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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疠沉思录

更新时间:2020-03-27 作者:蔡华建来源:广东文坛

1

看不见的风穿堂而过,看得见的人戴着口罩,蒙去了大半个脸,一个人离着另一个人远远地排着队,逐个入关。这班从香港过来的客轮,比平时多耗时两个小时,因为启航时要体检,入关时要测体温。

我站在门内,翘首等待,但直到妻子走近我面前时,我才看清她!那熟悉的眼睛,躲在口罩与帽子的深处,似乎要隐藏到最安全的地方。我们没有拥抱,是担心无处不在的病菌让我们相互感染了!

这一场迅即席卷全国的新冠肺炎疫情,把我们最亲近的人都拉开了距离,把最熟悉的人都变得陌生了!

2

冬天的北风,在一个寒潮中长驱直入,翻越了五岭,令潮热的广州顿时冷却下来,变得无比阴冷。随寒潮涌入的,是院士作出新型冠状肺炎“肯定人传人”的科学判断后的一种恐惧,沿着京广线、沿着高速公路,跟随着年前的春运大潮,像风,像空气一样,无法阻拦,在不规则中在混沌中四散开来。

瘟疫之路纵横,像一个丧失理智的人狂足奔向他乡,尘埃遮蔽天空,地上一群无知的孩子,若无其事地玩着,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疫情实时播报”的数字在滚动,确诊、疑似病例、死亡人数都在不断地增加。每一个人都感到极度的恐慌,更多的人感到,死神在空中伸出了它罪恶的手,不知道谁会不幸被它选中,顷刻间生命便消失了。

同学发来信息,两小时前我办公室对面的某新村强行带走了一位疫区来的人已被确诊,我立即感觉我周围的空气飘满了病菌,消毒、戴口罩,我恨不得停止了呼吸,与世界隔离!

真正要隔离的,是我们惊恐而扭曲的心!

3

我翻阅着单位(宾馆)的住房退订数据表,10间,20间,50间……从除夕到年初六整个假期,从年初七人日到元宵节,再到整个正月、 2月到春交会,取消预订的数量在增加,时间变得遥遥无期。餐厅本是爆满,一席难求的,年夜饭开始取消,厅房开始取消,我站在餐厅,看着本应熙熙攘攘的中餐厅,只有静静的桌凳,无言而落寞地用布蒙着脸,想必和我一样都落泪了。那几间新装修的房间,已经取好的“桃花里”“凯旋厅”“锦绣屋”吉名,估计等不到这个春天有好生意,如桃花般盛开了。不到元宵节,损失总共已超过几百万元。

2020年留给准备热热闹闹、团团圆圆过春节的中国人民的记忆,是一个永久的创痛: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没有车,没有行人;人山人海的商场变得空空荡荡了;所有的人都戴上了口罩,口罩成了最抢手的物品;超市里的米油面被抢购一空,喧闹的广场舞销声匿迹了……阳光照在城市,照在路面,明晃晃的,没有人迹,没有鸟声,这突然静止的世界,更让人内心恐惧。

我去看望一位被隔离的员工,路过天河体育中心时,广场空旷,谁能想到,辛苦、期盼了一年的花农,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市,面对着血本无归的结局,花农怒砸花盆,欲哭无泪!仿佛那砰砰砰的撞击声,一颗心砸碎了满地!

4

同事被隔离了,虽然年前她就回到广州,但因为途经武汉,为谨慎起见仍被隔离在员工宿舍。单位安排了宿舍管理人员每天为她测量两次体温,买饭送到宿舍,帮她倒垃圾。工会人员也询问了她的需求。我联系了她,她没有提什么要求。过了几天,工会办的同事说,与她私下聊天,她几天没有吃肉了,网上订也很难订到,菜和水果都贵,想吃烧腊!我感觉有点意外,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她不好意思向我这个工会主席提吧,我倒有些自责起来。

第二天,我带着酒店的厨房做的一份烧腊,还有热汤与饭菜,一起送去给她。我戴着口罩走上楼梯,敲了门,把东西放在门口的地上,然后往后退了一米多远,她开了门,也戴着口罩站在门内,我们便隔得远远地说话,我感觉她似乎比以前瘦了。她弯腰去取地上的饭食时,我心里五味杂陈,这种平时绝不会出现的传递物品的方式,在严峻的疫情下出现了,我们都很无奈,为了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只能采取这种不可理喻的方式了。原谅我,这是此时此地我能表达歉意和关爱的唯一方式。

