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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宗周:杨光治的睿智与有趣
更新时间:2018-04-10 来源:广东作家网
刚过去的丁酉之冬,寒冷且漫长。让诗人们感到心头之冷,莫过于闻知中国诗坛一个又一个大师级的诗人相继离去。先是台湾诗人余光中,接着是诗人、诗歌翻译家屠岸,后来是国际诗人笔会主席野曼,再就是辽宁诗人高深、河北诗人浪波,随后,杨光治兄在立春的门槛上也跟着走了。这么多诗人走在寒冬即将告别之时,莫非赶着去天国出席迎春诗会?
光治兄是2月4日离去的,告别会是2月10日上午在广州银河园举行的。那天上午十时,我偶尔打开微信,在魏家坚的朋友圈中读到杨光治逝世的消息,很是震惊。半年前,我与光治兄还在广东归侨作家联谊会上见过面,彼此赠送过书籍,他还是那么健谈,那么风趣,那么睿智,怎么说走就走了。也许冥冥之中心有感应,我得知噩耗之时,正是亲朋向他最后告别之际,我隔着时空默默地为光治兄送行,不禁悲自心来。待我心情稍稍平静下来,挂电话向魏家坚询问时,家坚说:“我参加了告别会后在回家的路上,杨老师走得很安祥……”
我与光治兄相识已有四十多年。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文学创作沉寂十年之后,有了早春二月般的复苏,广州市文学刊物《广州文艺》《广东文艺》(即《作品》)相继复刊,《青年文学》《花地》《南风》等文学报刊相继推出,我和陈绍伟、罗铭恩、陈忠干、黄虹、朱光天、黄蒲生、杨光治等一批广州“青年作者”常在一起聚会,给这些文学报刊投稿,讨论创作、议论文艺形势、期盼文学春天的到来,还成立了广州市青年作家联谊会。记得那时杨光治还在一所中学任教,每次聚会他都侃侃而谈,语速不紧不慢,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幽默诙谐中带着睿智,金边眼镜中闪烁真情。上世纪80年代初,杨光治调到花城出版社诗歌室工作,我与诗歌室先是易征、司马玉裳、陈俊年,后是罗莎、杨光治,再后是鞠英、莫少云等都是诗友,常会到诗歌室坐坐,也会到杨光治位于区庄的家那栋出版社宿舍楼坐坐,谈诗歌、聊创作、聆听指教,只是近年随着年龄增大少于联系了。记得1985年,花城出版社为广东有潜力的七位青年诗人出版了一本厚重的诗合集《绿色的旋律》,我也忝列其中,编辑署名:“华成思”,很明显是花城社诗歌室的谐音,这其中,定有杨光治的策划和编选的辛劳。几十年来,我与光治兄共同参加过各种诗歌活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往,却让我们能引为知已、推心置腹,谈起诗坛的现象或诗歌创作都能各抒己见,敞开心扉。
杨光治到出版社工作,如鱼儿得水,他博学的功底、独到的见解、开阔的视野、精明的策划、商业的头脑和诗评家的睿智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当时,正是中国诗歌最喧腾与骚动的时代:以艾青、绿原、曾卓等为代表的回归者的歌唱,以北岛、顾城、舒婷为代表的朦胧诗的崛起,以及各种流派争相登台令人眼花缭乱的亮相,可睿智的光治兄能从诗的本性,洞察出其真伪良莠。我多次在诗会上听到他强调:中国新诗,首先是写给当代中国人看的,好诗是感情与知性的结合,诗是精炼的歌唱生活的艺术,诗永远是生活的牧歌。经历三十多年的争论与实践,光治兄的诗观是值得肯定的。
杨光治对推动广东诗歌的发展,我感到有三方面的贡献。一是他以作家诗人的身份,通过自己创作的实践,挖掘了古典诗歌领域的珍宝。他出版的《野诗趣谈》《唐宋词辨》《诗艺.诗美.诗魂》,短小的文章中,在勾沉历史、普及诗歌、增添意趣的同时,透出许多个人的真知灼见,有棱有角有个性,勇于探索求源,敢于向权威叫板。如提出“床前明月光”的“床”是指水井,并非指床;如指出屈原“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中的“落英”并非凋残的花,恰是刚绽放的花朵;如对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意境”之说,敢于提出个人的质疑与见解等等,体现了一个学人的思索和学养。
