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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黎光|英雄和背后的英雄(选读)

更新时间:2019-10-08 来源:北京文学

“钢铁战士”麦贤得,一位几乎贯穿新中国发展史、迄今唯一一位受到历任共和国领袖接见的战斗英雄,他的名字曾因进入中小学课本而影响过千千万万的青少年。发生于1965年8月6日的“八·六”海战,头部中弹的麦贤得以惊人的毅力和意志坚持战斗,他的事迹曾感动了无数国人。近半个世纪过去,负伤的麦贤得后来命运怎样,他如何度过这漫长的生命历程?

创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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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北京文学》读者

杨黎光

麦贤得,这个名字早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几乎是家喻户晓了。课本上那幅头上缠着带血的绷带,身穿被弹片撕裂的海魂衫画像,至今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那时候,他的名字就是英雄的符号。

岁月悠悠,已经五十多年过去了,今天知道麦贤得的年轻人恐怕不多了,我也渐渐地将他淡忘了。2017年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九十周年之际,中央军委向十位英雄授于了“八一勋章”,而名列首位的赫然是麦贤得!我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麦贤得,是面带微笑活得十分健康。

我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好奇:那个被炮弹弹片从右额骨打进,插进左侧的额叶,深入颅内二寸,流出的脑浆糊住了眼睛的麦贤得,这几十年是怎样走过来的?

2019年的春节前夕,我来到了广东汕头海军某部,走进巷子深处麦贤得的家。在采访中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英雄背后的艰辛?几十年来麦贤得与死神斗,与病痛斗,与后遗症斗,跌跌撞撞地走过的那弯弯曲曲的人生路,每一个路口,都有可能倒下,可他就是走过来了。

我在麦贤得的身后看到一个影子,那是另一个英雄:麦贤得的妻子李玉枝。没有她,麦贤得可能走不到今天。在对她的采访中,泪水不断地模糊了我的眼睛,我被深深地打动。

我们能看到英雄在人前的光环,我们很难看到英雄在人后的泪水。成为英雄有时可能只是一瞬间,维持英雄的本色,可能要不止一辈子的付出,因为英雄也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们学习英雄并非一定要去舍生忘死,我们需要的是一种生命中的坚毅。我们生在和平年代没有战火,但在生活中也充满着“硝烟”,因此,我们需要一种坚毅,以帮助我们可以走得更远。

这是我为什么要写《英雄背后英雄》的初衷。

报告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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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和他背后的英雄

——“钢铁战士”麦贤得的人生之路

文 / 杨黎光

广东的汕头,是个历史悠久的沿海城市。位于广东省的东部,濒临南海,别名鮀城。鮀,这个字,在电脑五笔输入法中是找不到的,经过翻查地方志才得知:鮀,是古代一种生活在淡水中的吹沙小鱼。拿一种吹沙小鱼作为一个地方的别名,可见这座城市的人文内敛低调。而如今,这个鮀字,也只用在汕头这座城市的地名上,难怪五笔输入法中,已经没有了这个字。

我创作的长篇报告文学《大国商帮》一书,曾追溯过广东的历史。先秦以前,现如今的广东地区属南越,在这儿主要生活着百越族。“百越”之称谓源于古代中原人对南方沿海一带古越部族的泛称,之所以称为“百越”,是说他们不是一个民族。因这些古越部族众多纷杂,因此中原人对其不甚了解,故《吕氏春秋》上统称这些越族诸部为“百越”,其他,文献上也有“百粤”“诸越”等称谓。古代的“越”与“粤”是通假字。

公元前222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派大将屠睢率领50万秦军攻打岭南。由于从中原至岭南中间隔着五岭(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山高路远,交通极为不便,粮草军需供应跟不上,直至公元前214年,秦军才基本征服“百越”。随后,秦始皇在岭南地区,设“桂林、象、南海”3个郡,今广东省的大部分地区属南海郡,现在的汕头地区属南海郡的揭阳县。

如今的汕头境内有韩江、榕江、练江三江入海,这也许是产生吹沙小鱼——鮀出现的自然环境。其中韩江最长,干流达470公里,由梅江和汀江汇合而成,流经汕头注入南海。江水和雨季的洪水带来的泥沙,万千年来逐渐形成了滨海冲积地,唐末宋初已成聚落即有先民居住。宋宣和三年(1121年)重置揭阳县时属其辖区。清代雍乾年间,迁到这里居住的人口日益增多,除了捕鱼、耕田之外,还利用海水晒盐。盐,历来都是一个有着高利润的商品,因此吸引各地盐贩到此贩盐运销。盐,也是政府重要税收来源,后清政府在此设站征收盐税,简称“汕头”。汕,其字本意为:群鱼游水的样子。可能是指这儿三江入海,鱼游水貌,又是一个内敛的地名。这是汕头之名的由来。1861年正式开放汕头为商埠,汕头因此繁荣起来,成为一个重要的港口。