但愿疫情过后,当我们可以自由地走出家门,回到这个安稳的世界,把泪化作粲然的回眸一笑,向家人、朋友和医生致谢,向虽窄却温馨的小屋致谢,更加体会健康与平安的宝贵,摸着自己的手,跟世界说:“我回来了!”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在睡梦中,无论是我康宁的身体还是我飞翔的灵魂,都有一种踏实。

5

“桥炸掉了吗?”军官发问。“当然!”另一个军官得意洋洋地说。

“代价多少?”

“不值一提,两伤一阵亡。”他怀着明显的喜悦,难以抑制愉快的笑容,用响亮的声音吐出“阵亡”这个漂亮的字眼。

这是《战争与和平》里描述的战争残酷,死伤不及一个漂亮的字眼重要。

因为疫情,这个月的读书会我们不能聚集在一起读书了。还好,我们下定决心要读的《战争与和平》可以在这个时期里读完。

屋内,是一场书本上规模宏大的战争,室外,是一场中国人民抗“疫”的战争。

病毒在地球上已经滋生了20亿年,当几百万年前人类出现时,他们便开始了这场持续至今的战争,人类似乎占据了上风,侵占了温带、雨林、湿地甚至冰川,改变了地球的生态,围剿了天花、疟疾和麻疹等伙伴,破坏了物种之链,然而病毒并没有完全被消灭,它们以鼠疫、艾滋、非典命名的部队,一轮轮地冲击着人类,这次的新冠肺炎是它们的另一支分队,这是病毒对人类的又一次报复,是人类面临更大困境的小见证!战争可能一时停息,但新一轮战争不知何时发起,人类和病毒的博弈,永无止息的战争,艰难地向着和平前进。

战争,就是灾难,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不知道它何时从哪里向哪个目标发动进攻,人类永远只能处于防御之地。

在血与火的战争中,虽然每一次都让人类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有最高的指挥官与指挥部,在战争中运筹帷幄,有我们的白衣战士——医护人员冲杀在第一线的尖兵,有钢铁长城般的全国人民做后盾,有众志成城的抗战意志与运行,有统一协调的物资调度……和平时期,也有钟南山、李兰娟等无数的战斗英雄,为了和平而战斗!

这是一场人民战争,是一场必将走向和平的战争!

6

自从非典之后,我再也不吃野生动物,这不只是对法律的遵守,更大的是一种对其他物种的相怜,对大自然的敬畏!

我翻看《中国救荒史》,这多灾多难的国家,在周代有1次瘟疫,秦汉时期有13次,三国两晋17次,南北朝17次,隋唐五代17次,两宋金元52次,明代64次,清代74次,这统计数据不完全却又足以令人震撼,而如此多的瘟疫,大多皆因动物的病毒传染,每一次都伤亡惨重,导致人口数量大幅减少。

然而,我们每一次都挺过来了,人口也一直在增长,这样的盲目胜利,让我们的先民有了足够的自大,频繁的病毒爆发只是小插曲,它们只是谐和中的小冲突,不沾小我,我便超脱!人与动物、人与病毒的对立关系一次次地被调和,人类一次次地原谅自己,消解了自己的思索。

对于大地,人们倾注了无限的赞美与感激,而大地也是一个生命体,它有内在的喜怒哀乐,在我们无视它的受伤时,在某一个时刻,它将形成一阵狂暴,无情地回击无知的子民。

换取一点点进步,是以人类付出生命或健康为巨大代价的。

7

这是一段无法忘却的历史。那救援者的奔忙,那求生者的倔强,我们每一个人都如劫后余生,互道珍重,然后泪流成河。

我们尚无知,我们仍脆弱,但我们并不孤单,会形成群体,在寂静中逆流而上,背后站立着的,是坚强的全国人民。

 “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大放悲声抒写二月,/一直到轰响的泥泞,/燃起黑色的春天。”这首帕斯捷尔纳克写二月的诗正是此刻我内心的写照。

我心中默念:苦难有如乌云,远望去但见墨黑一片/它决非没有安慰和希望/苦难磨炼了一些人/那些能将我杀死的事物,会使我变得更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