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尽管这个春天自始至终都戴着口罩，但要讲述它

最动人的部分，不妨仍从鲜花开始

新港西路海康街②的木棉树没有一片叶子

但浑身都是五指张开的花朵或攥紧拳头的花蕾

木棉花像铃铛，像火炬，像旗帜

但其中一朵，在风雨中突然殒落——

如国家的一声叹息，如春天咳出的血

仿佛幻化成珞珈山的樱花，摄人眼目

却痛楚地凋零——不——既以木棉的热血怒放

又怎能以落樱的凄美譬喻？

应该是荆州的腊梅，或仍在地底下孕育的荷花③——

在今后每一个春节的窗台上悄然盛开

2

那么，这就是他的魂灵，也是他的生命

他从人民当中来，为了人民而牺牲

噩耗以车祸的狰狞面目出现

让人猝不及防。援鄂的广东医疗队员

哪一个不是出生入死

而最终凯旋归来。但他却遭遇飞来横祸

援鄂的全国医疗队员

哪一个不是跟死神擦肩而过

而最终顺利还乡。但他却像腊梅和荷花

永远守望着最后涉足的楚天荆水

尽管这些在疫情蔓延时

逆行出征的勇士，随时都有致命的危险

而无惧于生死，个个都是英雄

但他的离世，仍然让人万分痛惜

而无法接受。他是济壶救世、仁心仁术的医者

也是父母的好儿子，是妻子的好丈夫

是一对幼小儿女的好父亲

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3

在三月，我来到了海康街

细雨中，木棉树繁花满枝

仿佛肩扛闸门的烈士不遗余力

也不堪重负。我一阵恍惚

依稀看见虚空之中有腊梅暗香浮动

他的办公桌，仍堆放着一沓沓

等他处理的资料或文件

他是“职业卫生评价所”的骨干

是青年文明号的副号长（他履职时动情地说——

这是接过雷锋的枪），又承担着办公室的大小事务

一件崭新的长袖衬衫

尚未启封（据说这是他在出征前

准备的）而永远不会再被取用

他的工作照面容俊秀，目光坚定

下面刻着他的座右铭：“修身絜行

言必由绳墨。”与其说这是他的信条

毋宁说是他的写照。他短暂而光辉的一生

做到了知行合一。他的遗物仍保持原状

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4

当战斗的号角吹响，作为主管医师

他主动请缨，义无反顾

他出征时，在朋友圈里豪气干云地写下：

“云水入荆湘，古来鱼鸟乡

新冠毒，很嚣张，荆楚大地尽肆虐

精兵猛将出南粤，不查真相终不还！”

他是流行病与卫生统计学的专家

是职业卫生评价领域的虎将

始终扼守在流行病学调查的第一道防控雄关

在那可歌可泣的二十六天里

仅用半月就和队友跑遍了荆州二区三县三市

在疾控机构，在定点医院，在发热门诊

在集中隔离点，在监狱，在看守所

在戒毒所，在养老院……

他挨家挨户，上门排查，目光如炬

心细如发。他和队友起早摸黑

餐风露宿，走街串巷，既像做田野调查

又像疫情捕手，去侦缉病毒传播的蛛丝马迹

夜深才返回休息点，又立马撰写疫情简报

或技术方案。请记住这一天，三月十三日

他和队友刚完成了洪湖市的督导工作

又马不停蹄地投入社区防控调查

彼时暮色苍茫，草木含悲

一辆急速行驶的面包车从他的后侧撞来……

5

荆州疫情阻击战，成了他的绝唱

而近十年来，他就屡屡深入危险现场

他总是冲锋在前，以舍我其谁

力挽狂澜的豪迈，扛起了

最危险、最艰巨的任务。他就像工兵排雷

为劳动者排除了生产安全隐患

同事转述他的话说：“如果还有风险点

连我们都没有发现，那就很有可能

成为凶险的陷阱！”而这些待检之地

往往也危机四伏。这些年

八十米高的石化厂平台，四十米深的漆黑铀矿井

大剂量射线危害风险的核电站维修现场

总有他挺身而出的身影

他以神农尝百草的坚毅和大勇

找出了不少企业潜在的危险

守护着劳动者的职业健康。二○一九年

他主动申请援藏，深入高海拔的山区企业

在偏僻崎岖的山野之地

有时坐摩托车行走在羊肠小道

有时只能艰难徒步，而高原反应

引起的头痛和心悸，犹如猛禽要将他击倒

但他克服了这一切困难

有效落实了职业卫生精准援藏的任务

推动了健康企业的理念在林芝生根发芽

6

他技术过硬，解决了近百家大企业

的职业病危害控制技术难题。他心系群众

为数十万劳动者争取了

职业健康的检查权益。他热心公益

率队开展了三十余场宣教、咨询及培训活动

在同事眼里，他“腼腆中带着阳光

阳光中又带着勇敢”。他不仅以专业服务社会 

也常做好事助人为乐。他终究是一个阳光大男孩啊

所里的人，都爱叫他“烁哥”

他性情沉稳，工作踏实、细心，再棘手的任务

只要有他在，大伙儿就像吃了定心丸

7

他除了精研业务，平时还博览群书

尤爱文史，厚积薄发，偶尔舞文弄墨

必出语惊人。平时出差

总会给家人捎点东西，而对自身穿着

满不在乎。他生活简朴

但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感。他给同事们开读书会

讲战国风云，讲八年抗战

再到讲5G科技，旁征博引，拈之即来

深入浅出，妙趣横生。他在演讲台上

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仿佛胸中自有雄兵百万

让同事们惊叹：“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他获过单位演讲比赛第一名）

每一次单位的联欢会上

都有他自导自演的精彩节目。他爱踢足球

打网球，还弹得一手好钢琴

一位年轻的同事哽咽着说：

“这么好的人，就这样走了……”

8

跟他一起援鄂的老搭档，已泣不成声：

“他是一个热爱生活、积极乐观的人

工作又出色。唉，我们来到这里

不是想做英雄，在这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战‘疫’中

每个人的力量都很微小，但对于家庭来说

我们都是顶梁柱。王烁有一儿一女

女儿五岁，儿子三岁，本是幸福美满的家庭……”

每一位英难都是可敬的。但是，天哪

歌颂一位英年早逝的英难

却让人潸然泪下！大地啊

请接纳一个高贵的灵魂，星空啊

请为这颗新生成的恒星留出一个位置

他已离开这个有疾病也有医生的人世

（这无限大的人世间既有白昼也有夜晚）

就让这颗新星持续在晚间闪耀——

他在人间的三十六年光阴，已像星云消失于宇宙的漩涡

而他对尘世的痛爱，仍像大星在将光芒喷涌！

2020.3.31五稿于广州

①  王烁（1984.1—2020.3），广东省职业病防治院职业卫生评价所主管医师。2020年2月17日，受国务院应对新冠肺炎疫情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统一委派，作为国家援荆流调排查和巡回督导队副队长、广东援荆第四批医疗队队员，对口支援湖北省荆州市开展防控新冠肺炎疫情的流调排查和巡回督导等工作。3月13日23时，不幸因公殉职。3月20日，中共广东省委决定，追授王烁同志“广东省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另外，共青团广东省委员会、广东省青年联合会已追授王烁“广东青年五四奖章”，广东省总工会追授王烁广东省五一劳动奖章荣誉称号，中共广东省直属机关工作委员会追授王烁“省直机关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②  海康街，广东省职业病防治院所在地。

③  腊梅和荷花是荆州的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