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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流水线上的“王十月”到外太空中的“王十月”

更新时间:2018-09-18 作者: 魏沛娜来源:读创文艺范

2017年,王十月决定写科幻小说。在这之前,他被定义为现实主义作家。他写下的大多数作品,是近三十年来普通打工者的生活。但是之所以开始写科幻小说,他坦言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多年的梦”。

童年的王十月,是在听着神话传说,大多数夏夜睡在星空下做梦长大的。1986年,他还曾亲眼目击了超新星大爆炸,这起经历改变了他,让他“对一切人类未知的现象着迷”。2005年,他受当时供职的公司领导的影响,了解了更多有关物理学的知识。

成为作家后,王十月对现实的关注,远远超过了对未知世界的关注。他认为,作家要有勇气、有智慧面对我们这个时代最主要的问题。“这些年来,科技的飞速发展,大数据,人工智能,VR,这一切带来的改变,必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主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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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凝结王十月对科技、现实、宇宙、人性的最新思考的首部长篇科幻小说《如果末日无期》出版。每一个故事,都在“未来现实主义”的统照下,散发着神奇、鬼魅和人文的光芒……对科幻而言,想象力、逻辑和人性,缺一不可;对王十月的科幻而言,这三者水乳交融,读起来让人思接千载。从流水线上的“王十月”到外太空中的“王十月”,本色不改,他始终最关注的是人性。近日,作家王十月接受了读创/深圳商报记者专访。

“未来”与“现实”不再相悖

读创/深圳商报·文艺范:从创作体裁的角度来讲,您从现实主义小说向写科幻小说迈进,是否觉得科幻才能承载近年来您对生活对世界的思考?也就是“科幻”才能具备这种容量吗?

王十月:文学从来是与时代有关的。如果没有这些年来科技大爆炸式的发展,我可能只是对科学幻想感兴趣,而不会有创作一部科幻小说的强大动力。根据驱动计算机工业发展50年的摩尔定律,我们的计算机能力每18个月翻一番。1965年,当戈登•摩尔说出这个定律时,科学界并不以为然,而这50年来计算机的发展,证明他是对的。同样,按照这一定律,不久的将来,我们的计算机,将从弱人工智能进级到强人工智能,在强人工智能时代,我们的生活方式,社会结构,伦理道德,将面对巨大冲击,甚至是颠覆。当这样一个时代扑面而来时,作家有义务介入这些的问题,为未来的时代未雨绸缪。而要达成这一目标,科幻小说,我认为是最合适的体裁。这倒不是容量问题,而是选择科幻,内容和形式更加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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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创/深圳商报·文艺范:您将《如果末日无期》这部小说称之为“未来现实主义”,您认为科幻小说与现实生活,与社会发展是怎样的关系?

王十月:“未来现实主义”是我提出的一个概念,很巧的是,前天和青年批评家李德南博士通话时,他说他注意到了我在这本书中提到的“未来现实主义”这一概念,而他在前不久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也用到了“未来现实主义”,两人不谋而合。这说明了一个问题,“未来”与“现实”,不再是两个相悖的词,因为科技发展前所未有的迅猛,我们今天离不开移动互联网的生活,在十年前来看,就如同科幻小说一样,而我们也无法准确预知十年后5G时代将是怎样的。我笔下的科幻小说,可能和我们的现实生活勾联得更加紧密。这也是我不用科幻小说,而用未来现实主义命名我这本书的原因。

技术只是切入小说的手段

读创/深圳商报·文艺范:在这部小说中,《子世界》《我心永恒》《莫比乌斯时间带》《胜利日》《如果末日无期》五个部分各是五个故事,分别代表五种思考,却相互关联,这些问题是您目前最关注的吗?

王十月:是的,在动笔这部长篇小说之初,我先设计了这样的结构,五部小说相对独立,但又是一个整体,只读其中一章,将无法理解我对世界的整体想象,但我又让五个不同的章节,分别承存不同的功能,就是你说的五种思考,这五种思考,分别依托于五类当下发展迅速的技术,当然,技术只是切入小说的手段,最终指向的是这五种技术背后关涉的人的存在。《子世界》依托的是VR(虚拟现实),《我心永恒》依托的是强人工智能,《莫比乌斯时间带》看拟在写脑联网,实际上,反思的是当下无孔不入的大数据对社会规则的侵犯,《胜利日》看似依托游戏,追问的却是人性的贪婪与科技对人的奴役,《如果末日无期》依托飞速发展的生物技术,写下的却是人类何以面对无边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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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创/深圳商报·文艺范:像《子世界》《我心永恒》都特别提到爱情/情感,这也为您的科幻创作添加了比较感性的一面,您怎样看待科幻创作中这种“柔软的内在”?