现如今的汕头已经发展成为一座现代化的港口城市、中国最早开放的经济特区之一,其常住人口已达500多万。

2019年元月23日春节前夕,我来到了汕头,在产生吹沙小鱼烝然汕汕的地方,来寻找一位英雄,他的名字叫:麦贤得。

凡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对麦贤得这个名字恐怕都不会陌生,因为当年他作为以“钢铁战士”而闻名全国的著名战斗英雄,曾经进入过我们的中小学课本。现如今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位曾经影响了千千万万中国青年的战斗英雄,他还好吗?

在海军某部政治工作部曾和好主任的陪同下,我们走进了汕头老城区里一条并不太宽的巷子里,巷子的深处就是麦贤得的家。

麦贤得满面笑容地从一幢老旧的一楼院子里走出来迎接我们,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身高竟有一米七八,而且尽管已经进入老年,又多年被巨大的伤痛所折磨,但其腰板仍然笔直,不失一名军人的风貌。

这时,我的脑海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画面,当年他作为一名炮艇的机电兵,是如何在炮火中,头部中弹,脑浆溢出,仍摸黑穿行于狭窄的机舱里,将已经停机的一台发动机修复发动,让炮艇重新恢复动力,从而击沉了敌舰,并因此成为一名英雄?!

要说清楚这一切,不得不从“八·六”海战说起……

“八·六”海战

如今,人们如果不走进中国军事博物馆,知道“八·六”海战的人,可能不多了,就是这场海战,造就了英雄麦贤得。

“八·六”海战发生于1965年8月6日,是与败退台湾的国民党海军在福建东山岛附近,打的一场建国以后最大的海战,后以我方完胜结束战斗。这场海战,于后来1974年元月跟当时的南越海军,在西沙海域打的那场“西沙海战”其规模和影响,都是建国后发生的重要海战。

“八·六”海战发生的原因是,蒋介石败退台湾以后,所谓“光复”大陆之心一直未死。自1962年起,蒋介石错误地估判国际国内形势,猖狂地叫嚣“反攻大陆”。但一系列侵犯骚扰大陆的军事行动,被严阵以待的大陆军民粉碎,之后台湾国民党当局便改为以小股武装力量窜扰大陆。可是,不管是向内地空投的武装特务,还是从海上实施的渗透偷袭,以及以“两栖突击”的特种突击队的行动,都连连失败。

1963年下半年开始,台湾国民党军采取新的策略:组建“海上袭击队”,即所谓的“海狼队”。以“海狼艇”在海上袭击人民解放军的舰艇和大陆在渔场作业的渔民渔船,其目的是企图在海上打出一条通道,并搜集情报和进行所谓的“心战”活动。但是,很快“海狼队”的行动,遭到了我海军的沉重打击。许多“海狼队”在海上连人带船,有来无回,有的被我俘获,有的被打沉葬身海底。

到1965年,台湾国民党军掀起的袭扰大陆活动,已经进入第四个年头了。在利用小型船艇进行的小股袭扰活动,被我连续挫败以后,蒋介石为鼓舞士气,扩大在国际上的影响,从1965年下半年开始,台湾国民党军动用大型海军战斗舰艇,在海上对我进行袭扰行动。

对台湾国民党军在战术上的变化,从中央军委到当时的海军司令部和南海舰队,都作了一定的准备,想寻找战机,狠狠教训一下不自量力的国民党军。

因此,“八·六”海战,是经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亲自批准开打的。

1965年8月5日凌晨,台湾国民党海军巡防第二舰队的旗舰——大型猎潜舰“剑门”号和小型猎潜舰“章江”号,由位于台湾高雄的左营军港悄悄驶出。左营军港,是台湾海军舰艇主要驻地,20世纪60年代起,为美台“联合”海军基地。关于此次“剑门”号与“章江”号离港侵扰大陆的任务,有两种说法,一是说输送武装特务到福建的闽南地区偷偷登陆,对大陆进行破坏;一是说寻机在海上袭击我方舰艇,对大陆渔场渔民进行骚扰,收集情报,进行所谓的“心战”。我个人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输送武装特务到闽南地区偷偷登陆,不会动用这种大型舰只,因为目标太大。后来我海军击沉两舰后,在海上抓了不少落水的俘虏,全部押回了汕头海军基地,这些俘虏基本上都是国民党海军舰艇上的士兵和军官,没有听说有武装特务。

