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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有顺:当“深圳”作为一个文学样本

更新时间:2018-01-30 来源:广东作家网

中山大学教授谢有顺在首届“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发展峰会”上演讲的题目是《“深圳”作为一个文学样本》。他提出了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现象:这么多人在深圳生活奋斗,但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所拥有的经验实际上是很单一的。他们生活和工作的经验高度雷同,三百个人可能只是在一个或两个工厂,每天的生活非常相似。他们带着自己成长的记忆来到这座城市,面对全新的生活,其记忆也是混乱甚至是被改写的。他们正在成为另一个人。

“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人群,我们该如何来理解和书写?这是新的叙事个案和叙事难题。如果没有人去写他们,他们真的就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在生活中那些细小的欢乐和忧愁,谁会注视?”谢有顺认为,许多时候,文学写的是真实,发出的是重大的声音,但它还有另外的责任,就是要俯身倾听那些被忽略的声音,打捞那些沉默的声音。“文学更多的是让无声者发声,让无力者前行,这是文学极重要的意义。”

谢有顺说,现在很多年轻人写的作品,想卖得好,多半都在写都市经验,但这种都市经验又一定要写那些奢华的生活,比如喝咖啡,穿名牌衣服,住高级酒店,游历世界各地,等等。试想,如果大家都这样写,几十年后读者若要通过文学来了解今天的年轻人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就会以为,今天的年轻人都在喝咖啡,都在住高级酒店。但事实上,有很多年轻人,从来没住过高级酒店,他们只是在狭窄的工厂里、在流水线上艰难地生活着。当时尚、奢华被指证为当下年轻人生活的代表性符号时,它其实构成了对另外一种生活的殖民,因为另外一种生活是无声的。

“这也就是深圳打工文学的意义。不少打工文学写到了这些人群的生活,写得可能很粗糙,艺术品质不高,但它至少在经验的层面上告诉我们还有一些人是这样生活的,他们渺小,有挣扎也有希望,他们同样是真实地存在。这些人被书写,表明生活有复杂的面相、各色的人群。它未必企及了新的艺术高度,但它拓展了文学书写的边界,其意义不可轻忽。”

“可是,何以我们又会觉得光有打工文学这类书写,还不足以充分表达出深圳真实的面貌?”谢有顺指出,不少作家在书写所谓边缘人群或者新移民人群的时候,更多还是把深圳当做一个社会空间,或者物理空间和技术空间来写,没有真正把它当成是艺术的空间、审美的空间、文学的空间。把一个城市的书写当成艺术和审美空间的时候,会有哪些不一样的特质?这让谢有顺想起海德格尔的一篇文章《艺术与空间》。“海德格尔说空间既是容纳、安置,也是聚集和庇护,所以,空间本身的开拓是持续在发生的事,而新的空间的开创,总是具有‘敞开’和‘遮蔽’的双重特征。它一方面是敞开,就是让我们认识到了新的生活,新的经验,新的人;另一方面,也可能是遮蔽,遮蔽了许多未曾辨识和命名的经验。在‘敞开’和‘遮蔽’之间,可能才是真实的生活景象。”

在谢有顺看来,海德格尔所说的“空间化”,如果指证为一个具体的城市,于不同的人,意义也是不同的,有人视为“回归家园”,有人觉得“无家可归”,而有人对它持“冷漠”的态度。“确实,有一些人把城市当做家园,到了深圳以后,高度认同深圳;有一些人在这里即使有工作、有房子,也依然有漂泊感;还有一些人,在这个城市既谈不上有家园感,也谈不上漂泊感,他只是处于一种‘冷漠’之中。我们如果能认识并书写出深圳这个城市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文学的空间就会有大的开创。”

谢有顺强调,除了经验意义上的深圳,我们还应认识一个精神的、想象意义上的深圳。海德格尔把这称之为“神性”,他说“神性”颇为“踌躇”,但有无这个维度,直接关系到文学的高度和深度。而把深圳当做新的叙事对象时,既要写深圳的日常性,也要写深圳的“神性”。是那些无法归类的梦想和迷思,使深圳变得神采飞扬。深圳不仅是一个物质的社会或技术的空间,它还是一个文学的空间——如果能写出这个空间里人的复杂感受和精神难题,“深圳”作为一个文学叙事的样本,必将在中国文学的版图上留下更重要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