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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秉多 | 惊世骇俗 奇光异彩

——读张俊彪《曼陀罗》札记

更新时间:2020-09-28 作者:郑秉多来源:广东作家网

张俊彪长篇小说《曼陀罗》(江苏人民出版社)横空出世,在文坛引起了惊世骇俗的反响,作品所展示的内容,无论是从拷问灵魂,追究人性方面,还是在哲学思考、社会关注方面,都绽放着奇光异彩,堪称鼎力经典之作。

这部小说打破了传统写法,不论在语言、意象、结构上都有新的突破,特别是在表达形式上,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魔幻主义和意象主义于一体,是对现实主义传统写作手法的巨大突破,在中国小说史上具有开拓创新的意义。正如作者本人所倡导和追求的:“真正称得上文学艺术的依然是神品圣品,必定是完全崭新地构建起来的一种主体审美体系”(《张俊彪文集——评论集》391-393页)。《曼陀罗》的创作正是实现了作家的这一追求。

我以为,要读懂作者的创作意图,首要是要读懂作者精心塑造的主人公——东方慧。读懂了东方慧,就读懂了作者的思想倾向、艺术追求、哲学关怀和美学情趣,也就读懂了他对人生的感悟和理解。

翻开《曼陀罗》,它的结构大体由三大板块组成。作者借用主人公东方慧的口吻自我表述道:“我如今要讲述的许多事情虽然很难有人相信,但却是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生命进程中的往事,或现实、或梦境,或幻觉,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生活或印象。存在的既是合理的,也是真实的,不在乎你的相信与否,因为它真实地发生过了”(P1-4页)。于是,他就借梦游天堂——诉说现实——陈述地狱等,运用亦真亦幻的手法表达对人生的主观见解和感悟。在梦游天堂里,他诉说了自己的苦难,宣示了天堂的真善美,遇见逝去亲人(母亲)的大慈大爱。在诉说现实中,他除过自己妻子宋君玟外,遇见了极有情趣的五位智识女性(陈香妃、黄紫燕、唐怡雯、王梦鸽、林芳菲),这五位女性都是他爱过的人。他梦游天堂的真切感受是:“人间和天堂一样,凡是从来没有占有过的东西,才是圣洁和永恒的,能够创造出来不朽的神话和奇迹,爱情更是如此”(原著P11-55页)。“人生在世,上不可欺天,下不可欺地,中不可欺人。必有因果报应,不是在前,便是在后”(P146-147页)。他对爱的体悟是“至诚至爱,至美至情,同样会将当事人提升到一种心灵澄明恬静的精神境界,给人一种至高无上的心灵享受和肉体净化”(P262页)。“真爱一个人,必须是全身心的,从肉体至灵魂的流注和浇灌,而不是海誓山盟,也不是欲火嫉妒,更不是抢夺和占有”(P275页)。“人类圣洁纯情的爱,那必定是一种全身心的付出,一种献身,一种自我毁灭,其中不含一丝一毫的虚假成份和私心杂念,不掺任何杂质和水气,不求任何索取与回报,也不图任何侵占与窃夺……”他自我表白:“他的红颜知己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P279页)。这几个人都是走向他灵魂深处的人。他对真正爱情的彻悟是:“爱情一旦遭遇肉体相亲相合之后,就会减了热情,褪了颜色,起了皱纹,甚至布满了裂隙。也许唯独那种超越肉体和肌肤相亲相合的爱情,能够创造出一切美梦和幻想。才永远都是甜蜜的,诱人的,美好的,因而也是恒久和不朽的。”(P355页)

他在作品中,塑造了江水空、智能上师两位宗教人物,正是这两个人,把东方慧引向天国,他认为宗教经典是人类文化的精髓,博大精深。自从人类有了信仰以来,便产生了宗教,宗教是一种信仰。信仰也是一种灵魂的救赎。他进一步感悟道:“如果能进入一个宗教情怀与境界,生与死,那就不是一个什么问题了。生也罢,死也罢,对人来说都是一种形态、一个过程、一重天地而已”(P354页)。他借用他深情爱着的陈香妃的口吻,对宗教感慨道:“我这些年也感到,宗教能使人懂得迎接新生,敬畏生命,正视死亡,虔诚地善待一切人和事”(P374页)。

张俊彪也不全是浸沉在宗教自娱中,而不关心世事,恰恰相反。《曼陀罗》一回到现实,作者以悲天悯人的慈悲情怀,愤懑、忧虑、关注、思考社会问题,关心众生、敬畏生命。

幻化太虚说梦,客观冷静地写实,确立此岸的实在,其最终目标是借助于真实的艺术世界,传达作者超越于真实之上的思考。我们生活的范围越来越多地陷入了自动化程序的强迫形式之中,人的精神客观化了,人已越来越认识不到自己,认识不到自己精神本身了。他对后工业化的前沿城市是这样描写的:“这是一座神奇的城市,一座疯狂的城市,一切都在神奇与疯狂的双重轨迹上,疯生疯长着”(P281页)。他进而写到“经济虽然是快速发展,但代价是全面地毁灭性地开发和利用,是不顾子孙后代爆发式的采撷和聚拢……”这是多么深沉的忧虑,多么愤懑的疾恶!

