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标题
内容
文学粤军:鲍十
更新时间:2018-06-11 来源:广东文坛
■作家简介
鲍十,中国作协会员,广东省作协主席团成员。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拜庄》、《葵花开放的声音——鲍十小说自选集》、《生活书:东北平原写生集》、《扮演者手记》、《芳草地去来》,长篇小说《痴迷》、《好运之年》,日文版小说《初恋之路》(盐野米松译,日本讲谈社出版)、《道路母亲•樱桃》(三好理英子译,日本东方出版社出版)等。有作品在台湾地区发表。另有《子洲的故事》(関口美幸译)、《葵花开放的声音》(関口美幸译)、《冼阿芳的事》(関口美幸译)、《西关旧事》(尤利亚·梅莉尼科娃译)等小说被译为日文及俄文发表。
中篇小说《纪念》改编为电影《我的父亲母亲》(影片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伊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中国电影百花奖、金鸡奖、华表奖)、电影《樱桃》(影片获得日本东京国际电影节提名奖、印度国际电影节金孔雀奖、第17届上海影评人奖)被改编为38集同名电视连续剧,短篇小说《葵花开放的声音》被改编为同名话剧(剧本载日本《異文化交流》,并于2013年11月在日本拓殖大学公演)。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小说精选》所选载或收入多种年度选本。作品入选当代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
对抗时空的厚度
——论鲍十《生活书:东北平原写生集》
2014年7月,鲍十的《生活书:东北平原写生集》面世,积十余年之功的短篇小说集结,确是一件值得文学界细心关注的事件。“我逐渐地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和感悟,包括对生活的感悟,也包括对文学的感悟。自以为,这些发现和感悟,都是有价值的。”他的自言由内向外辐射着文字上的自信,一种达观的精神力量。在《生活书:东北平原写生集》之后,鲍十的小说日益显示出一种对抗时空的厚度来。
君特•格拉斯说:“我要用受伤的德语来记述民族的苦难和历史,记录故乡、民族的痛苦和创伤。”鲍十的《生活书:东北平原写生集》值得关注,以事件的徐徐铺陈为主,摒弃道德判断,他从故乡大地的精神深处伸展到天穹,在繁华而苍凉的大时代背景下回望来路,一派端肃地还原一段段过往,以文学的努力留下时代的真相。现实有时比文学更具想象力。是的,在复杂的生活面前,小说已经比不过现实的精彩。好的小说应当为存在作证,探入当代国人的精神图景当中去,而不是在灵魂之外漫游。让经验走向存在,这是小说意义的旨归。
长久以来,作家或是扮演启蒙者的角色,或是充当民众的代言人,民众自己都怀疑文学作品观照的那些人到底是谁。中国文学传统不缺乏道德观察,我们不能怀疑作家们述写民间疾苦的良苦初衷,但他们作品不自觉滑向“指向底层”的深渊。鲍十的新作不是书斋里的想象,不去在“典型环境”塑造“典型人物”,也不故作高深制造叙事圈套和叙事迷宫。他采用了田野调查的方法,将触角伸向民间,与朴素朴实的地气相联通。与铺天盖地的乡土作品相比,鲍十有自己独特的精神禀赋。他以“在场”、“亲历”为出发点的个体经验叙事,叙述身份人的草根性,无形中同时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他讲故事的口吻十分放松,有很高的说口艺术特质。