二是他以诗评家的身份,关注着广东乃至中国诗坛的动向。通过一篇篇诗作的点评、推介,通过一篇篇为诗人出版的诗集作序,既扶持了一大批年轻诗人走上诗坛,抨击了诗坛的乱象,也阐发了自己的诗观,坚守了诗歌艺术真善美的追求。他常津津乐道地说,他先后为200多位诗人的诗集作序,甘当诗歌园地的园丁。这其中,也为我的诗集《人生旋律》写过序。记得那是1996年初冬,广东省作协组织向明、杨光治、郭玉山、黄蒲生、朱光天、本人和《当代》副主编何启治等七人的诗人侨乡采风团,历时一周,先后走访了台山、开平、恩平、江门、新会等著名侨乡,这是我与杨光治朝夕相处的一周,参观访问中他善于发现诗意,旅途小巴车上他妙语连珠,一路上老杨给同伴带来欢乐。在与侨乡诗歌作者的座谈时,他总是给予热情的帮助和鼓励,一副热心肠。在这次采风活动中,他针对当时诗歌越写越长、越写越散漫的景况,建议诗人们此行专写十行诗,带着镣铐跳一回舞,尝试开创十行的新格律。采风回来,我们每人都交了一二十首十行诗,由光治一一点评,分组发在《羊城晚报》《南方日报》《作品》《广东侨报》《南风》上,造成了小小的影响,有人把其称为十行诗派。嗣后,我和向明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十行诗写作,分别出版了十行诗集。我先后出版十行诗集有《相思梦》《人生旋律》三部,这是在光治兄引导和鼓励中写成的。仅仅这件小事,就可看到杨光治对诗歌创作总是有思索、有追求,力求创新的。
三是他以编辑家的身份,乐于为诗歌的繁荣和发展架桥铺路。杨光治从事诗歌编辑近三十年,以他的学识和睿智,一次次搅动了中国诗坛。留下许多佳话,并创造了诗歌出版业的几个之最:他于1968年最早发表了推介台湾著名女诗人席慕蓉的文章《流泪记下的微笑和含泪记下的悲伤》,编辑出版了席慕蓉的《七里香》《无的青春》《时光九篇》三部诗集,发行量高达100万册,这是当时全国诗集出版印数之最,颇有影响,既架起了沟通内地与港澳台地区的诗歌桥梁,又为诗歌的广泛传播做了有益的工作;最早发表评价汪国真的《植根于生活的红蔷薇——汪国真诗作印象》,出版了汪国真诗集《年轻的风》,印数达21.1万册,汪诗一时洛阳纸贵,在青年中掀起了汪国真热;最早发现和推出了青年诗人洛湃诗集《浪子情怀》,印数达12.3万册。从席慕蓉——汪国真——洛湃现象,我们不得不佩服杨光治作为编辑家、出版家的睿智与前瞻性目光。他根据人们,尤其青年一代心灵渴望,以席慕蓉的“纯情”、汪国真的“哲理”、洛湃的“浪漫”打出“热潮诗”的牌子,受到众多学生、青年的欢迎。由杨光治策划、花城出版社先后出版发行的《花城袖珍诗》《如诗年华》《中国现代朦胧诗赏析》《过目难忘》诗歌系列,本本都极为畅销,少则几万册,多则十多万册,既有社会效益,也有经济效益。杨光治“创造18年畅销诗3000万册神话”已在诗歌界广为人知,他将这句话,醒目地印在自己出版的散文集《触动心灵》封面上,可见他是引以为傲的,这是他对中国诗歌事业的贡献。
杨光治历任花城出版社编辑、诗歌室主任、副总编辑、副社长、顾问、编审,系荣获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中国新诗学会理事、广东岭南诗社副社长兼《岭南诗歌报》主编等职,为中国百年新诗的繁荣与发展,辛勤地耕耘了一生。如今,一代诗评家、编辑家杨光治走了,这是南方诗坛的重大损失。当我想到,再也听不到他那诙谐话语和爽朗笑声,再也不能与他结伴而行同桌共饮,再也读不到他带着灵性和个性的新作和新的诗评,心中格外沉重。望着书房书架上他先后签名赠我的七八部著作,仿佛他还在我身旁,这些著作是他留给读者们、诗友们的心里话,也该是他留给人世间过目难忘的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