王十月:谢谢你看到了这“柔软的内在”。有读者问我,你写下的是属于硬科幻还是软科幻,我开玩笑说,我写的是软硬兼施的科幻。无论是科幻也好,武侠也好,或者我们所谓的“纯文学”也好,只要是文学,都指向人性。人类区别于其它动物的,也是人类有更丰富的表达和传递情感的方式。也因此,小说中的罗伯特,以爱来抵抗万年孤独。

读创/深圳商报·文艺范:虽然您的科幻启蒙始于神秘的荆楚文化的熏陶,始于朴素的童年生活经验,但您在写到技术想象的部分,感觉倒有像一位专业研究人员,您平时经常留意前沿物理科学动态吗?

王十月:不仅是留意,我对这些挺着迷的。读这类书,可能不少于文学类的书。当然,理论物理是一个专业性极强的领域,我又非科班出身,这让我理解起来有巨大难度。我的迷恋,也只是限于阅读带有科普性质的书。小说中写到的一些专业的物理学知识和前沿动态,我会尽力弄清楚,虽然不知其所以然(有些理论,全世界能知其所以然的没有几个人)但我一定要知其然才能去写,这也是一种写作的态度吧。

悖论指向我们今天面对的困境

读创/深圳商报·文艺范:您说您是“基于中国神话、传说、道家、佛家、量子力学,人择原理,在小说中建立了自己的宇宙模型”,这模型背后隐藏着您对现实多大的担忧?

王十月:您是读了这部书的,书里有些问题,其实直指的是我们今天的生存,相信读者读到时会有同感,会忘记我小说中科幻的那一部份,看到我指向的现实。这个宇宙模型背后指向的,还是对人性的悲观与失望。所以,我用了《胜利日》那一章,写了一个不同于共他五章的主角“张今我”,我写的是张今我这枚硬币的另一面。我用五个章节,上天入地,实际上只是在探究一个问题:我是真实的存在吗。小说里有“今我”,还有“我在未来”,未来的我和今天的我相遇了,未来的我希望通过改变今天的我来改变未来……我在小说中,写下了一连串的悖论,而这些悖论,指向的,都是我们今天面对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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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创/深圳商报·文艺范:到目前为止,国内外哪些科幻文学作品或电影给您产生过影响?

王十月:动笔写科幻之前,我没有读过科幻小说,写完之后,读了刘慈欣的《三体》中的两个章节,读了《北京折叠》,都没有对我产生影响。我喜欢看科幻电影,最喜欢的是《盗梦空间》《她》。

读创/深圳商报·文艺范:您眼中一部理想的科幻文学作品要具备哪些要素?科幻文学的魅力是什么?

王十月:一部科幻文学作品,其实不仅科幻文学,任何文学作品,都要做到“逻辑自洽”,放在科幻文学里,我们说“逻辑自洽”,放在我们平时谈论的所谓“纯文学”里,我们说“生活的逻辑”和“文本的逻辑”,你的小说,可以不符合生活逻辑的,但要符合文本逻辑。比如卡尔维诺写一个人被劈成了两半各自生活,这显然不符合生活的逻辑,他就要在小说中建立起文本逻辑。如果没有这一点,小说将失去可信度。你所有的努力,如同建在流沙上的建筑,一丁点逻辑上的漏洞,将让你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所以,这个要素,适用于所有的小说。当然,科幻小说少不了科学元素,而且是相对前沿的科学元素。当然,我们会说,科学是不断发展的,我们今天认为的真理,也许若干年后就会被推翻,但你的小说,最好要能符合现有的、我们认为正确的、或者说尚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科学理论。这个是我们区别科幻文学和别的类型文学的一个重要指标。当然,如果只是有这两点,你写下的只是科学幻想,而不一定是科幻文学。所以,刘慈欣说,科幻界有一个隐痛,就是专业性有余,而文学性不足。而没有文学性,就谈不上科幻文学。文学性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它关乎作家的语言,文本的探索,人物的塑造,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蕴含其中的人文思想。我今天读到一篇对话,一个阿根廷作家说,在阿根廷,被中国人津津乐道的博尔赫斯,被看作是类型的幻想小说家,相当于我们的刘慈欣。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中国人喜欢博尔赫斯,看中的却恰恰不是他文学作品的幻想性,而是他的叙事价值和背后的人文思想。科幻文学的魅力,我想对于写作者而言,最大的魅力在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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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创/深圳商报·文艺范:流水线上的“王十月”跟外太空中的“王十月”有何不一样?

王十月:我在流水线上做过“拉”,一条流水线,一道道工序,每个流水线工人,就是这条拉上的一个肉体部件,工人不段快速重复相同的工序、动作。这时大脑是放空的,动作只是条件反射,这种感觉,就很科幻,像无声的黑白电影。这时候,流水线上的王十月脑子和动作是分离的,这时候,住在我脑子里的王十月,大抵就成了太空中的王十月。直到拉长突然骂:堆拉了。太空中的王十月又回归肉身,和流水线上的王十月合二为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