这种目击道存的文风颇似蒲松龄《聊斋志异》,文笔简练,叙事古朴井然。在大数据时代背景下,鲍十能秉承现实主义作家特有的“匍匐”传统,讲述老百姓的故事,这不纯然是一种题材萃取方式,更是汲取精神营养的一种主动姿态。这种物我同哀的平视写作视角,可能更接近世界和人生的本原状态。于国人而言,被教化由来已久,所谓道德文章被举得很高,但问津者寥寥。亲如家人的讲述风格,使得鲍十在当下众多作家为“写什么,怎么写”等命题发着中产阶级热病的文坛气氛下,他的民间写作铁肩担道义,身在荒野的发声值得倾听。
展示乡土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撕开乡土的表皮,呈现令人震惊的真实。从我陆陆续续读过鲍十先生的作品来说,感觉一脉相承的是他对乡土世界执着的探问精神。他不仅是在为乡土照镜子,还竭力在为乡人雕刻灵魂。古人讲修辞立其诚,实际上作家最高的修辞努力是贴合人物的喜怒哀乐。鲍十的很多作品也并不一定来自亲历,但他那种物我同哀的了解方式,仿佛比亲历者更加有情感的力量。
鲍十还在文献考证上下了苦功,尽量进入原初的历史语境,人物的情感不是来自历史的想象,不是隔靴搔痒式的矫情。胡适曾说:“最好是能于历史事实之外,造成一些似历史而非历史的事实,写到结果却又不违背历史的事实。”窃以为,凡人的言行举止等即为“形”,亦是“似历史而非历史”之“形”,构成接近历史的真实部分。鲍十先生的这部书借“形”近“神”,彰显特定时代谱系里的人物情感脉搏和心路走向。抑或是,鲍十形神兼备地写出了拟史的小说,以新时代的创作笔法承继了史传传统。
更可贵的是,鲍十的作品回顾沧桑过往,对人物带着历史的同情,文字有着悲天悯人的同情温度。“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鲍十用一字一词捧出旧日的艰辛,字词仿佛立在纸上,有着不同凡响的穿透力。苦难不但成为写作的经验,还度化了作家的精神境层。
鲍十悉心塑造的小人物身上具有“不幸中的超然”、“磨难中的坚韧”、“苦难中的逍遥”等品性,道德闪射出的希望之光使文艺“美学”与“神学”联姻。作品《翻身屯》文字简省且有力道,给人以原始的粗粝。行文上大部分以日常白话文为主脉,融以深厚的古文气韵。语句长短结合,整散有序。鲍十悠然展现一段陈年旧事,徐徐的讲述内藏巨大的潜能,若冰层下激流在奔涌。穷苦出身的金成大爷执掌村子多年,善良的人性逐渐掺进恶的颜色,乃至一脸正气、正义凛然般地做不善良的事。鲍十写的“金成大爷”不是单面的人物,甚至不能用正面或者反面的人物观来衡量,他是一个复杂的立体式人物,在他身上剔透展现了人性之复杂。《小五屯》故事的背景虽为久远的年代,但作家刻意没有简单采用阶级透视法,而是沉向人性的幽微深处,惟妙惟肖地刻画了困苦与发达不同时期的人物精神面貌。
鲍十的小说深得笔记体小说的流风余韵,散逸着传统文化的美质。首先,不刻意彰显小说的传奇性,笔墨简约,以行写神,在钩沉历史、掌故中标榜智慧和旨趣。诸多篇什,颇似民间版的史记、俗人的列传。鲍十尤重点染人物之灵魂,有时故意祛除他们身上的传奇性,而在具体而微的细节中雕刻思想、润饰文心。其次是注重气象,讲究用笔的随性和雅致。鲍十的小说在结构上不讲求精致而横生枝蔓,率性沿着情绪写开去。他的小说侧重闲笔的营造。如王达津说:“小说的闲笔,可以使文有节奏、张弛,可以在闲文中伏线埋根,闲中可以有冷笔,有人物内心活动的揭示……”小说《积万屯》明里写的事件十分好懂,而毅然签署处死地主父亲的沈家斌笔墨不多,所说言语极其精省,倒是对父亲思念儿子的文字铺排较多,这当然是作家刻意为之的,无意间对特定历史事件时期的革命者的行为提出了多维度的思考——难道革命就一定排斥亲情,难道找不到和解的第三条道路?
