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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文学:文化融合新图景
更新时间:2018-11-21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谢有顺
●没有人有权利蔑视“今天”,真正有价值的写作,无论是取何种题材,都必须有当代意识,必须思考“现在”
●广东作家对新移民人群以及他们生活的描写,是中国文学中全新的经验和表述
●广东的诗人较少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他们更崇尚脚踏实地
这几十年,中国在发生巨变,广东更是如此。文学作为一个时代的语言镜像,必然会体现出一个时代新的风习和气象;如何审视、书写当代人的生活与处境,是一个作家最重要的使命。但在今天的文学研究谱系里,当下经验因为还没有经过时间的淘洗,于是成了最为芜杂、过剩甚至不值钱的经验——小说、影视界重历史题材甚于现实题材,学术界也重古典甚于当代。
但我想强调,没有人有权利蔑视“今天”,真正有价值的写作,无论是取何种题材,都必须有当代意识,必须思考“现在”。持守这个立场,就是一个作家的担当。波德莱尔说,“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而当代生活恰恰充满了全新的瞬间、全新的美,没有瞬间也就没有永恒。
一个对“今天”没有态度的作家,很难赢得世人的尊重;而如何才能处理好如此迫近、芜杂的当代经验,更可见出一个作家的能力。福柯说:“或许,一切哲学问题中最确定无疑的是现时代的问题,是此时此刻我们是什么的问题。”文学也是如此。不少人都说,今日的文学略显苍老,其实就是少了一点少年意识、青年意识。“五四”前后几代人之所以精神勃发,就在于当时的“文学革命”旗手们,内心都充满着对青春中国的召唤,他们当年反复思考的正是今天的我们是什么、中国是什么的问题。这种青年精神改写了中国的现状,也重塑了中国文学的面貌。
而广东文学这些年的成就和特色,最显著的就是一批青年作家的兴起,他们的写作,昭示出了一个青春中国的新质和前景。
回想起来,广东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各个节点,都有自己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并不显著,少有领一时之风骚或提出时代命题的时候。各大文学流派、文学论争,比如朦胧诗、伤痕文学、寻根文学、先锋小说、文化大散文等等,都非发端于广东,也无特别重要的代表性作家出自广东,所以这几十年来,广东是中国文学的重要参与者,但不是引领者。其文学品格很难一言以蔽之。
但广东文学这几十年来依然有重要的贡献,那就是它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化大融合的图景。各个地方、各种风格的写作者都涌向广东,都在这块热土上生活、写作,并融入其中,从而写出了很多不同风格的文学作品。南方的、北方的,传统的、先锋的,历史的、现实的,汇聚于一炉,色彩绚烂。这种文化融合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创新,从而使风格混杂本身也成为一种风格,无流派也成为一种流派。
值得一提的是,广东作家对新移民人群以及他们生活的描写,对改革开放和工业化时代下打工者故事的讲述,是中国文学中全新的经验和表述。广东有大量的新移民,他们从外地来此生活、工作,那么多的城中村,住着那么多的打工者——尚未站稳脚跟,生活动荡不安而又充满干劲,这些人是最有故事、最有活力的一群。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所经历的成功与重压,快乐与悲伤。你可以说他们是“边缘人”,是弱势群体,但他们也是转型期中国前进的主要力量。通过他们,可以发掘出许多新的文学经验。比如《闯广东》《黄麻岭》《女工记》《国家订单》《下落不明的生活》《工厂女孩》等作品,就有意记录这种现实,他们的写作,是生活在广东的打工移民群体最好的精神传记。
这些新移民人群所面临的苦恼、压力、困惑、悲伤,以及他们的快乐和希冀,是现代生存经验重要的组成部分。以前我们只要一讲到岭南,就想到民俗、美食、西关美女、柔软的日常生活图景,等等,太单一了;现在的岭南呢,发生了变化,原有的还保留着,但新的各种现代症候也正在被真实地面对。
这些新的生活形态,是文学表现的新对象。这些年轻的作家,带着从各地来的口音和记忆,在生活和文化的多重激荡中,通过自己的书写呈现当下社会现实中的种种问题,借助文学完成新的城市文化身份的建构,进而表现出工业时代里每个人不同的精神气质。你总能从广东青年作家的作品背后看到一道影子——它来自不同人的不同记忆,也来自不同文化和族群,而正是这种杂陈和混合,使得广东的文学并不单一,它看起来是当下的,其实也是历史的,看起来是现代的,其实也隐藏着传统中国的面影。它的宽阔、丰富和无法归类所蕴含的活力、前景,正使广东文学变成一个当代文化研究的生动标本,个中所呈现的经验、人物和各种精神面相,是之前的文学叙事中所未见,也是别的省份所没有的。
这一点,在广东的诗歌写作上也体现得非常明显。广东活跃着大量的诗歌写作者,也有很多有影响力的诗歌活动——杨克主编的《中国诗歌年鉴》、黄礼孩主编的《诗歌与人》、莱耳创办的“诗生活”网站,在诗歌界都成了重要的符号。有人说,广东这地方务实、世俗,缺乏诗意,也产生不了好的诗歌,这显然是文化偏见。诗意并非是空洞、飘渺的,它就隐藏在日常生活里,在一些平凡人的心里。诗歌并非只与天空、云朵、隐士、未来有关,它同样关乎我们脚下这块大地,以及这块大地上那些粗砺的面孔。广东的诗人较少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他们更崇尚脚踏实地的写作、表达、生活。这样一种诗歌气质,也有效重建了诗歌与日常生活的关系。诗歌不完全是朝向远方的,也可能是向下的、此时的,是既可以关怀生活日用,也可以寄托精神的艺术。
此外,广东有大量的网络文学作家,网络文学的作品数和读者数,据说也一直居全国首位。最具影响力的那批网络作家,多数是在广东起步的,他们的许多代表性作品,也都在广东写就。广东还创办了“广东网络文学院”、《网络文学评论》杂志,均是国内首创。
网络文学对写作空间的开创尤其值得重视。文学空间开创一直是文学革命的主题。比如说意识流小说对时间的处理,包括多种叙事角度并行,本身也是对空间的一种拓展。传统意义上的地方性写作,会有一个情感倾向,故乡就是家园,这是一种比较恒定的文学情感。但是在新的文学空间里,比如说在广州和深圳这种移民城市,有很多异乡人汇聚在一起,会对空间产生更复杂的反应。过去讲到写作,强调地方性,强调具体的生活空间,但是在当下,出现了没有故乡、地方性、现实感的写作,这已成为非常普遍的写作现象。大量的网络文学,是没有地方性的。不强调故乡,不重视地方风俗、地方体验的描写,甚至没有具体现实所指。这种新空间的开创,正在产生新的文学写作类型。
网络空间的开创,使得写作不与具体的地方、故乡发生关系,以致这些年文学领域出现了很多新现象和新问题,它们改写甚至颠覆了我们的文学观念。如何面对与阐释它们,正在成为一个新问题、大问题,而广东的网络文学写作与研究,是其中至为重要的实践和样本。
或许,比之广东这片土地上这么丰富而复杂的经验,广东作家远没有写出真正大气、厚重的作品与之相配,因为任何新的经验都需要长时间地去咀嚼和消化,任何一种新的文化形态的建立,也许要凝聚好几代人的努力。但在一个新的“文学岭南”的建构过程中,新移民的故事、日常生活的诗意、网络文学的观念变革这3个方面,为中国文学的发展,为确认“今天”的我们是什么、中国是什么提供了全新的艺术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