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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克军:粤西的年味

更新时间:2019-04-11 来源:南方日报

越往乡下,年味越浓。

2017年春节前夕,年廿九。高速公路上,返乡过年的车辆不多,这颇让人始料不及。有朋友为了避开惯常的拥堵,凌晨三点多就上路,结果被中午出行的朋友嘲笑了一番。2014年2月14日,我在《南方日报》发表了一篇《让春运像过年一样幸福》的评论,吐槽春运堵车的现象。三年后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估计原因有三:一是怕堵,提前回乡了;二是企业生意太好或不好,提前给员工放假了;三是驾驶文明了,事故少了,道路畅通了。

粤西这条通道自我上大学开始走了几十年,从325国道“水陆联运”到三茂铁路、沈海高速,再到期盼早日开通的粤西沿海高铁,好像是一种永无止境的追求。这可能与自幼受到“父母在,不远游”古训根深蒂固的影响有关,特别是年关将近,耳边经常响起费翔的《故乡的云》和陈红的《常回家看看》,总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去年破例在广州过年。其实广州的年味也特别浓,读读秦牧先生的《花城》,再实地体验一连三天的广州花市,逛逛广州新中轴线的核心珠江新城花城广场,再浏览一下朋友圏上的广州年味,会令你感受到广州深远厚重的人文与历史。不过广东领改革开放风气之先,30多年的改革开放进程令广州的“新客家”人口数量猛增,春节返乡人员大迁移的现象就一直成为广州和珠三角的独特景观。京广铁路和京珠北高速、广梅汕铁路和深汕高速、三茂铁路和沈海高速,再加上近年开通的武广高铁、厦深高铁、广南高铁都成了春运的主干道。春节期间的广州一下子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因为“新客家”返乡过年了,世居的广州人又喜欢外出旅游,广州过年期间真的是人口稀少。去年大年初一中午,我在公交车上见到的除了司机,就只有一位正在用韩语打电话的“旅伴”。难怪在广州过年总有一种既感受到交通顺畅、免受拥堵之苦的喜悦而又寂寞难耐的心境。

年味为什么总是乡下最浓?这得追寻5000多年中华博大精深的历史文化。中国历史上是个农业社会,农耕时代形成了中华大地上独有的农耕文明和民俗文化。这种文明与民俗一直延续到今天,延伸到华人所到的地球每一个角落,因此每年春节在地球村上总有一种普天同庆的氛围。

年味其实是一种渐近渐浓的过程。去年我在《南方日报》上的一篇散文《说“鹅”》,就把年味的源头提前到了每年十月的金秋时节。今年春节我回到故乡,看到成群结队的鹅群,乡亲们告诉我,这些鹅都是农历十月初从鹅苗开始养大的,由此再次证实了农村养鹅过年的习俗。从小鹅“吱吱”稚嫩的叫声到全村大鹅“嘎嘎”叫浑厚的“大合唱”,示意着年关渐行渐近了。

年味到了腊月(农历十二月),简直就是厚积薄发了。就像鲁迅先生说的,“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了。人们在腊八节(农历十二月初八)这天,吃腊八粥,泡腊八蒜,举行祭祀仪式,祈求丰收和吉祥。《隋书·礼仪志》称“腊者,接也”,寓有新旧交替,逐疫迎春的意思,从这天起,农村就拉开了迎春的序幕!而从腊月二十三小年祭灶神开始,人们几乎每天都在为过年而奔波了,民间素有称腊月二十三至三十为“迎春日”之说。俗语说,二十三,糖瓜粘,送灶君;二十四,大扫除,除旧日;二十五,磨豆腐,炸豆腐子;二十六,杀猪割年肉;二十七,赶大集,备年货;二十八,包粽子,炸扣肉;二十九,包油角,炸煎堆;年三十除夕夜,守岁迎新年……虽然时至今日,这些习俗不一定完全照搬,但是像大扫除、置年货、添新衣、理头发、买盆桔、贴春联、放鞭炮、吃团圆饭、给压岁钱、孝敬父母老人、回娘家这些习俗或习惯在农村还是少不了。

