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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峰:用双脚丈量大地的探索者
——读陈露散文集《我歌且谣》有感
更新时间:2018-08-17 来源:广东作家网
《我歌且谣》,这个充满民族风情与潇洒气息的书名给我的第一感觉——这可能是陈露先生在游历祖国大好河山后,把路途上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汇集起来的一部抒情歌谣集。一个在壮丽山川中游历、行吟诗人形象立马浮现眼前,“借景抒情”、“托物言志”、“形散而神不散”等熟悉的术语即刻冒了出来。但待真正展开手中的书卷,发现其中别有洞天。
《战国墓:我是哪部落的王,我是哪部落的战士》《禾楼歌:我是哪黑土地上的禾花仙女》《清西谣:我是哪稻花香里的追风少年》……让陈露鼓与呼、歌且谣的不是别处,正是他的故乡清西平原。楚人出逃、秦将南征、南越立国、乌奴歌语、稻香民谣……陈露把清西乃至岭南的人文地理、历史典故娓娓道来,把故乡的一山一水像一幅缓缓展开的《江河万里图》一般,纤毫毕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读毕不仅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然而,比起知识之丰富与文采之飘逸,《我歌且谣》令我难忘之处更在于其中洋溢的拳拳赤子之情。正如莫言孜孜不倦书写“高密东北乡”,陈露孜孜不倦地描绘脚下的清西平原。“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歌且谣》让我想起艾青的名句——陈露不就是那个眷恋着故乡的一草一木,眼中常常饱含着热泪的赤子吗?弱冠之年的陈露离家赴广州求学和谋生,在异乡漂泊多年。很难想像,在经历了千辛万苦方才跃出“农门”进入大城市的陈露后来又会放弃在广州优越工作岗位和近在眼前的福利分房,重新回到时人眼中的“乡下”工作和生活。时间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我歌且谣》也带上几分游子还乡的印迹,甚至让我想起了艾青的名作。但陈露对清西平原所寄寓的深情,并没有以“流泪”这种直白、感性的方式来抒发,而是以“追问”,一次又一次不停地“追问”,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思考,一次又一次不停地书写来展现。“当我重读青年时代的文字和重新思考这些历史遗存时候,是一种惭愧的心情。对家乡的表达,对这片土地的呈现,还未足以让我满意。”在《战国墓:我是哪部落的王,我是哪部落的战士》中,陈露围绕在家乡马头岗一带发现战国古墓,在广东省内首次发现青铜编钟这一重大考古事件,不断地追根溯源:“元代以前的先民都去哪里了?难道从春秋战国之后所经历的秦汉以至唐宋,最为鼎盛的中国社会发展阶段,家乡这块土地的历史是空白吗?”尽管陈露并非历史学家,至今他也尚未找到令自己完全满意的答案,但他所提出的问题、所开展的实地考察、所作出的思考却颇有几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味道。这一切无不建立在对“清西平原”这片生于兹、长于兹的沃土的热爱。《战国墓:我是哪部落的王,我是哪部落的战士》几乎是就是浓缩版、文学版的“清西平原先民史”。没有根的东西是不长久的,陈露对于先民足迹的不断追问,实际是对本土文化之根、民族之根的追问。再回首陈露漂泊的人生轨迹,不难发现,这同时也是对其自身心灵的追问——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我歌且谣》让人难忘之处还体现在陈露对于“本土性”的思考和践行上。“本土性,大学的教科书或图书馆里找不到,必须从泥巴中一层层地剥离和晒干,才能拾取起来”(《本土与乡愁》)。要从泥巴中一层层剥离,就意味着需要开展“一脚泥巴一脚水”的田野调查,这回可真的成了“下里巴人”。然而陈露却钟情于此,乐此不疲。他走遍了清西平原的每一条村落并竭尽所能守卫家乡的文化之根。2017、2018年陈露就曾两次带领广东财经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的师生赴北江流域对疍家文化的现状、北江商道的变迁、传统手工业的兴衰、古村落的活化与振兴等进行专题性采风调研,让学生在实地的田野调查中感受到本土文化的无穷魅力。陈露把田野调查、非遗保护与他的生命轨迹和人生体悟相结合,彼此之间形成血肉相连的紧密联系。这恰恰是当前学术研究中颇为缺乏的一种态度。“学院派”中一些人,每每陶醉于象牙塔,沉迷于故纸堆,迷恋于模型之中,远离社会现实,把研究对象和生命体验两相割裂,还自鸣得意。殊不知,这种无根的研究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反观陈露,双脚稳稳地站在田野之上,浑身上下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因此《我歌且谣》的写作,既不乏学术研究的深度,又洋溢着生命的热度。
