。

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普通读者》一书中将作家分为两类:一类以自我为中心,并受限于自我;另一类则会提出种种事关重大的难题和疑问,要来解决那些人生问题。我在创作中总是带着问题意识去打量笔下的人物,并试图找到一束“光”,去照亮他们暗处的生活。

对于人们的现实问题和精神焦虑,文学不能停留在生活本身,而是要着力表现逸出生活的部分,也就是他们与当下时代、社会理念和精神价值发生交集与碰撞的结合点。真正的文学表达,必须在呈现和复述的层面上有高于现实的新构建。我很认同苏童“写作是离地三公尺的飞翔”这一观点,这大概就是写作与现实生活最理想的距离。你要对现实生活进行梳理、概括和提升,站在最具维度的精神坐标上去审视,这样的文学表达才是有意义的。

一直喜欢有特质的小说,感官和思想触角会进入完全不同的阅读样态中。太多同质化的小说表达,日渐使人审美疲劳。曾有一段时间,沉迷于“铁西三剑客”的小说,对这一文学现象,圈内虽然有不同的声音,但双雪涛、班宇、郑执特有的小说语言与叙事形态,颠覆了传统和常规的小说样貌,凸显出非常醒目而独特的文学质地。评论家认为,这是“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也是被深深打上“新左派”思想烙印的文学事件。在小说创作中,我觉得要有意识地去寻求特质,对于更多的作家来说,也许是缘木求鱼或无功而返,但有益的尝试,总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照进阳光的窗口。

这些年断断续续发表的几十万字小说,也许存在松鼠转笼式的重复,但都是在文学深井里一镐一镐凿出来的,其间苦累,自不必说。这种探矿式的写作,坚韧了意志,安妥了心灵,尽管还未开凿到那束真正照亮灵魂的“光”,我却坚信那句话:要有光,就有了光。有人说这“光”是物理之光,而我则用文学的思维辩解是精神之光,我们每一个人都离不开它,因为我们的心灵都有时代和生活投下的暗影。

险与疾:喜欢短篇小说的危险感

这几年的中短篇小说创作,以短篇小说居多,主要是想通过这种短制艺术锤炼自己的文学语言和叙事能力,待中短篇创作比较娴熟时再向长篇发展。很多小说大家颇看重短篇小说创作,认为短篇更能表明作家的诗学立场,它同时在考量作家的艺术主张、美学倾向和综合素养。毕飞宇先生曾说,在短篇小说面前,我至今还是一个学徒,短篇小说是讲究的人所干的讲究事。在中外作家中,契诃夫、芥川龙之介、鲁迅、博尔赫斯、卡佛、汪曾祺等,一辈子都将短篇小说当作执著的艺术追求。

业内人士把短篇小说喻为“桌面上的舞蹈”,V.S.普里切特把短篇小说定义为“路过时眼角所瞥到的”。这都道出了短篇小说以短胜长、以小见大的特点,即在相对逼仄的叙事空间里塑造独特的艺术形象和延展宽广的艺术维度,这就要求作家在小说的内部经营上具有叙事策略,选材、立意、语言、结构等尽可能规避同质化,而要突显与众不同的特质,使小说的艺术个性鲜明和风格化。

不论长篇、中篇、短篇小说,都离不开讲故事,但两者之间却是有分水岭的,小说是在故事结束之后开始。它不能停留在故事层面和事件本身,而是要深挖故事和事件背后那些幽微、隐秘的部分,引发读者对人性、灵魂、精神等的深度思索。“冰山一角”和“眼角瞥见”理论更能说明短篇小说与长篇、中篇小说的区别,短篇小说不需要作家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通过其“不完整”让读者参与到再创作之中,在小说文本与读者内心之间达成一种默契和互动的关系,调动读者的生活体验和想象力去填补空白,并拓展小说的丰富内蕴。雷蒙德·卡佛的简约主义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他那种用简练、近乎白描式的语言描摹人物的手法,很考验读者的阅读能力,需要读者在卡佛小说打开的幽径中,去作深入的探究,才能领略到其小说内部的“大观”。

这几年,我将后改革时代中国社会转型期环境作为考察对象和文学资源,进行深入的人文思索,创作并发表了60多万字的短篇小说。在这些小说中,我主要将写作视野聚焦于底层群体生存状态和精神取向的书写,从城市化与经济社会转型双重语境去审视现代人的内心世界,以平民视角和悲悯情怀洞察社会人生,追问和反思底层人群在社会转型期和城市化进程中的精神困境。对底层群体,我并非一味地同情和体恤,而是带着问题意识去找寻笔下人物命运与时代社会大网之间的内在联系。

经过几年的创作实践,深感短篇小说颇讲究繁复与简约的统一、厚重与轻灵的统一、质朴与高雅的统一,它是集哲学辩证和艺术表现为一体的小说门类。我比较认同卡佛“短篇小说中有某种威胁感或危险感”的观点,愿继续带着危险感去探索这种“刀尖上的舞蹈”,并尽可能展现出优美的舞姿。艺无止境,上下而求索。

文与心:葆有批判自我的怀疑精神

文学创作并非“漫步穿过田野”,说它是马拉松长跑也好,说它是西西弗斯推石头上山也罢,都注定了其用文字和心灵丈量世界的挑战性与独特性。很喜欢《哈扎尔辞典》里的一句话:“他们说我躯体过大而灵魂窄小,让我抄书习字。”只有以朝圣者的姿态叩拜笔下的文字,离热闹和功利远一点,安静些,再安静些,让心灵世界飞入不一样的“风筝”,灵魂才能变得高大,离文学的布达拉宫才会迈近一小步。葆有反思自己和批判自我的怀疑精神,这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盏阿拉丁神灯,它会照亮你去迎接一个又一个挑战!

