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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 蒙:浸润在诗意文字里的人文情怀
更新时间:2018-03-01 来源:广东作家网
岭南长期活跃着一批散文作家,早已是全国散文创作的一支重要力量,但说到广东的散文创作,不能不写到卢锡铭,他是岭南散文作家群中一个不可忽略的作家。
卢锡铭先生早年从办期刊开始,就与新闻和出版工作结下不解之缘,后来长期担任新闻出版单位的领导工作,一直做到广东省出版集团的副总经理,退休后又担任省期刊协会会长,有人说他是广东出版界堪称“教父”的资深人士。这使我想起西北流传的一句俗语:什么事情做久了,神就会上身。同样,他的个人写作也很专一,基本上集中在散文方面,曾经出版过多部散文专集,荣获过全国性散文大奖,受到读者和评论界的广泛关注,得到过很高的评价。
我们因散文创作而相识,读过他近些年出版的几本集子,也读过关于他散文的不少评论。他的散文,在我读到的那么多篇目中,描写个人生活的比重不高,整体上看,他从选材到着笔,注重的是一种人文情怀的表达,而不是自己经历的愁别离绪之类的个人悲欢。特别是近些年,他的创作更是侧重于旅行途中的观察与思考,更加追求作品的文化意识和思想含量,写得大气、开敞,写得厚重、深沉,作品也显示出更为浓厚的文化气韵。
这部《水云问渡》,应该说集中了作者在文化散文创作方面的主要成果,这些散文正如他在后记中所说的:“融报告与文学、历史与现实、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于一体”,是一部值得我们重视的作品集。
我读这部散文,当然更多的还是注重其中的文化特色。比如,作者写苏州寒山寺,他没有停留在对唐人张继《枫桥夜泊》诗意的描绘上,而是着重介绍了中日两国人士对当年激起诗人情思的那口唐钟下落的探寻,把读者带进一次文化追寻过程,使作品没有停止在带有自然属性的“夜半钟声”的诗情构建中,而且赋予了其相应的文化意蕴。还如,他去云南的泸沽湖,那个“世外之地”因为摩梭人保留的走婚现象而名闻天下。作者游览之后,也写了读者普遍感兴趣的话题,但他却探讨了这里走婚制保留至今的历史渊源,回答了读者最为关心的问题。
前几年,卢锡铭再次来到武汉,还留下一篇《黄鹤一去还复返》。这是我居住了几十年的城市,这里的东湖、大江、鹦鹉洲等不少名胜,我都曾经写过,可我对自己城市里这些外地人来了一定要看看的“宝贝”却并不怎么在意。他在散文中提到的那个“不写黄鹤楼”的作家,指的就是我,其实我写过,可我写的是自己为什么不上黄鹤楼。因为上个世纪80年代初年政府重建黄鹤楼时,我目睹过整个过程,它无法让我找到“感觉”。卢锡铭来后,仿佛他站在城中最高处,挥手指点,洋洋洒洒几千言,将这座古城的山水名胜尽收眼底。最后,他对如今只剩下一个“楼名”的千古名楼道出了自己画龙点睛般的见解:“它是大地、山水、人文高度融和的精品,从而使人的心灵得到高度的净化,这大概就是黄鹤楼历经千载风风雨雨而不衰,与日月共长存的魅力所在吧?”读到此处,真让人有一种“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的感触。