一句“必须从泥巴中一层层地剥离和晒干,才能拾取起来”,不禁让我想到自己当初在上海求学的经历:在博士论文开题时,导师专门为我请来了几位上海籍专家帮我出谋划策。在热烈讨论之际,几位“老上海”常常会情不自禁地讲起上海话来,而来自广州的我却在一旁如坠云雾,还要靠老师来翻译。这给了我极大的震动——一个以上海都市文化为博士论文选题的学人,居然连上海话也听不懂!这是多大的笑话?于是,我开始深刻地意识到,我所从事的研究,绝非是一项可以在故纸堆中、在图书馆里、在电脑前就可以完成的工作。我所面对的研究对象,看似虚无飘渺难以捉摸,看似年代久远不可复原,但实际上它既不是无迹可寻,也不是冷冰冰的僵死标本,而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活色生香的个体。所谓的上海都市文化其实就在我身边,而我所要做的就是描绘出一个触手可及而非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上海。因此如果不能真正地融合上海这座城市,真正体验上海人的日常生活,真正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和思维方式,那么所谓的上海都市文化研究最终只会是自欺欺人。于是在开题之后,为真正做好这项研究,我不仅迅速开始学讲上海话,更为重要的是,我开始穿梭于上海的大街小巷,进行广泛而深入的实地考察,两个暑假都没有回家。每天就是带上相机、备足干粮,冒着烈日和高温出行,美其名曰“上海深度游”。恰恰是这艰苦的“上海深度游”,为我博士论文写作奠定坚实基础。我的调查区域是交通便捷、歌舞升平的大都市,陈露的却是需要爬山涉水、人烟稀少的乡间野外,他的甘苦可想而知。
正是因为有过类似的经历,我敢肯定,陈露之所以能从早年的通信工程领域的技术人员转型成为今天的“广东省基层宣传文化能人”,他的成功不是偶然的。如果说本雅明是欧洲的文化“拾荒者”,那么陈露就是清西平原上的文化“拾荒者”,就是北江流域文化的“拾荒者”。曾听陈露讲过,他们在青年时代,一帮文学爱好者就成立了一个“拾荒者文学社”。没想到几十年之后,他真的竟成了文化“拾荒者”。陈露小心翼翼地挖掘清西平原乃至岭南地区先民的足迹,打捞、抢救那些在时代的滚滚洪流里即将消逝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燕尾龙舟、鼓舞雄姿、禾楼歌乐、清西民谣、擂茶香飘、砖雕绝艺……陈露不停地行走,不停地打捞,不停地追问。
谈起陈露,眼前总是浮现出罗丹的雕塑名作“思想者”。但罗丹的思想者是静止式的沉思,而陈露这位思想者却是在在行进中、实践中不停地用双脚丈量清西大地。先民的来处和去处,古村落的保护和开发,本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本土性与都市化的双向互动……一个又一个问题在陈露的脑海里接踵而出。学术研究也好,文学创作也罢,我始终认为,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归根结底,是从不同角度探寻、解释、回答人生意义何在、生命价值何在这样的终极问题;所有的学问,归根结底,都是关于如何做人的学问,是为了解答我们自己“心的困惑”。陈露在《我歌且谣》中所作出的思考、所体验到困惑,实则都是这类问题在不同层面的呈现。
尽管“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尽管米兰·昆德拉认为“人在思考而真理却逃离他”,“人们越思考,一个人的真理就会离另一个人的真理更远”,“人从来就不是他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但是,难道因为担心上帝会发笑,人类就应该举手投降停止思考了吗?同样,尽管陈露这位追风少年、文化拾荒者、行吟诗人、思想者还将会为新的问题感到困惑,但我断定,他还将继续打起自己的行囊,继续行走在清西平原、南粤大地,继续歌且谣,谱写自己新的华章!
作者简介:许峰,博士,广东财经大学中文系主任,副教授,并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劲爆小说秘境游走》等译著。
陈露简介:本名陈伙胜,现为清远市清新区文化馆馆长,2016年入选首批“广东省基层宣传文化能人”。是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清远市清新区文联副主席,并为广东财经大学创意写作校外导师。已出版诗集《岁月无题》,散文集《驿外桥边》《鼓舞》《家园记忆》《我歌且谣》,历史人物传记《追寻北伐铁军精神——辛亥百年·陈可钰将军传》等文学著作,以及《城廓村》等民间文艺著作。
陈露散文集《我歌且谣》,2018年1月团结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