怀疑,是我磕磕碰碰写作过程中的一种“病症”,从不想去寻找药方。不知道是受老庄道家怀疑论还是古希腊罗马怀疑论的影响,抑或是与生俱来的,我都要义无反顾地“怀疑”下去。比如语言的辨识度、结构的多样化、立意的独特性、思想的深刻性等,尤其是在“刀尖上舞蹈”的短篇小说创作中,这种兼顾成为了极大挑战。

梁启超先生曾言“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我写作并非为稻梁谋,而是一种内心的自觉与执著,在城市纷扰和荒芜中捕捉心灵的声音。是的,我是一个捕音者,携精神之网游走于故乡和异乡之间。历经时间之河无情濯洗,一些东西被冲走,而一些东西却安如磐石地留存了下来。有关故乡的残旧记忆与来自异乡鲜亮的城市印记,是不矛盾的,它们总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妊娠反应”,让你看到新生的希望与力量。而那个温暖的母体,就是与你血脉相连的故乡。偏居一隅的梅州和“海纳百川”的东莞,我视之为没有边界的生活场域。于是,坚硬与麻木、喧哗与骚动、谵妄与惊悸、纠结与疼痛这些表情和心病,借由无数饱含生命质感的“小人物”传达笔尖,带着这份充满怀疑精神的思考,我试图用文字让它们赋形。

怀疑,当然不是不自信的表现,而是一种更高的写作追求和思想突围。据说,西方复仇文学将怀疑精神确立为一种重要的思想气质,一方面对旧事物、旧秩序、旧观念予以否定,一方面又促使传统复仇文化的提升,加深了现代人对人性与道德这一主题的理解。我十一年前离开故乡,当十一年后重回梅州时,发现一个让人诧异的问题,大多数人仍然坚持他们认为适合自己的写作理念和方式,未作本质的调整和改变。他们从来没有或很少怀疑自己,走不出或不想走出写作的舒适区,以致局囿于狭隘的思维模式。“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这句话成为大多数人自欺欺人的幌子。你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另一种表达方式会更适合自己?如此,很多人便不会调整写作方向,更遑论文本品质、文学精神和思想向度。

写作的过程,需要倾听内心,也需要自我怀疑!


创作年表

●2014年8月《作品》发表短篇小说《博古架》;

●2015年第1期《安徽文学》发表短篇小说《指雀》;

●2015年第4期《湖南文学》发表短篇小说《只为你嫣然一笑》;

●2015年第5期《特区文学》发表短篇小说《玉液琼浆》;

●2015年第10期《鸭绿江》发表短篇小说《慢光阴》;

●2015年第10期《小说选刊》选载小说《墨烟张》;

●2015年第11期《福建文学》发表短篇小说《素身人》;

●2015年第12期《安徽文学》发表短篇小说《解药》;

●2015年第12期《四川文学》发表短篇小说《谁在泥土深处悲鸣》;

●2016年第2期《雨花》发表短篇小说《脸谱》;

●2016年第6期《山东文学》发表散文《给一株草拜年》;

●2016年第9期《鸭绿江》发表短篇小说《如此喧嚣》;

●2016年第12期《时代文学》发表短篇小说《老电影》;

●2017年第4期《草原》发表短篇小说《红皮鼓》;

●2017年第4期《清明》发表短篇小说《绮川桥》;

●2017年第5期《黄河文学》发表短篇小说《小说二题》;

●2017年第11期《鸭绿江》发表短篇小说《沉烟》;

●2017年第12期《山东文学》发表散文《种子坛》。

●2018年第1期《飞天》发表散文《看见村庄》;

●2018年第1期《草原》发表短篇小说《澄明斋》;

●2018年第1期《绿洲》发表短篇小说《冷面素颜》;

●2018年第2期《散文》发表散文《车轮轧过稻子》;

●2018年第4期《南方文学》发表短篇小说《空蝉》;

●2018年第5期《散文·海外版》转载散文《种子坛》;

●2018年第5期《四川文学》发表短篇小说《园外》;

●2018年第6期《广州文艺》发表短篇小说《暗房》;

●2018年第7期《雪莲》发表短篇小说《蝉衣》;

●2018年第11期《山东文学》发表散文《圆的烟火》;

●2018年第12期《红豆》发表散文《一卷山水》。

●2019年第1期《清明》发表中篇小说《旨亭街》;

●2019年第1期《湖南文学》发表短篇小说《带您去拉萨》;

●2019年第2期《草原》发表短篇小说《比邻而居》;

●2019年第3期《特区文学》发表短篇小说《听井》;

●2019年第11期《天津文学》发表散文《打量一座屋》;

●2019年第11期《雪莲》发表中篇小说《黑白画像》;

●2019年第12期《散文》发表散文《驿道行者》;

●2019年第12期《湖南文学》发表散文《花萼楼》;

●2019年第12期《散文百家》发表散文《行走的珍珠》。

●2015年3月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小说集《行走的房子》。

●2016年6月花城出版社出版小说集《素身人》;

●2016年9月广东经济出版社出版小说集《呼啸城邦》;

●2020年3月广东经济出版社出版小说集《草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