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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育群:时代在变,文学当有世界与发展的眼光
更新时间:2018-09-2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文学现在所面临的挑战是全方位的,我们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已有的文艺理论已解决不了当下的问题。”在9月15日中山市2018年度第一期文艺理论高级培训班上,广东文学院院长熊育群提供了自己对于文学发展的观点。他认为,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是有机相连,不可缺一。相比评论,作家在写作中会碰到的理论问题往往是比较现实、新鲜、前卫的,也是必须解决的问题。在讲座中,在小说、散文与诗歌三大领域皆有建树的他结合个人创作体会,就当下文学创作热点话题畅谈了自己的困惑与思考。
小说创作理论应随时代而变
传统的小说理论是否可以指导网络文学以外的小说创作?熊育群发现,许多评论家也似乎钻进了概念的牛角尖。学术界对小说的概念越发僵化,有的规定成了不可触碰的“天条”。“文学和文学理论都是随时代变化发展,是一个历史过程,而我们很多时候是以死的理论来套鲜活的作品,这种方法有问题。”熊育群称,“这好比学武术,真正实战时则应该忘掉套路,随机应变。”他的个人创作即是如此:“我现在创作华侨题材,我唯一思考探索的是怎么写才能直接、有效、艺术地表达我心中所感”。作家面对一部新的作品,只能根据题材本身情况来创作,永远都是新的挑战与创造,也不会受到条条框框的束缚。
长篇小说只能写一两个主要人物吗?《三国演义》《红楼梦》中人物众多且栩栩如生,我们要数典忘祖吗?小说是说故事吗?像《喧哗与骚动》等现代作品以意识流表现人物内心,从而更贴近现代人生存状态。上世纪九十年代,先锋小说风行一时,此后文学创作的探索便停滞不前。现代主义理应丰富多彩,眼下进入的应是中国的现代主义,唯有突破理论的僵化,小说创作才能进步。
散文创作少不了现场的体验
在散文领域,当下同样陷入了概念模糊的混乱。当下,散文的文学性、社会性、真实性等问题都引发起热烈的讨论,众说纷纭。“我写了二十年散文,现在,我觉得自己也开始说不清这个问题了,但我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创作。”以散文出道的熊育群对散文的创作自有独到的见解。
首先,熊育群认同散文是一种文学体裁,文学要有境界。中国传统文化所追求的天人合一的大境界,也是文学追求的最高境界。
他将个人的散文追求概括为以下五点:一是以有限的个体生命来敏感、深刻地体验无限的存在,张扬强烈的个体生命意识。二是强调在场感,就是写自己身体在场的事物,哪怕历史,也不是来源于书本,而是来源于现实存在,哪怕一物一景,却是一个时空的物证,是时空连接的出发点。他特别重视身体的生理和心理反映,他认为这是自己得以体验世界、表现世界的依据。“很多历史文化大散文完全走进书本,变成资料的堆积。文学一定要在场。否则,你笔下的世界不是亲身经历的世界,没有感受,何来思想?”
熊育群说,在来中山开讲之前,他刚刚去美国考察华侨生活,为自己下一部小说做功课。“如果只是凭想象来写,那是胡说八道,是写神话故事,而不是写我们华侨的生活,无法真实反映他们的艰难历程。”他认为,当下很多作家过分依赖想象力,想象力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如果没有具体的了解,作者的想象是概念化的,这样的作品缺乏真实的气息。
第三点,熊育群认为,正因为个体生命的短暂,才有了强烈的时空意识,才打通历史,连接历史,这里的历史是从生命出发的幽深体验。“我的散文为何和别人不同?我不会写书本上的众所皆知的东西,目前,我在写关于海上丝绸之路的长篇散文,写了两年。我去了摩洛哥、约旦,特别是实地考察了位于约旦沙漠深处的一座人迹罕及的罗马古城,当地人都搞不清它的由来。它给我很大震撼,如果只是写一般游记,没有多大意义。这里牵出了世界大历史,直接联系上了海上丝绸之路。为了写好这篇散文,我今年又去了埃及,联系中国的三星堆,发现很多未解之谜。有时候,不仅是历史学家,作家也在回答历史问题。我的历史文化题材写作来自田野调查,来自它与现实的联系。”熊育群称,这样的体验如同从现实层面打开一口深井。
第四,在表现方式上,他重视东方式的“悟”。最后,他会以文学做大限度逼近体验,语言是人的灵魂。他将这种散文称之为“体验散文”。
诗歌发展需从传统再出发
最近,熊育群出版了他的最新诗集《我的一生在我之外》。他是以诗歌创作走上文学之路的。这位大学时代就读建筑工程的“理工男”对文学创作全凭个人兴趣。他自觉“起点很低”,可恰恰是他的自学,使其没有画地为牢,对文学爱得纯粹而热烈,得以在自己的创作天地中自由翱翔。“我的第一本诗集写得很先锋,其中一首写乡愁的诗歌,说的是人类离开地球,前往外星球,然后回望地球,想起人类的童年,与同行交流时被对方说看不懂,我笑称这是宇宙诗,对方才恍然大悟。”
熊育群认为,当下诗歌佳作欠缺的问题根源在于我们始终是以西方的标准为圭臬。他说,中国新诗这一百年来,国人一直在进行白话诗的探索。新诗的传统在哪里,这是理论界的问题,也是创作的问题。“上世纪八十年代后的诗歌写作基本被西方美学标准所引领,特别是西方现代主义与后现代,现在反思,现代主义可能是二十世纪特有的现象,这个世纪在人类历史上是最黑暗的时期,在此背景下,现代主义不但取消人的价值,同时也取消了艺术的价值,以孤寂、冷漠、荒诞为旨趣,艺术只能走向终结。我们以虚无主义对待传统。曾经我写过一些富有古典意蕴的诗歌,但被说太传统了,那时好像文学界、出版界都不能容忍自己传统的东西。事实上,现在写古体诗的人已经超过新诗了。传统并没有被民众抛弃,而是被写新诗的人抛弃了。中国人的诗歌要得到世界的承认,首先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每个作家都是民族作家,中国的文学,也只能从中国的传统出发,这是我们唯一的路。“只要你是用汉语写作,就不能丢掉中国传统,其实,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是我们妄自菲薄,没把自己的文化当一回事。”
熊育群提醒,当年泰戈尔访问中国时,曾对当时国人急于投入西方文化的怀抱表示忧心。泰戈尔认为,东方文明胜于西方文明,前者重视内心精神,后者是物质的文明,是外表的。可是当时的“五四”文人并没当真,仍是“一路向西”狂奔。反观日本,虽然也经历过西化的阶段,但明治维新之后文化界开始反思,最终回归其民族的传统。
熊育群称,这些年跟国外作家交流,发现他们对李白、杜甫等中国古代伟大诗人充满敬仰之情,对现代作家却是一脸茫然。这其中固然有翻译的问题。但中国古体诗的文化魅力仍是跨越时空的。“中国古体诗词非常生活化,古代的诗歌是随感式感悟性的,既贴近生活,也具有非常高的精神境界,同时与自然连通,而西方的文明则是思辨性的。”
他认为,当下中国诗人,唯有从自己的传统再出发。评论家们,则需以文明的眼光和比较的视野,做细腻的具体的分析,才可发现当下诗歌创作的掣肘因素。“在世界格局中,在文学巨变的时代,如果我们的眼光还是拘泥于过去所接受的模式,你的批评难以抵达世界性高度,将对现实失效。”在熊育群看来,现在的学术场已经世界化,无论学者、评论家还是作家,都必须有世界性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