除了这些传统的春节习俗,反映时代特色的一些年味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呈现出来,最明显的是从1983年开始至今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2017年春晚总导演杨东升还是广东粤西湛江人,这给广东特别是粤西平添了一股特别的年味;再有就是中央定下的2020年扶贫攻坚战的精准扶贫目标(广东还要提前到2018年),令乡村中国出现了不少新楼房,呈现出一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景象;还有就是乡道、村落到处呈现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24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标语,为春节的乡村增加了文明祥和的气氛;再有就是在乡村道路上,见到不少只上了临时牌照的崭新的小汽车和刚刚上路的新手,除了车上的试驾标志,还多了诸如“别追我,我有老公,一追就追上了不幸”“别催我,一催减速,再催停车”之类的谐趣提示,给无奈拥堵的交通增加了欢乐的气氛。

粤西过年的重头戏是大年三十除夕夜的团圆饭。长居家乡的父母为了这顿年夜饭,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月。如果从养鸡养鹅算起,那就准备好几个月了。年前的几天里,父母忙着包棕子、炸扣肉、炸油角、炸煎堆,忙得不亦乐乎;年三十一大早,父母就开始忙年夜饭了。按照风俗,年夜饭除了鸡呀鹅呀这些“无鸡不成宴”的主菜以外,还得有一些好意头的菜式,诸如大吉大利(猪舌头,广东人称为“猪脷”)、发财就手或发财好市(发菜猪手或发菜蚝豉)、年年有余(鱼)、勤勤恳恳(芹菜)等应有尽有。就像《常回家看看》歌里唱的“爸爸张罗了一桌好饭”。到了中午时分,远在他乡的儿孙们像一片云似的陆续飘了回来,有开车的,有坐火车的,大家都在春运一票难求道路拥堵的情况下各显神通地归拢到了父母身边。老家的门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父母累得腰酸腿疼的感觉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接下来就是全家人拜灶君、拜祖先、挂灯笼、贴春联、放鞭炮、沐浴换新衣,然后坐在八仙桌上吃团年饭。这时候村里村外鞭炮声此起彼伏,虽然当今的农村全都用起了煤气或天然气,没了昔日用柴火做饭的袅袅炊烟,但此时却升起了放燃爆竹的阵阵硝烟。整顿团圆饭是伴随着村里村外辟里叭啦的鞭炮声吃完的。真是“爆竹声声除旧岁,喜气洋洋迎新年!”

其实,正所谓“粤西年味浓,最浓是年例”。过年的风俗,中华大地(或中华民族)有50%是相同或者相似的。粤西的“年例”却十分独特。从大年初二开始,粤西的阳江、湛江、茂名等地方从城镇到乡村,都以各自确定的日子举行以敬神、拜宗、祭祀社稷为主题的节庆活动,以祈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人寿年丰——这就是“年例”。

粤西的年例可谓由来已久。光绪《茂名府志·风俗》记载:“二月祭灶,分肉入社,后田功毕作。自十二月到是月(农历二月),乡人傩,沿门逐鬼,唱土歌,谓之年例”。年例主要核心地域是鉴江流域的湛江、茂名地区,这种新春祭祀、庆贺的方式,溯古例今,历代传承,成为贺年例会。

“年例”的成因史上有多种说法,一说是粤西本土的元宵节;一说是由粤西宗族纪念日与元宵节的结合而成;一说是由冼夫人家族祭祀习俗演变而来。这些说法目前仍然没有找到十分重要的典籍记载予以支持。但由古至今,粤西这种习俗已经成为一种独特的民俗文化沿袭下来,并引起海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

今天的粤西“年例”,依然沿袭历年的做法,各村根据本村的习俗,分为三天和一天两种:三天的又分为“起年例”(第一天)、“正年例”(第二天)、年例尾(第三天),不过随着30多年改革开放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村里考上大学和外出务工人员多了,村里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老年人和留守儿童,在外上学和务工的子女时间有限,一般以一天的居多。但是就一天时间已经足以让你体验到“年例”节目的丰富多彩了。年例分为“做年例”、“吃年例“、“看年例”三步:做年例是各个家族或家庭为亲戚朋友准备丰盛宴席,以及举行飘色巡游等,来客认识与不认识的都可以入席,人气越旺说明家景年景越好越顺,越有面子;吃年例就是亲戚朋友们来出席宴席,很多是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一起来,很多是主人不认识的,反正来者都是客,主人认为你是看得起他才来的,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看年例就是村里或家族举行飘色巡游,和晚上请来的舞狮队、木偶戏班、粤剧戏班、电影放映队上演的丰富多彩的节目,让宾客们在酒足饭饱之后大饱眼福。村里的热闹场面和天上的烟花遥相辉映,一直延续到天亮。

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底,粤西人见面不是问“吃饭没有?”而是问“去看年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