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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培浩:取出折叠世界里的秘密
更新时间:2018-09-28 来源:文学报 陈培浩
本雅明谈到短篇小说,有一有趣观点,“现代人不能从事无法缩减裁截的工作”,“事实上,现代人甚至把讲故事也成功地裁剪微缩了。‘短篇小说’的发展就是我们的明证”。什么叫缩减裁截呢?按照现实生活的逻辑把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写得一清二楚,这种不加缩减裁截的铺叙与现代文学几乎是不兼容的。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也说,很快我就发现沉重的生活材料跟我渴望拥有的明快风格之间产生了巨大的矛盾,这使他转而去追求一种轻逸的写法。本雅明视现代小说为讲故事传统的延续,他并不鄙薄故事,他鄙薄的仅是消息——“消息的价值昙花一现便荡然无存。故事则不同。故事不耗散自己,故事保持并凝聚其活力,时过境迁仍能发挥其潜力。”可是,故事毕竟面对的是口传的传统世界,当面对印刷的现代世界时,小说在叙述上必然要做出调整。面对世界,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方法,这一次,陈崇正使用的是“折叠术”。
陈崇正是一个擅于但不满足于讲故事的小说家。他希望把忧郁、思虑、预言等藏在故事背后,也希望锻造一些独特的文学武器去戳穿世界的秘密。比如,他创造了“分身术”来思考时间,发明了“香蕉林密室”“美人城”等意象来思考空间,而现在则用“折叠术”来靠近世相。《折叠术》是小说集中的一篇,却提供了一个很有意味的名字。在我看来,“折叠”至少包含了三方面的含意:首先,折叠指向社会层面,指向了一个分层化、相互隔膜的社会阶层。
“折叠”还指向一种不同空间相互重叠的媒介生存。在媒体不发达的传统社会,人主要生活在现实世界这一层面。在媒体高度发达的当代,人们不但活在自己的生活中,也不断通过各种各样的媒介旁观或介入别人的生活。此时,生活现实和虚拟现实孰轻孰重越来越难以说清。在自媒体到来的今天,我们所处的某一刻,可能同时被来自不同空间的媒体时间所占据。这是今天正在影响着每个人生活的媒体 “折叠”。《虚度》思考的便是这种 “媒体折叠”的当代现实:小说中,绝大部分人都接受了切断真实耳朵而安装上手机耳朵,只有神偷徐灿拒绝并躲进女厕所,这成了媒体大加追踪,众人热闹围观的自媒体事件。折叠是我们存在的一部分,在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折叠术中,我们将被塑造成何种模样?比如手机耳朵显然就是科技加之于主体的折叠,而同时,体制、媒体、他者,哪一个不在企图折叠并形塑主体呢?人们终究无法把自己完全从现实折叠进虚拟世界中。陈崇正始终是饱含着对现实的忧思和对受苦生命的同情来写作的。
《折叠术》中,折叠更是作为一种“写作”存在的。短篇小说最大的限制来自篇幅空间,所以短篇往往被压缩为一个“切面”;问题于是成了如何把不同的生命故事和同一生命的不同阶段、侧面折叠进短篇的“切面”中。这方面,陈崇正可谓大展身手。譬如《念彼观音力》中通过一次意外的 “同车”(艺术切面)把崔浩、曲曼的精神苦闷甚至命运跌宕都折叠进去。而《虚度》通过一次微博直播事件,折叠进去的元素就更多了,这里有传统媒体式微、造假和新媒体制造的群众狂欢,更有对高科技以美丽的诱饵把人挟持至单向度之境的未来困惑……果然,《折叠术》十二个故事,十二支孤独之歌,全是人性幽微荒诞的回响。
世界越来越喧嚣,但小说诞生于离群索居的个人。陈崇正的《折叠书》以一种小说的折叠智慧取出了隐藏在世界褶皱处的秘密,可谓用折叠术显影了折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