鲍十经常采用场景叙事,这种与戏剧类似的方式,能增加画面感、可视性,小说的可读性随之增强。这是鲍十小说的特色,也是其小说频繁触电的所在。小说《滕家渡》如牧歌式般纯净,却笔端溢泪,在往昔与当下的对话讲述中,缅怀消逝的爱情与村庄。《杨生房》《走马川》穿插古今见闻,而笔触棒喝着中国陋相,叩问着不同时代人的良知,探寻着时代悲欢。《走马川》还探照了快速发展大时代下的弊端,自“明朝的时候就有了”的走马川屯,如今沦为空村,留守乡村的多是老人与孩子,最后的住户也迁移。“房屋渐渐倾塌,会长满荒草……屯子不复存在”,小说结尾插入诗句余韵绕梁何止三日,“小女孩的足迹,似是一首挽歌/献给炊烟和屋檐/歌词里,有不灭的月亮和灶火/不灭的灶火啊/燃烧在我们的心里”。作家对社会发展的冷静思考有时是慢节奏观看甚至是后退着审视,唯此才能烛照时代的阴影和人心的浮躁。
鲍十有与黑土地的血肉联系,历练过“乡心”的痛苦异变,也有丰富的“城愁”经验。回乡不一定成为真实的行为,而变成心灵休息、理想烛照精神还乡。回乡,有着普遍意义的文化命题。中年还在坚守写作的鲍十,以其小说在做一场感伤的故乡旅行。作为窥破现代文明负面的作家,鲍十要做到与外部世界疏远,故土乡情就很容易成为内心世界的支撑。《生活书:东北平原写生集》,像是作家在诚意写一部家园的历史。他的系列小说讲述内心的寻觅,灵魂急盼靠岸但注定无家可归。鲍十以细节的形而下的感切,完成了形而上的思索。
批阅生死,无疑是这部书的重要要义之一。鲍十推开了东北民间的生死之门,展示了很多人物弃绝生命的痕迹,有壮美也有凄凉,真正是百味杂陈,描摹了人性的极致。鲍十笔下的死,不只是灵魂对肉体的离异。作品《西腰屯》记述了一个偶然事件,则将人生引入荒谬的本质,也更拷问着复杂的人性。当然,这绝对不是因对动物的爱而杀人的事件,个中滋味读后心中一沉。人与人的道德底线,人与人的龃龉冲突,有时皆因一点罅隙而生,而罅隙的滋生,则示现了几千年民族的劣根性。鲍十告诫世人,纷乱烦扰的外部世界固然害人,但内心世界的隔阂更是不息的烽火。作品《笸箩洼》里廉勇自认为爱情而死,生命与霸占妻子的队干部同时陨落。在死亡中燃烧的情爱,无意裹挟着风雷激荡的悲剧力量。但这次不是为人生大义而死,而是弱者无奈之举,以恶的形式维护善实则是一出悲剧,他的死亡如投入一场昏沉大睡。《王官屯》则昭示,最美的死亡是心甘情愿的赴死。林语堂说:“人类对于人生的悲剧的意识,是从青春消逝的悲剧的感觉而来,而对人生的那种微妙的深情,是从一种对昨开今谢的花朵的深情而产生的。起初受到的是愁苦和失败的感觉,随后即变为那狡猾的哲学家的觉醒与哂笑。”鲍十运思的是东方生死智慧,达然窥探了人生本质的。
泰戈尔说:“我发明了一种哲学,既能思辨又能歌咏。”《生活书:东北平原写生集》怎么看都是这句话的完美实践物,风流慷慨写下寒地黑土民众的欢欣与悲愁,郑重为时间纵深里的心灵加冕。
●作者简介:
姜超,男,文学硕士,鲁迅文学院26届学员(文学评论高研班),黑龙江绥化学院图书馆馆长,批评研究主要以诗歌理论及现象研究为主。
听鲍十讲述海岛故事
——读鲍十新作《岛叙事》
从地域上看,广东离中原很远,离大海很近。她具有浓厚海洋文化特征。这一点对于鲍十来讲,意义特殊——他是从大东北黑土地走出来的小说家,从中国的最北方来到中国的最南方广州落户。人到中年,南方生活显然是他写作的一个新天地。从《岛叙事》(载《锺山》2018年第1期),一部5万余字的中篇小说里,我欣喜地看到从东北黑土地到南国海岛,作家鲍十终于一步一步接近海洋,完成了一个关于海岛的人生叙事。