这两艘台湾国民党军舰,离开左营军港不久,就被我人民海军发现。关于如何发现这两艘军舰的,也有两种说法,一种很含糊,“军舰离开左营军港不久,我方就得到情报”;还有一种说法,敌舰是被我方雷达发现的。后一种说法不精确,因为当时我军的雷达还没有那么先进,只会到了海上一定的区域,才会被雷达发现。如果台湾左营军港的舰艇一出去,就会被我方发现,那国民党军也太没有安全保障了。

以下“八·六”海战战况的描述,参考了两位重量级当事人的回忆,一位是吴瑞林。吴瑞林原是42军军长,参加完抗美援朝回国后,转入海军,于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后来担任了海军常务副司令员。“八·六”海战发生时,他当时是南海舰队司令员,直接指挥了这场海战。一位叫孔照年。孔照年当时是汕头水警区副司令员。当南海舰队司令部把迎击敌舰的任务下达给汕头水警区的时候,当时的汕头水警区司令员和政委都开会去了,不在水警区。只有孔照年和参谋长王锦在,孔照年和王锦都直接上艇出海现场指挥了这场战斗。吴瑞林和孔照年后来都有回忆录记述这场海战经历,所以资料十分权威。

据有关资料记载,1965年8月5日6时10分,我南海舰队的雷达就发现了已经到达福建东山古雷头和广东南澳交界处海域的国民党军的这两艘军舰,并立即报告了南海舰队司令部。电报很快就到了吴瑞林的手上,其时吴瑞林就在司令部里。他接到电报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因为,不久前,已经接到当时中央军委总参谋部的通报,台湾国民党当局近期可能在东南沿海有一场大的行动,要南海舰队作好作战准备。

吴瑞林立即召开了司令部会议,制定了“放至近岸、协同突击、一一击破”的作战方案,上报总参谋部得到了批准。

吴瑞林立即给汕头水警区司令部下达了作战命令,命令汕头水警区护卫艇41大队的护卫艇4艘、快艇11大队的鱼雷艇6艘,组成突击编队迎敌,指挥员是汕头水警区副司令员孔照年和参谋长王锦。同时向中央军委总参谋部、海军司令部、广州军区司令部上报了实施情况。

当晚,当时的总参谋长罗瑞卿向周恩来总理作了报告,周恩来总理立即向毛泽东主席报告。毛泽东主席指示:狠狠教训一下蒋介石。

8月5日下午5时45分,南海舰队汕头水警区司令部接到命令,派战艇编队出海。当时在家的副司令员孔照年决定亲自上艇带队出战,参谋长王锦也随孔照年上了快艇,协同指挥战斗。当时决定由6艘鱼雷快艇和4艘高速护卫艇组成第一梯队,于23时,形成作战编队到达离东山岛很近的南澳前湾待命。

恰在此时,敌舰出现于福建省东山岛兄弟屿海域东南方向约3.5海里处。

东山岛,位于福建省南部沿海,是福建省的第二大岛,东晋以前曾与汕头地区同隶属于南海郡的揭阳县,现属于福建省漳州市的东山县,它介于福建省厦门市和广东省汕头市之间,东濒台湾海峡,东山岛的东南面是我国重要的闽南渔场和粤东渔场的交汇处,是海上渔民作业比较多的地方,所以,也是台湾国民党海军选取经常骚扰和进行“心战”的地方。

台湾国民党海军的“剑门”号,原是美国海军的舰艇,于1965年4月才驶抵台湾,交付给国民党海军。其满载排水量1250吨,航速每小时18海里。舰上装备有76.2毫米炮2门,40毫米炮4门,雷达1部。“章江”号原是美国海军的猎潜舰,1954年6月移交给台湾海军,满载排水量450吨,最大航速每小时20海里。舰上装备有76.2毫米炮1门,40毫米炮1门,25毫米炮5门,76.2火箭(组)1座,深水炸弹投射器4座,雷达1部。

而我海军参战的舰艇,主要是小型高速护卫艇和鱼雷快艇。

高速护卫艇艇长只有38.78米,排水量121.4吨。最大航速每小时30海里,战斗定员36人。它的武器为设在首尾的2座61式双联37毫米炮,中部两舷的2座61式双链25毫米炮,带8枚深水炸弹及烟幕释放器,并可携带6枚锚-1型水雷。

