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标题

内容

首页 > 粤评粤好 > 批评进行时

纯粹的精神像个贵族,找到自己的花园自己的天堂

——对话广东省作协副主席、广东文学院院长、鲁奖得主熊育群

更新时间:2018-08-27 来源:贵州民族报 王 杰 吴茹烈 曾入龙

MAIN201808270900000520105260612.jpg

MAIN201808270901000002435813693.jpg

作家档案

熊育群,当代作家、诗人,曾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中国作家》郭沫若散文奖、第十三届冰心文学奖等,入选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等。出版有诗集《三只眼睛》《我的一生在我之外》,长篇小说《连尔居》《己卯年雨雪》,散文集及长篇纪实作品《春天的十二条河流》《西藏的感动》《走不完的西藏》等,摄影散文集《探险西藏》,文艺对话录《把你点燃》等多部。

传统的、民族的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东西

记 者:熊老师,你多次来贵州,能不能介绍一下你对贵州的印象?

熊育群:在国内,如果说到我热爱的地方,肯定少不了贵州。我认为贵州的自然山川美,人文更具吸引力。这里有很多少数民族,少数民族有人类很温馨的、很诗意的人伦。这是现代社会丢失的最美好的东西,他们人好,崇尚善,人际间充满温情,又充满生活的风情,生活本身就是艺术化的。所以我到贵州来,有一种回家乡的感觉,仿佛真的回到了精神的故土。

从文化或者从人类理想的社会来讲,工业化、城市化、全球化之后,人类走的一条不归之路,把人类自己的幸福丢掉了,变成了一个物质的、经济的社会。人是有灵魂的,所以,要去寻找一个自己的梦,寻找一个灵魂与精神的归属。少数民族风情其实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果人与人的关系只是赤裸裸的经济关系,是不可能形成风情的。风情是很美好的东西,不是想有就有的,它已经变得非常稀有了。这是我对贵州的一个印象。

记 者:在你看来,贵州文学是怎么样的?你是否读过贵州作家的作品?对他们印象如何?

熊育群:我接触的贵州作家比较多,最早接触的是欧阳黔森。欧阳黔森写小说,当然也写散文,后来从事影视,都做得很成功。他的一些小说里的生活写得非常有诗意,也有对少数民族地区的风情、原生态的生活的描写和思考,因为我喜爱这样的地方,所以我对这类题材的小说也是非常的喜爱。我记得他小说中有一个情节是谈婚论嫁的场景,人物的性格、心态以及人们心里的那种淳厚,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他的《敲狗》是非常有名的,他的影视作品《奢香夫人》也到达了一个很高的水准。他是贵州文学、文化的一个代表性人物。

冉正万的长篇小说《银鱼来》写得很好。年轻一辈的肖江虹写得也很好,肖江虹最近获得了鲁迅文学奖,他实现了贵州文学对于这个奖项零的突破。还有王华的小说写得也很好。唐亚平的诗歌很有深度。当然还有一批优秀的作家,这里就不一一说出来了。贵州的文学对于当代的意义,是如何把自己的地方特色,把传统的、民族的东西表现出来,从题材来讲,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东西。

不是为了写出故事而去写,而是去挖掘故事背后的东西

记 者:你对贵州是有感情的,你的中篇小说《无巢》的主人公就是贵州人,当时为什么会想着写贵州人?有什么深层次的考量吗?

熊育群:提到《无巢》,其实我写贵州的作品中更多的还是散文,我比较满意的是《山脚趾上的布依》,写布依人安宁、自然的生活。如果说让我挑自己满意的10篇散文,这篇散文应该在里面。另一篇《桃映的舞者》写的是一个很有现代意味的瞬间,火车就要通到山里来了,在这个跟外界隔绝的地方,我感觉那种人们对外界的渴望跟目前的这种生活构成了一种张力,很明显能够感觉到一种状态。它给我的写作带来了既古朴原始又现代的东西。前不久我到兴义去采风,还打算继续写贵州。

《无巢》的主角是贵州纳雍人,当时在《羊城晚报》时我就注意到了新闻报道,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是一个新闻事件。我追踪新闻事件以后,很多细节出来了。事情发生之前一个多月,我在贵州贞丰参加采风,《小说选刊》的主编杜卫东向我约稿,让我写一个真实的事情,不要虚构,我说我正有此意。在广州那座城市每个月都有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回去一个多月后,果然就出现了这个新闻,我就挑了贵州这一个打工者的事件。当然,发生的是一场悲剧,我不是为了写出这个故事而去写,而是去挖掘这个故事背后的东西。以我对贵州的了解,我有把握写好。城市化的盲目扩张对乡村形成了一种压迫和剥夺,造成了城乡二元对立,一边是畸形发展与扩张,一边是走向衰败,很多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我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构思写作这篇小说的,有一定的社会意义,能够震撼人心。这篇小说在《小说选刊》头条发表,又在《十月》发过,当年的中篇小说年选也作为头条选载。这也算是跟贵州冥冥之中的一段缘分了。

