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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散文化及其他
更新时间:2019-03-29 作者:刘凤阳 盛慧来源:广东作家网
刘凤阳:盛慧,我读你的中短篇小说,有个非常强烈的印象就是,你的笔触细腻、唯美,包括你的长篇《白茫》,也时有大段的环境描写、场景的铺陈和情绪的渲染,这无疑是典型的“散文化”处理。我知道你最初是从散文、诗歌进入写作的。关于小说的散文化,你是怎样看待的?有哪些认识?
盛慧: 我确实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散文创作,还曾是中国“新散文”运动的一员,我们试图打破文体的界限,寻找散文的无限可能,比如张锐锋的一篇散文,就可以写到几十万字。但是,客观地说,散文对于我来说,与其说是一种文体,不如说是从诗歌到小说的一种过渡。事实上,我小说中的“散文化”倾向,确实存在的。每一个作家都试图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讲故事,也许是性格使然,我更喜欢用一种缓慢、深沉的调子来讲故事,这样的方式,会使小说变得更加亲切、柔和。开始的时候,这一切是不知不觉的,时间一久,我发现,这或许可以成为我个人的一种风格,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
刘凤阳:你处理故事的能力很强,你的小说虽然有“散文化”倾向,但是“故事”从未缺席。这一点,和一些从诗人和散文家“串行儿”过来写小说的作家有所不同。很多人把你和早期的苏童相比较,你们有同样的“江南”人文背景,有同样的对童年记忆的执著,还有对个性化语言的追求、对“意象”的重视,但是除了这些,苏童还被公认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你怎样看待小说中“故事”的地位和作用?
盛慧:不瞒你说,在先锋作家中,苏童对我早期的创作影响很大,有一年,在北京跟他喝酒的时候,我还当面跟他说起过呢。我觉得,苏童的小说,很像一幅水气淋漓的江南水墨画,他的故事是化在其中的,属于暗藏玄机的那一种,让人有无穷的回味空间,这是我最欣赏的地方。我认为,如果把小说比作水果,故事是就是它的甜味。在一篇小说中,故事很重要,好的故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光有好故事还不行,它仅是一张施工图纸,真正的创作应该是一次历险,在创作的过程中,你的“现实”就是每一句话,每一个段落,尽力写好每一句话,每一个段落,你要做的是尽量饱满、流畅、生动、新颖,像在黑屋子里摸索着前进一样……
刘凤阳:据我所知,你写小说的同时,散文写作一直没有中断过。小说和散文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像汪曾祺的“桥边小说”系列、包括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小说乎?散文乎?一直被评论界争论不休。但是,从文体上来讲,这依然是两种不同的归类,界限越是被模糊,越是考验作家的创造力和对文体、文本的自觉。你怎样分配小说写作和散文写作的比重?决定你把一个素材、一种感悟、一点“发现”写成小说或者写成散文的关键因素是什么?
盛慧:小说、散文、诗歌和艺术评论是我的四个“女儿”,以前我的爱是平均分配的,但现在,我把大部分的爱都给了小说。我觉得,说得清楚的东西,适合用散文来表现,说不清楚的东西,适合用小说来表现。苏珊·桑塔格说:“小说是复杂的艺术”。随着年龄增长,我认识到了世界的复杂性,我发现,越来越多的事件,其实都是说不清楚的。我尤其喜欢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的创作,前者接近于诗,要保持敏锐与克制,后者则要从容而饱满。对于每一个小说家来说,引发创作的兴奋点是不同的,对于我来说,故事和氛围是催发我创作的两个重要的点,或者说,我不仅需要好故事,还要找到与故事相契合的氛围,这样一来,原本线性的故事,就会变得丰满起来。每次写完一个长篇小说,都会一种被掏空的感觉,因为长篇小说描述的是整个世界,它像一个黑洞,具有很强的吸附功能。在很多时候,散文在不知不觉中会成为长篇小说的一个零件。
刘凤阳:回到“小说的散文化”这个问题,我认为,散文化的小说需要读者更多的耐心和参与,这一类的小说尽管不缺少故事和悬念,但是受行文和节奏的影响,可读性相对比较差,你怎样看待和处理这个问题?就是“可读性”的问题?