当时我海军的鱼雷快艇主要为两种型号:P-4级鱼雷快艇和P-6级鱼雷快艇。P-4级鱼雷快艇,以铝合金为艇体,艇长19.3米,宽3.7米,吃水1米;B型艇排水量20.74吨;K型艇排水量21吨,总功率2400马力,最高航速为每小时42海里,配备为2具457毫米鱼雷发射管,鱼雷自重918千克。

P-6级鱼雷快艇属木制艇壳滑行型艇体,长25.4米,宽6.2米,吃水1.24米,满载排水量66.5吨,最高航速为每小时43海里,艇员15人。配备有533毫米鱼雷发射管两具,用来发射53-39型直航鱼雷,艇的首尾各设置1座25毫米双管炮,尾部还可以携带小型深水炸弹。鱼雷快艇上装有“秃头”平面搜索雷达一部。P-6级鱼雷快艇的攻击威力和自卫能力比P-4级艇大,艇上的25毫米双管舰炮,可在攻击前压制敌舰火力,攻击后掩护撤退,提高了战斗的灵活性。

显然国民党海军的两艘军舰与我方的战艇相比都是庞然大物。但,我方艇小航速快,灵活机动性强,战艇数量多,加上又采取的是“夜战、近战、集群作战”的战术,有群狼围大象的优势。这在后来的海战中创造出的战绩,被周恩来总理称为“小艇打大舰”。毛泽东主席的称赞更形象,叫“蚂蚁啃骨头”。

据现场指挥员孔照年后来的回忆:8月5日21时至24时,参战各编队舰艇分别到达指定海区。其中鱼雷快艇编队因通讯方式落后,未能及时赶到交战地点。8月6日凌晨1时42分,双方开始接触交火。国民党海军的“剑门”号和“章江”号两舰,凭借其火炮射程远,首先向我护卫艇开炮。孔照年下令“准备射击”,结果突击编队各艇一是求战心切,一是高度紧张,有舰长误将“准备射击”口令听成“开始射击”,当即借敌炮射击火光向敌舰猛烈炮击。这样引起了“羊群效应”,各艇立即朝着敌舰猛烈开火,由于不在有效射程内,发挥不了我方近战的优势,孔照年不得不又下发了“停止射击”的口令予以制止,并命令艇队展开战斗队形逐渐近敌,以实施近战集群作战战术。

当孔照年所乘指挥艇已经看清敌舰桅杆时,这才下令各艇一齐炮击。突击编队此时连续发动了两次突击和抵近射击,明显地压制了敌舰的炮火,并将敌两舰打分开了。

“剑门”号上有国民党海军第二巡防舰队司令胡嘉恒,他是少将军衔,是此次来犯的国民党海军最高指挥官,由蒋介石亲自点名来压阵指挥这次行动的。“剑门”号舰长王蕴山一看来了这么多快艇,即向胡嘉恒司令报告,胡嘉恒命令一边还击,一边向东规避,同时呼叫“章江”号一同规避。

而“章江”号却被4艘高速护卫艇紧紧咬住不能动弹,我海军护卫艇从500米处开始与敌同航向射击,一直打到100米以内敌舰的眼皮底下,最近的离敌舰只有50米,充分利用敌舰的射击死角,掩护自己攻击敌舰。这时,“章江”号的甲板中弹起火,它开始边还击边后撤,想脱离接触逃走。我海军突击编队的598艇、601艇、611艇和后来追上来的588艇,加速冲击堵截,紧紧咬住。

战斗十分激烈,炮火把整个东山岛以东海域都映红了,由于是深夜,隆隆的炮声,甚至让汕头海湾都能隐隐听见。

激战中,我601艇中了4发炮弹,有一颗炮弹就落在指挥台上爆炸,一块弹片打进了年轻的艇长吴广维的头部,吴广维一头栽倒在指挥台上,再也没有起来,吴广维不幸牺牲了。这时,正在一旁跟艇实习的中队长王瑞昌,立即接过指挥权,指挥继续战斗。王瑞昌并不是601艇的干部,他只是在艇上实习,可他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一个良好的我海军基层干部的素质,及时接过指挥权,使601艇能够继续战斗。

而“漳江”号利用这个时机,想加速逃走。孔照年指挥各艇紧紧咬住,战斗空前的紧张,炮声中,孔照年的嗓子都喊哑了。

正在这紧张的时候,611艇却突然减速了。

什么原因?

……

全文见《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