贵州欠发达,这只是一种市场经济行为的说法,在文化、人文领域我并不这样看,贵州只是经济上欠发达。但过于突出经济因素,制造一种社会倾向,甚至是价值判断,发展出地域歧视,发达地区和欠发达地区的撕裂与疼痛,渗透进人的生死和命运,不公平公正,造成伤害的悲剧,我借小说来呼吁,也是因为我对贵州有感情,所以我写得特别动情。

任何体裁都是文学,不应该画地为牢

记 者:你的创作体裁广,既有诗歌,也有散文,还有小说,样样都得心应手,成就突出,这其中有什么窍门吗?

熊育群:年轻的时候做文学梦,我最开始写的是诗,从诗歌开始投身于文坛,写了十多年,出的第一本书也是诗集《三只眼睛》。《三只眼睛》大概是1990年出版,诗集出版之后,“第三只眼睛看世界”就变成了流行词。

后来,在湖南工作十年后调到广东的《羊城晚报》,地域、生活、文化变化太大,这一下子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对我的精神世界造成了一定的困扰,这个时候就很自然的转为写散文为主,这跟我的人生经历有关系。当然,作为一个作家,从我的内心上讲,写写散文、写写小说都是可以的,不应该画地为牢,对于我来说它们都是文学,你觉得合适写,心里有那种渴望,有那种创作诗歌、散文或是小说的冲动,为什么要去压制呢?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诗歌也还在写,只是写得少了,我最近推出了新的诗集《我的一生在我之外》,就是这二十多年来写的诗。在广东这些年,我的散文有了很大的变化,因为岭南文化特别的务实,受此影响,我就把日常生活中的细节、烟火气带进了散文,特别是岭南的人文历史,它是一种海洋文化,跟西方商业的交往比较多,而且它还是移民文化,是从北方内地迁移过去的,很多现在中原没有的东西它也保存了下来,我采取人类学家的那种田野调查的方法,在生活中寻找、挖掘,散文就是这样写的。我不从书上借什么虚构来写。这样,我的散文越写越长,越写越大,人文历史的内容越来越多。我写散文的标志性事件是我去西藏的经历,在西藏三个月,我写了三部纪实性的长篇散文,还有一部摄影集。参加这次国际汉学家会议的意大利作家、翻译家费沃里·皮克刚刚翻译出版了我的长篇纪实散文《西藏的感动》,这部书出版二十年了,依然在世界各地流行。印度也要用本国两种语言翻译出版。

写小说是最近这几年的事情。我老家发生的一些事情突然刺激了我,我觉得不得不拿起笔来写。我曾花了一年的时间去调查营田惨案,然后用了十几年时间写了长篇小说《己卯年雨雪》。在抗战小说中,我和很多作家不太一样,我把日本人当作“人”来写,我从一个“人”怎么变成一个“魔鬼”的历程来写,从中去挖掘人性与战争本质,挖掘小说背后的东西。这就是对于和平的书写。世界到处在发生战争,我实际上是在思考战争的问题。这既是历史的更是巨大的现实问题。

要深入第一现场,去寻找第一手材料

记 者:最近,贵州作家肖江虹获得了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而你的散文集《路上的祖先》在第五届时就获鲁奖了,在你看来,获鲁奖意味着什么?它对你的创作有着怎样的影响?

熊育群:一个人做一件事是希望得到肯定的。鲁奖对我而言是一个最高肯定。我心里有时会怀疑自己是否误入歧途,至少获奖可以部分消除这种疑虑吧。对文学的热爱,让我对其他的事情热爱不起来。在这样一个年代,从事文学几乎是自己内心的需要,总想从精神上找到一种有价值的东西,然后皈依,祛除心灵上的空虚,让生命拥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记 者:今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40年来广东文学取得了哪些成就,发展呈现什么态势和趋势?