《岛叙事》开篇就是辽阔大海,海岛魅力渐次展开:“从远处看,此岛真的就似一张荷叶,漂浮在万顷波涛之中。仿佛还会随着波涛不停地颤动,波涛大时颤动便大,波涛小时颤动则小。天气晴和时,海水会轻柔地舔舐岛畔的沙滩。海浪不间断地涌上来又退下去,同时发出一种很清晰的响声:‘哗——嘘……’‘哗——嘘……’涌上来的海水,会在瞬间变得洁白,若雪”,“以前曾见过海面波平如镜的说法,这个说法是错的。大海永远没有波平如镜的时候……”大海激荡在东北籍小说家笔下,真真切切,海风扑面。大海,在他的视野中变得自然而亲切。这是一座什么样的海岛呢?作家确定了历史谱系:由云氏后人在明代所建,而云氏先祖恰恰是南宋末年崖山海战十万大军中逃生的一名年轻的兵士。海岛中间有一座祠堂,叫南海云公祠,祠堂对联:“大难身不死,南海第一公”,可见渊源深远。海妮的母亲云姑婆是作品第一主角:老人、祠堂、传说、云氏、家族,这些元素均与岁月往昔相连,为全篇奠定了一个传统基调,岁月回望的氛围弥散全篇。小岛的生活习俗是岭南的,具有地域文化的特征,比如煲汤,比如粤方言的“你喝先”。荷叶岛渔村空洞化现象严重,一个村庄年轻人都离开了,只剩下老人,云姑婆就是当下的空巢老人,孤独地守着故乡老屋祖宗祠堂。
《岛叙事》善于营造梦境:女儿的梦、云姑婆的梦、阿昌伯的梦,一系列梦境牵引岁月怀想、内心情结、人生隐秘。鲍十借此渲染岁月沧桑,道出时间对渔民的伤害。伤害看似久远,内心隐痛却挥之不去。比如,对南海云公祠牌位的保护,用这些细节披露那些没有正面展开的动乱岁月。荷叶岛故事有两条线:一条线是云姑婆的生活,或者说是云姑婆与他三个儿女的生活;另外一条线是荷叶岛上的旅游开发。旅游酒店有一个明显特征:主建筑兼具哥特式和中国传统的风格。我以为,这是一个所谓中西合璧的暗喻,作者十分明确点出所有建筑外墙一律土豪金色——无疑构成一种粗放的开发,一种不讲缘由的中西结合,也是我们当下社会的一种普遍景象。“海上时光大酒店”是从一家小旅店发展而来,小旅店的创办者,所谓民营企业家,就是原来的生产队长,就是欺压当地百姓、巧取豪夺的土豪——这样的细节将生产队时代的结束,迅猛而来的市场经济的开始——一个历史的过渡期形象地表达了出来。旅游开发一条线虽然没有充分展开,但已然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暗喻。什么暗喻呢?即全海岛的旅游开发覆盖计划,有可能造成海岛历史的断裂,家族记忆的消失,传统文化的清场。在这样的一个计划中间,投资人、牵线人、收购人、经营人,作为新角色次第登场,他们合力造成云家往事,以及云氏家族海岛生存的最后终结。
在这部作品中,鲍十塑造了云姑婆的父亲母亲,一个传统乡绅夫妻的形象:讲信义、有主张、有人格、有道德、帮乡邻、安四方,古老乡村中的正面角色。这对仁慈的夫妻,在一个特定时期,却为了儿女的生存与平安,悄然消失在大海中——非常决绝的一笔!其背景是云姑婆的两个哥哥参加抗战,在国民党军队中奋勇杀敌为国牺牲。他们的战友梁久荣来到了荷叶岛,代他们尽孝。战争之后,战友之间,早已超过生死的情谊,以身代之,报答烈士的父母,报答养育之恩。但这样一个举动,被政治时代“血统论”所不容。因此被迫改名为梁玉昌,把那段原本光荣的抗战历史深深地藏匿起来。父母的消失是作品最揪心动人处,一种为了儿女可以牺牲自己的精神,焕发出人性的光芒。鲍十深情却又克制地反复描写了与父母生离死别时的那个场景:与女儿女婿诀别,与家乡祠堂诀别,只为遮掩一段旧事,只为躲避时代的灾祸,只为后代的平安,以此抵抗命运的不公。那个诀别人间世界的眼神,给读者留下多少悲怆的联想!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时代洪流之下,多少生命个体悄然离去,大多没有留下一声悲鸣。几十年的时光,把云英珠变成了云姑婆,把梁玉昌变成了阿昌伯。岁月悄然而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代一代生命顽强延续,但历史伤痛依旧在心灵最深处淌血,一点一点,一滴一滴,阿昌伯用老年痴呆回应从前的遗忘:他站在那里,面朝大海,若有所思。也许这样一个不解之谜,折磨了他半辈子。时间就是如此无情,无视个体生命的情感。阿昌伯的老年痴呆症的生活,笼罩着他岳父岳母失踪的阴影,聚集着人们对往事的缅怀——《岛叙事》的文本丰富性于隐约之中慢慢呈现。