盛慧: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拿音乐来说,有人喜欢摇滚,有人喜欢爵士,这很正常。选择散文化的小说创作风格,就意味着,你会失去很大一部分没有耐心的读者,但是,同时,你又可以拥有一批忠实的读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把“可读性”简单地理解为“故事性”,这是不对的。我觉得,除了故事之外,散文化小说的可读性至少可以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语言,我认为小说是语言的杂技,我个人喜欢的语言风格是优美和幽默,而且这种幽默最好是隐性的。二是细节的密度,丰富的细节和细节的丰富性同样重要。三是情感的张力,小说最能打动人的不是故事,而是情感,如果能在平静的叙述下面,汹涌着情感的暗流,这样的小说一定是有感染力的。四是,要发现人性中古怪而幽暗的地下层,小说家这种独特的发现能力,是极其重要的。有人说,优秀的作家创造自己的读者,对此,我深以为然。
刘凤阳:没错,“可读性”绝不能简单地归结为“故事性”,我非常认同你的这个观点。从阅读的角度来讲,短篇小说更纯粹、更注重审美体验,而我向来认为,审美绝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消遣或者享乐,还应该是一种心灵的跋涉、颤栗和冒险,甚至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高峰体验,这一点和追求舒适、感官、“成功学”的“消费主义”文化格格不入。也许这就是短篇小说在当今不受市场待见的原因之一。你近年长篇、短篇“双管齐下”,短篇小说《一瞬之夏》可以说代表了你近期短篇写作的典型风格,请谈一谈这篇小说的创作初衷。在这篇小说里,关于散文化,你做了哪些尝试和努力?
盛慧: 阅读对写作至关重要,它往往能触动你的创作灵感。《一瞬之夏》的创作初衷,最初来自于黑泽明的回忆录《蛤蟆的油》。他对姐姐的追忆,对我触动很大。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姐姐永远是一个温暖而美好的称谓。一个男人“爱”上的第一个女孩,总是他的姐姐。那种至纯至真、朦朦胧胧的吸引,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好。 《一瞬之夏》是一篇小说,也是一篇唯美而又忧伤的散文诗。它是献给姐姐的赞美诗,也是献给姐姐的挽歌。小说中堂姐,源自现实生活。在现实中,我曾有这样一位堂姐,她身上“有一种像水晶一般透明、柔弱易殒、令人哀怜的美”,在大学毕业那年夏天,她在回乡下看望我们的途中,死于一场车祸。在小说中,我特意将这个结局隐去,将对堂姐的怀念融化在字里行间,让情感变得更加含蓄,用瞬间消逝的夏日,来缅怀生命的美好与绚烂,暗示生命的短暂与无常。在这篇小说中,我追求一种浑然一体的氤氲感觉,以清丽的语言,生动的细节,细腻的情感,呈现出一个少年内心的敏感与微妙,同时,勾勒出一幅恬淡的江南风情画。
刘凤阳:“一个男人‘爱’上的第一个女孩,总是他的姐姐”,你这个说法很有意思,“90后”、“00后”多是独生子女,等他们“开蒙”的时候,“爱”上的第一个女孩就应该是泛指的“姐姐”了,难怪现在“姐弟恋”大行其道——开个玩笑。关于写作,关于小说,除了散文化之外还有很多有意思、有意义的话题。《一瞬之夏》是你去年发表的作品,请谈一谈近期你最看重、思考最多的问题。
盛慧:近两年来,我做了一系列的艺术评论,从国画到书法,乃至到石湾陶艺,我希望能跳出小说看小说,从其他的艺术门类中找到新的感悟。在这个过程中,我思考的最多的中国传统艺术的问题,具休的说是气和节奏的问题,正所谓“气盛则神出”、“所有艺术的问题都是节奏的问题”,我希望在以后的作品中,气息能够更加贯通流畅,节奏更张弛有度,富有音乐感。这方面,老舍、沈从文、汪曾祺都已经提供了非常成熟的文本,值得我们去认真地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