在刚刚过去的年代,很多作者的散文都是公务外出之余的“附带收获”,卢锡铭也不例外。他在一些文本的开头如实地做了说明,那些名胜之地本是作者因为工作而去的,会后被当地主人安排去进行游览,作家的到来便产生了散文,并且,他在许多地方是在考辨和思索中完成自己的游历的,从而给自己的行程赋予了文化寻访的意义,也使作品超越了山水观赏的诗意表达。
作者很善于把作品的文化韵味浸润在文本的字里行间,让人在阅读中不知不觉地触感到作者的文化视觉。比如,很多人都写过凤凰古城,但他却以水墨画般的笔触去描绘烟水的沱江,去点染吊脚楼的幢幢灯影,使读者从他对小城迷幻的景物描写中,去感悟边城的文化内蕴。
作为散文作家,作者堪称写景的高手,不但能够将散文高度诗化,并且还给作品注入丰厚的思想成分和文化张力。即使是出自他笔下的城市景观和街巷风情也别具韵味,尽管我读到他的这类散文不是很多,题材还不够开阔,他写城市也不是出于一种艺术自觉,但像他这样钟情城市色彩的作家还不多见,能像他这样写出城市个性的作家更少。卢锡铭的城市篇章,显示出了一个散文作家独到的艺术功力和审美境界。在当今的散文发展道途中,他留下的是一道探索性的痕迹。
我曾经探讨过卢锡铭的写景艺术,尤其是对他描绘城市夜景的文字进行过一番品味和分析,认为作者的努力为现代散文拓展新的审美空间作出了尝试。
卢锡铭写过国内外不少城市,但他写得最多的还是广州,这是他长期工作和生活的地方。面对广州的一条老街,作者稍微“振动一下想象的翅膀,”就修复出了它曾经让四方来客为之着迷的面貌:在东山的一个林荫蔽日的坡地上有一座小寺,寺旁有一条弯弯的幽径通向一个渡口,在那并不那么宽的小河上,停泊着数艘小艇,在朦胧的月色下摇着数盏疏疏的灯影。这么短短几句,作者就为南国大都会勾勒出了当年曾经拥有过的江南小镇般的诗情风韵。
他写城市栉次鳞比的森林高楼,写城市川流不息的人潮,写城市的湖泊,写古老城堡,写城市雕塑,写城市的种种侧面,总是那么鲜活灵动,总有那么一种浓郁的诗意沁透在字里行间。而正如前面所列举的这幅小街夜景一般,我发现他对城市夜色情有独钟,观察得尤为细致,作为城市独特景观的夜色,在他笔下更是出神入化。比如他写《珠江夜韵》:“一幢幢高低错落的楼宇,闪烁着七彩霓虹,几座标志性建筑的饰灯,在珠江上空来回照射,活像一条条蛟龙驾着薄雾在江中挥舞。天宇码头的游船出动了,它们在江面上穿梭游弋,一串串彩灯把它们勾勒得玲珑浮凸,仿如一座座金山银岛在江中浮动,各种光与影交织着辉映着,就像天上突然倾翻了万箩珠宝,璀璨得令人咋舌。”每每写到城市之夜,他显得格外得心应手,写起来挥洒自如。
都市——河流——夜色,构成了卢锡铭的城市篇章中最具美学意义的审美要素,也成了他的散文中尤为引人注目的一道艺术亮色。
他说:“夜色的灵魂是赤裸的,从某个角度说,它最能折射出一方水土的文化底蕴,尤其是城中河的夜色,这种折射就更为明显。”难怪他这么迷恋于夜幕中的广州珠江和南京秦淮河,迷恋很多城市流过夜色的河流。秦淮河的桨声灯影,伴随着散文名篇已为天下读者所熟悉,但卢锡铭仍然要到这处著名的景观中去体验出自己笔下的夜景,为此,他三泊秦淮,终于寻找到了他心目中“月笼烟水,灯影迷离”的秦淮夜色。这使我想到他笔下的瘦西湖,这道被称作“湖”的河流,原本是扬州的护城河,因为作家是在一个行色匆匆的白天去游览的,以至于没有找到“感觉”,连他想象中空蒙的山色、潋滟的波光、婉转的莺啼和沉雄的钟声,也全都无影无踪。我想,如果作家是在一个晴朗宜人的夜晚来到扬州,他的篇章里一定会充满瘦西湖之夜的美妙图景。
