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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否相信写作

更新时间:2019-01-18 来源:广东作家网

读过余华的一本随笔集,里面写了什么其实早就忘光光了,但书名让人印象深刻,叫《我能否相信自己》。“我能否相信自己”,意味着一种自我怀疑的精神。首先这样一种态度,存在生存策略的讨巧,是每一个坏小孩必须学会的谋生手段。我在中学工作过,一般而言,老师不会批评一个常常自我怀疑的学生,一个能时刻反省的学生一般会更招人喜欢,做错事也容易被原谅。所以许多调皮捣蛋的孩子反而深谙此道,他们常常检讨,但坚决不改。扯远了,我的意思是,余华这个书名,常常会浮现在我的心里,特别是我每次自信满满的时候,一想起这句话,我就会突然软了。这个事实也足以证明我是一个多么不自信的人,只是因为写作的必要,才常常伪装成骄傲的小公鸡。

没错,我相信每一个作家,首先必须是一个怀疑主义者,怀疑自己,怀疑宇宙,怀疑现实世界是否有一层吹弹可破的气泡,怀疑蝇营狗苟互相伤害会不会就是生存的常态,怀疑此生的所有美好瞬间会不会是良辰美景虚设……嗯,写了这么多个排比句,我都有点怀疑自己不会说话了。总之我想说,怀疑是个好东西,它是作家划开世界表皮的利刃。很难想象一个对什么都信以为真,脑后也不长两块反骨的家伙能写出什么好文字。大概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写了“分身术”系列的小说。宇宙在分身,我们的记忆也在分身,科学的向前探寻让我们回望过去、回望故乡的时候,一切变得如此莫测。还得补充一句,这些小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只有我自己会把它们当回事,对于浩淼的世界而言,它们渺小如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是的,在写作里,如果不骄傲,也将什么都写不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作家写创作谈已经成为一件可以嘲讽的事情。都说是作品中无法完成的事情,便以创作谈的形式展现出来。由此推断出这是一个盛产创作谈的国度,大家作品不怎么样,就用创作谈来凑数。无论是老作家还是嫩作家,写起创作谈来都头头是道,俨然大师口吻。在这样的眼光审视之下,创作谈也就带上了耻感,常常让我犯难,写还是不写,这真的成了一个问题。当然,犯难也只是我自己加的内心戏,别人都不知道,知道了也没人在乎这么多。无论怎么说,我曾写过一本叫《正解》的书,几乎就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创作谈。好为人师是人之天性,许多孩子走路还摇摇晃晃时,就会将布娃娃摆放在床头,自言自语给布娃娃上课了。有时候,不是创作谈这种形式本身有什么正义,而是用创作谈来谈创作,往往可以梳理清楚自己原来一直没想清楚的问题。我念小学时候数学很差,我的数学老师就告诉我一个土办法:遇到不会做的题,你把题干多读几遍,反复读,念着念着就明白了。该老师上午上课下午种田,他的数学课充满了浓浓的泥土气息,但让我一遍遍读题目,这种“念咒语”一般的土办法,竟然有神奇的疗效。一些复杂的问题,往往是在一遍遍的讨论和复述中被弄清楚的。我想创作谈对我来说,大概相当于“念题干”。要多谈,有时候还要瞎谈,甚至反着谈。在修习小说的道路上,多数人都是先成为眼高手低的人,然后才可能眼高手也高。这批学徒在自己的作品中已经非常沮丧,屡屡抛锚,如果还不能在创作谈中畅所欲言,那就太压抑了。

以前见过太多夸夸其谈的人,总觉得夸夸其谈的人不太靠谱;但慢慢就会理解,这个世界还是折叠的,在夸夸其谈的人群中也是存在褶皱的,也是分层而居的。这其中有真正的夸夸其谈,也有借酒装疯心里跟镜子一样明亮的人物。他们嘴上跑火车,但是心里对自己,对作品,对世界的看法非常清楚,丝毫不用担心会有失真的情况。问题不在于是否夸夸其谈,而在于是否心如明镜,能清澈映照着未来。伟大的作家为什么比重要作家更伟大一些,是因为他们总是能够跑在时间前面,提前书写了下一个更为永恒的时代。而如今,世界如此纷繁复杂,我们如何能看清这时光里的光,让写作的意义能多在风中停留一会儿。

当然,还是胡适老师说得对: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文学的好坏得失从来都是具体而微的,天南地北神游太虚的自以为是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是2018年3月14日中午,消息传来,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教授去世了,人类失去了一只向宇宙深处凝望的眼睛。记得霍金曾说过:“我不惧怕死亡,但我不着急去死,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先做完。”其实没做完也不要紧,时间这个东西如此值得怀疑,说不定某个时候我们就可以从明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