熊育群:广东文化是一种移民文化,现在的作家也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所创作的题材大多是改革开放的现实题材,比较契合我们国家当下的写作趋向,这是广东一个比较显著的特点。广东作家众多,有创作实力的作家也很多。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广东文学院的作家就有三位作家获奖。

广东的实力是很雄厚的。我们制定了一个“广东文学攀高峰”的战略,广东文学院正实行重大改革,还要继续向全国引进人才。我们在想怎样让广东文学的地位跟广东经济的地位相称。我们有这种紧迫感,制定了文学发展的规划。

记 者:你曾经在报刊单位供职过,对于记者编辑转型当作家一事你个人是怎么看的?你又是如何转型成功的?

熊育群:我如果不到报社当记者编辑,也许只能做一个诗人,偶尔写写散文,不太可能有我现在的这种写作。当记者编辑的经历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是学理工科的,如果我从事所学建筑专业工作的话,肯定是“闭门画图”,与社会隔膜。不太可能去从事小说创作。写小说得了解社会,你得与各行各业打交道,做记者编辑给了我这样的机会,让我对人、对事、对社会有很深刻的认识。我创作一定到第一现场的习惯是很好的,这是当记者编辑的经历给我带来的一个益处。不少作家创作时不知怎么深入下去,有过记者编辑的经历后,对于这一点我有的是办法。

记 者:虽然你在经济发达程度较高的广东供职,但你有相当一部分作品是描写边地的,你为什么如此钟情于边地?

熊育群:我觉得人类文明的理想之地不是边地,恰恰是中心。边地在我心中就处在中心的位置。当我们进入市场经济社会的时候,当一切都以金钱来衡量的时候,有边地这样的地方真是太好了,它就像沙漠里的绿洲。因此沙漠我也会写,但让我投入感情可能很难,我写绿洲的那种状态、那种心情、那种情感,是自然而然就喷涌而出的。

记 者:能不能介绍你今后的写作计划和打算?

熊育群:我目前正在写一个关于海上丝绸之路的长篇散文《宣礼塔上的呼唤》,大概一万七千多字。这是从摩洛哥、约旦、埃及这样的阿拉伯国家的角度来写的,我多次深入中东,在遥远的历史里找到了令人震惊的东西,改变了我许多观点。西部河西走廊丝绸之路我几乎走通了,海上丝绸之路广东是起点,我访问约旦、埃及、摩洛哥等国家后发现,我们把大西洋作为一个世界体系,当时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航海发现新大陆后,寻找到东方的中国,打通了所谓的东西航道,这段历史是五百多年,但是印度洋世界航海体系则在此之前早已形成。为写这篇文章,我用了近两年时间,现在快写好了。

接下来我要写的是具有世界性的华侨题材的长篇小说,书名暂定为《家族之城》。广东因为靠海的独特地理位置最早打开国门,广东人作为劳工去往美国、加拿大、东南亚等世界各地,他们跟家乡的关系以及一百年来的风云变化,其历史命运,恰恰是一百年来世界的风云历史,写好了它就等于写好了一百年来的世界历史。恰好我去了一个叫作赤坎镇的地方,我写镇上的两大家族,它们跟世界的历史风云联系在一起,跟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跟广东的历史更是紧密联系在一起,我从两大家族的历史将更为波澜壮阔的历史引出来。我已订好了8月30日飞旧金山的机票,专门去美国旧金山、洛杉矶等地采访华侨,那里是华侨最集中的地方,四邑华侨当年就是从那里上岸的。我刚才说了,我的写作特点就是要深入第一现场,去寻找第一手材料,这可能跟我曾在报社工作有一定关系。

动静结合,报纸副刊才能更鲜活

记 者:你曾做过记者编辑,《贵州民族报·民族文学周刊》应该怎样做才能做得更好?

熊育群:我曾在《羊城晚报》的“花地”副刊待过8年,我认为现在不能只做静态文章,要让它“动”起来,比如策划选题与话题,追踪文艺动态与思潮。我之前曾办过一个栏目《文艺现场》,做的是对名家的访谈,谈的是名家当下的创作状态,对文坛、社会的观察与思考,对人生的反思,艺术的探索等等。

静态文章当然也要发,但要“活化”,譬如我推出名家作品专版,就有名家写名家,名家创作谈,与他的作品组合在一起发,就富有现场感。静态的作品不适太多,控制在适当的比例。现在好的文章篇幅都很长,报纸是登不了的,名家不愿意给报纸写短文。由于传播的不足,一些名家精短的佳作,看到的人并不多,报纸读者读过的更少,我认为不要认原发的死理,是可以反复发的。只有反复出现,好文章才不会埋没,经典才得以凸显。还有譬如新书信息,新书评论,新书内容摘登等等,也都是可以发的。如此动静结合,报纸的副刊也就更为鲜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