其实,卢锡铭迷恋城市夜色,并非只是城中河的夜姿,比如他写一个海滨小镇,写的就是那里灯火中的海湾:“当那火红的夕阳沉入红海湾,黄埠镇骤然亮起了万家灯火,那高低错落的鞋店的霓虹灯,变幻着七彩的光芒,与红海湾浅水滩养殖场忽明忽暗的渔火以及天上闪烁的繁星交织在一起,真让人分不清哪是大海,哪是陆地,哪是天上,哪是人间。”可见,这位散文作家擅长描绘浩瀚的灯海,也擅长描绘高楼峡谷中生活的河流。他描写在高空俯瞰城市夜色,形容旋转餐厅“就像那扫描仪不断在转动着三百六十度,把夜幕下的城市尽收眼底。那万家灯火,在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窗口眨着眼睛,那主要的马路车流如泻,像一条流动的彩色的河。那些标志性建筑更像一名贵妇,浑身闪烁着珠光宝气。”只要他的笔触探入城市夜色,必然是流光溢彩,必然是诗情奔涌。
与其说卢锡铭写的是城市夜景,不如说他写的是城市的特征和个性。他说,北京长安街十里华灯璀璨得像天上的银河,故宫、颐和园和圆明园的灯火显得神秘幽暗,使京都之夜仍然显示出白天的大气。重庆的灯火高低错落,让人分不清天上的星星与人间的灯影,体现了这座山城山水一体的独特韵致。南京在月挂中天的时分,更像一位薄施粉黛的仕女,更显几分妩媚。兰州给作家留下的夜色是,白马山的路灯如天梯一般直抵苍穹,黄河在朦胧的夜色里奔腾不息。他每到一个大都市都要去登高夜眺,而当地的友人总会尽量满足他的这一“怪癖”,我们则通过如诗的妙笔欣赏到了不同的城市夜景,又通过这种夜景欣赏到各个城市不同的人文风情和文化内涵。
卢锡铭笔下的现代城市彩绘,每一幅都追求的是诗与画的交织、情与景的融汇。除了夜景,他描绘都市的其他姿态,也同样没有以抽象的语言去罗列概念,他通过一座洋楼,或者一个花园,一座教堂,一条小径,去回顾一个城市或一条老街的历史,使那些往事有了画面,有了动感。《寺贝通津那条小街》就是这么写的,不但写出了这条百年老街的沧桑、宁静,而且写出了小街优雅散淡的气质。对于扬州,他不但列举了千年前诗家们吟咏扬州的名篇,也写了作为商业传承的扬州炒饭和修脚技艺。但作家对扬州文化的介绍没有停留在这种大众常识的层面上,进而通过这里的冶春码头、绿杨村市场和扬州船娘,讲述扬州的历史与风情,仍然是诗画并用。他以茶舍、船影、古亭、酒旗这类极易触发读者想象的意象,串起一件件古老的典故,组成一幅幅市井场景,这样的画面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来回穿插,交相辉映,每一幅都浸润着诗意,有如水墨,但又不失真实,有些就是眼前的此情此景,让读者沉醉其中。作者既向读者交代了古城深厚的文化底蕴,又赋予作品丰沛的美学意象,给人以审美享受。
通过散文展示自己的文化情怀,对作家的笔力是一种考验。卢锡铭不但在他城市篇章的审美视野上定位很高,而且他写其他题材的散文也同样具有很高的美学追求,比如他写过的南国乡村、西北大漠、异域见闻,或潇洒灵动,或沉雄壮美,赋予了作品诗性品质。
任蒙,著名作家、文化学者,现居武汉,出版有诗歌、散文、杂文、文艺理论等专集23部,其中以诗论诗的《诗廊漫步》曾多次再版和重印;《任蒙散文选》再版3次。曾获首届“全国孙犁散文奖”唯一大奖、冰心散文奖、首届全国鲁迅杂文奖金奖。
现为湖北大学特聘教授,已经出版《任蒙散文研究》《任蒙散文论集》《大散文的艺术风采》等研究和评介任蒙的文集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