大凡一个伟大作家站在时代潮头,会用睿智的眼光,看清社会危机,明辨是非曲直,发出呐喊,以惊醒国人。张俊彪这方面的惊呼隐含在《曼陀罗》亦幻亦真的描写之中,这正是本书的现实意义所在。我认为《曼陀罗》中的心梦、意梦、预兆梦……,以梦说事,梦达至情;梦实交织,如泣如诉;如诗如歌,如怨如诉。这是否反映了作者在宗教,梦幻,天堂里探索、寻问、爬涉,透露了作者思想发展的归宿,也同时反映了作者在物质挤压,世态倾轧中,艺术表达的一种反叛呢?

《曼陀罗》共八十一章,从六十九章至七十七章都详细描写了作者梦游地狱的景况。作者曾对我说,这地狱的境况,都是他多次梦醒后的日记记录。其实作者的描述,正契合了《阿弥陀经》中对天堂地狱的描绘,以须弥山为中心向上,分欲界、色界、无色界,下到阿鼻地狱,共二十八层天,同忉利天四面三十二天,统称诸天。《曼陀罗》全书弥漫着宗教、梦幻,魔化色彩,剥离这些色彩,会清楚地看到他对人生的终极关怀,对哲学艺术的深度思考。他借助东方慧口吻一再声言:“我喜欢过一种边缘人的自由日子,也不打听时政,不过问世事,从不想听取别人的是非短长,只关心自己灵魂深处愈来愈明晰的深刻的那几位来自天宫的女性……”(P362页),但他还是法语里去,风声中落,写出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人生关注(第八十一章),他借用梦地狱,说现实,鞑靼了人间的假丑恶;利用江水空和上官休精彩的对话:“如今是审丑时代,不是审美岁月……”“谁有权力,谁有财富,谁就拥有了整个世界,谁就主宰了人类的神。”(上官休语,六十七章P42页)。读到这里,谁能说这是一本纯粹的说幻说梦的书呢?应该说,它是一部更为幻化的现代版《红楼梦》,比《红楼梦》的表现手法更幻化、更逼真。它为理想的追求和现实的关注,抹上了一层更神秘的色彩,达到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的艺术效果。

主人公东方慧在七十九章中,和他几个梦中的情人有一场聚会,把酒说情,酒酣赋诗,各自都表达了对人情的感语,对人性本真的诉求。林芳菲吟道: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报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东方慧和吟道:

清夜无痕,淡月水印,独酌时,寂寞十分。少年功名,老人伤神,叹竟未了,幻中情,梦里心。

等身文章,旷世认真。且奈何,白发谁吻。何日归乡,布衣山人,伴一架古琴,半壶浊酒,几剪浮云。

这诗,是否透露了作者和主人公对人生、人性的大彻大悟呢?

《曼陀罗》在审美上也有它独到的构建。用东方慧的话说:我的作品,结构简单。“一朵紫荆花,五个大小不一的花瓣并列绽放,一个花蒂掌控在那里,也就是一点五叶吧”(P472页)。西方古希腊美学家曾说过:“一切立体图形中最美的是球形,一切平面图形中最美的是圆形”(《古希腊罗马哲学》三联书店1957年版36页)。《曼陀罗》从开篇到终篇,无论是写作构想,还是人物的宿命造型,完整地呈现出了一个球形和圆形,一个轮回,给人一种无穷思索的美感,而且这种“真善美统一于神。”(罗马•普洛丁《九卷书》)作者开篇从说梦开始,至终篇,在忏悔梦幻中见到了自己的母亲,达摩大师,六祖大师,无极金母,沐浴仙女送帕题诗,会见智能上师……通过这些不断幻化的意象镜头,着一叶扁舟,独登彼岸,潜在表达了皈依佛国的心愿……

梦醒了,新的东方慧“幻化”重生了,《幻化》仍在阳光游曵下潜行,愈行愈远……听雄鸡报晓,《命运交响曲》低徊,世界又是一个新的轮回。一个圆形的美轮美奂的图案呈现在读者的面前……

2020年9月22日 

于西溪湖畔觉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