鲍十在这部作品中再次表现了艺术含蓄且内涵丰富的艺术风格:绝不剑拔弩张,却又张力十足;表面波澜不惊,其实暗流汹涌。我在他从前的作品中间,屡屡感受到这种一贯的艺术追求以及由此产生的作品震撼力。或许可以用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来解释:漂浮在大海上的冰山,露在海面只是很少的部分,巨大的底座都在海底。鲍十恰到好处地处理了现实与历史的关系,在所有的现实环境中,随时随地让读者感受到历史的阴影如影随形,弥散其间。甚至使我联想到马尔克斯的名著《百年孤独》:人们活在当下,也活在祖先的目光中。祖先与父母,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他们依然和我们共处在一个空间里,休戚与共,息息相通。让我意外的还有作品中间的超现实主义描写,比如云姑婆的梦中,岛上突然飞来了好多海鸥。他们不停地鸣叫,那声音非常响亮——神来之笔,犹如天启。不但对作品的现实情节有了一个推动,而且提升了整个作品的精神境界。虚实之间的飞扬与过渡,其实也在昭示一个事实:即便传统现实主义作家,依旧有向世界文学——尤其是20世纪现代文学汲取创作经验的必要。我欣喜地感受到鲍十在这个方向上的艺术努力。
我在阅读中感受到《岛叙事》强烈的情感压抑,此种压抑又转化为一种反反复复表达的主题:小岛的开发计划与传统生活,两者之间的冲突已然构成一个可怕的境遇;让人活在强加的遗忘中,这是一个民族的悲剧。作者贯穿全篇的愤怒均指向一个话题:荷叶岛的全岛覆盖计划无比邪恶,其目的就在遮蔽并切断民族的记忆。这样一个巨大的暗喻场,蕴含着一个绝望的结局:从个体到集体、从个人经历到民族命运,一如云氏家族终将消失。云姑婆已经知道自己生存的意义如风消散而去。在她看来,故乡犹如生命,故乡不在,扎根的泥土不在,连根拔起,如何存活?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云姑婆终于在拆迁的喧嚣中,以自己的死亡完成了对现实的控诉!没有激烈的行为,无声的控诉在海风中再次化作绵长的回忆,悲怆的尾声,无尽的挽歌,心在泣血,但表面依然平静。小说家在平静中悄悄聚集力量:岩浆在地下奔涌,地火在地下燃烧,巨大的伤痛铺天盖地,却又在无声无息中结束。用文学音乐戏剧和电影,去抵抗遗忘;用爱、良善、自由、正义、怜悯去抵抗恨、丑陋、专横跋扈、恶,这就是艺术家的使命与责任。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说过:“如今,我感觉到记忆远不如它本身那么确定,始终处于遗忘和被遗忘的持续的斗争中。这一层、一大堆被遗忘的东西掩盖了一切。也就是说,我们仅仅能拾起历史的碎片、断裂的痕迹、稍纵即逝的且几乎无法理解的人类命运。但这就是小说家的使命,在面对被遗忘的巨大空白,让褪去的言语重现,宛如漂浮在海面上消失的冰山。 ”
我愿以此使命,与鲍十共勉。
●作者简介
江冰,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院长、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创意写作协会副会长、中国小说学会副秘书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广东省中国文学学会副会长、广州市文艺批评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小说年度排行榜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