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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人:被折叠的生命 被摊开的现实

——评陈崇正的《折叠术》

更新时间:2018-11-28 来源: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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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折叠术》这个名字,估计很多人会联想到郝景芳的科幻小说《北京折叠》。这种联想很自然。“折叠”,在郝景芳那里是未来城市分层次、分阶级化的折叠管理,是人物生活和情感的被折叠;在陈崇正这里则是身体的折叠,也是生活的折叠、现实的折叠。陈崇正对“术”的情有独钟,可以直接追溯到他曾经的武侠小说阅读兴趣。但更核心的原因,还是他关于我们时代、关于当代人的生活和精神状态的独特判断。比如关于“分身术”,他的解释是:“分身术,一种可以解决所有人生存焦虑的神奇功法。”个体如何面对“生存焦虑”?用条条框框的道理来讲往往是无效的。但以文学的方式,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以文学的方式来处理生存焦虑,也有很多类型。陈崇正的文学处理方式,既启发于武侠世界里各种理想化的神奇招术,也调动了专属于作家个人生活经验中的南方神秘巫术,而最近的一些作品,他开始征用现代科学科幻中的技术、幻术。这些“术”让小说变得风格突出,同时也容纳了我们今天驳杂而分裂的多维现实。当下的个体,不管是生活在乡镇还是现代大都市,其生存空间都不再是单纯的、单维度的了。我们既生活在传统的风俗文化和人情习性里,也生活在现代科技所敞开的虚幻空间,更生活在决定我们肉身状况和精神疆域的现实世界。这三个维度,可谓是围绕在当下个体生命中的最大现实。陈崇正的《折叠术》,选取或者说塑造了一些“折叠”着这三大维度的人物,借着不同意义上的“术”,让叙述穿梭其中,将折叠在一块的含混的生命层层摊开,以此透视着我们当下生存世界和精神空间的本真样态。

这种折叠与透视,在《折叠术》中第一篇《寻欢》里得到最好的演绎。“寻欢”即是李寻欢,是众所周知的古龙《小李飞刀》中的主角人物。小说中的李寻欢是网络游戏美人城世界中的一个用户名称。游戏中的“李寻欢”也像武侠里的李寻欢一样:“一把小李飞刀,所到之处,无论什么活物都灰飞烟灭。”同时也有一副侠义肝胆:“扶危济困,打抱不平。”但武艺高强、再无敌手的游戏还可玩吗?还值得玩吗?当李寻欢救下“我”之前,他沉溺于自己的樱花谷世界,救下“我”时“我”无意中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幸好存在被打死的恐惧,这个游戏还不至于太过无聊。”“被打死的恐惧”让游戏还值得玩下去,而游戏中的李寻欢体验不到恐惧,也就沉于无聊。虚拟世界的不可一世等于现实状态的无聊。同时,虚拟世界的侠气,也促使现实中的李寻欢/钱玉龙走出家门,去看望曾经在游戏中救他、送ID号帮他迅速升级的、现实中已病重的“李三哥”。本来个性孤僻的钱玉龙走出家门,“满副武装”地去到了北京。他看到的“李三哥”,与游戏中的形象完全不同,只是个病得奄奄一息的胖女人,是个到了癌症晚期的网约车司机。迷糊中的“李三哥”跟家人透露自己有个价值千万的游戏ID。被“价值千万”诱惑着家人联系上钱玉龙,骗他来商量如何处理这价值千万的遗产。钱玉龙找借口匆匆逃离病房,但他并没有直接回到广州,而是拐弯去了西宠,到其中一家类似于英剧《黑镜》故事的“私人刑场”里体验恐惧和死亡,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复述《寻欢》故事,可清晰看到,这个小说所折叠的东西有多丰富。这不仅仅是现实与虚拟世界相差甚远的问题,它还追问着现实世界的人如何被各种各样的虚拟空间影响着、塑造着、控制着,以及现实世界又如何以坚硬的真实拒斥着、束缚着游戏世界所造就的人格魅力。钱玉龙与李寻欢、李三哥与胖女人,包括体验“死亡”前后的两个“我”,以及这三个人物在游戏中和在现实中的复杂关系,内部折叠着幽微的情感和世界观。这些被折叠起来但被作家叙述出来的内容,可以说是这个小说最大的魅力所在。真实与虚拟、现实与游戏,并不能割裂得一清二楚。即便陈崇正想强调的是游戏世界的不可一世背后是现实世界的卑微与不堪,也不能否定,我们今天的生存焦虑,或者说存在感,保真度已低至尘埃,唯有恐惧和死亡,还能提醒我们尚还活着。

《寻欢》之外,《折叠术》的其他小说也不同程度、不同角度地讲述着类似的存在状况。在《折叠术》这篇,“折叠术”是小说情节中的按摩术、性爱术,更是这个故事能展开的叙述技术。小说借着“我”读到的葛先生的专栏文字和日记本,将葛先生的生平故事以及环绕在葛先生身边的各种事件一件一件铺展开来,把被折叠起来的真实与虚构统统呈现。我们并不知道其中细节的真假,却得以明白,我们的现实生活跟这记录的、想象的文字世界其实难分轩轾,我们的生活与这虚构的奇葩故事一样,每一天都和罪犯和凶手和罪恶和荒诞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在《虚度》一篇,折叠术表现在手机耳朵这个高科技产品上,一个人的所有生活包括各种秘密都可以折叠进这个手机耳朵里,偷盗、借用他人“耳朵”就成了一些人偷窥他人、折叠他人生活的最好渠道。其次,折叠术还表现在“我”的工作和生活中,作为网站公司记者的“我”,所谓的社会新闻报道,不过是在虚构故事骗取浏览量而已,“我”将他人的遭遇随意地折叠进自己的想象世界,并不关心笔下人物的现实遭遇;同时,“我”也被他人的想象折叠,只看到视频、听不到声音的网络大众,包括警察,都确信是“我”毒死了自己的妻子,现实却完全不是如此。从这些小说可以看到,作家在反思一些异常严肃的问题:我们都乐于随意地折叠他人的生活,真实的现实人生是没有人感兴趣的。

陈崇正这些新作,在很多层面延续了他“分身术”一类小说的叙述特质,但也明显地完成了大的拓展,他的叙述更见清醒。清醒的叙述,直接提升了小说的精神含量。这一叙述品质的背后,是作家关于当前现实的一种完整性理解。这种完整性,直接表现为小说所容纳的资源异常驳杂。仅仅关于“术”的理解,我们就可以有多种路径,这些路径的背后是现实生活的纷繁复杂。陈崇正不是借某个具体的“术”来透视整个世界,而是尽可能地融合多种“术”来打开更丰富的世界,以此来表现我们这些生命个体活在这个现实世界是怎样被其他事物折叠、又怎样折叠其他事物。卡尔维诺说:“小说是在各个交错的层面都有意义和可以得到享受的叙事类作品。”陈崇正利用“折叠术”所交错的每个层面都意味深长,也足够有趣。卡尔维诺接着说:“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对于现实的多层次阅读是一个客观事实,脱离了这一事实,任何现实都无法被理解。”满足于从一个层面去把握整个现实的写作太多,而陈崇正显然不是这类,他所谓的“折叠术”,就是要通过叙述来摊开当下这被各种力量折叠得太单一、太无趣的生活现实。

(载《文艺报》2018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