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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现场”第42期:90后作家——登场,并发出声音

更新时间:2017-07-11 来源:广东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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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马亿、陈行扬、陈润庭

1、成名 VS后劲 

陈行扬:非常感谢省作协给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三个90后能够聚在这里好好聊一下,我一直非常期待跟润庭、马亿交流。90后这个群体还是属于比较年轻的,而且在同龄人中也显得比较孤单。我们需要更多的交流才能够有更好的发展。今天我们三个聚到一起,就从我们说起吧。我们三个人进入文学圈的方式都是不太一样,像我自己是参加比赛出来的,润庭是发表了作品。       

陈润庭:说到参加比赛,这是80后作家进入文坛的一种重要方式。参加比赛这种方式,一方面它培养了很多作家,比如说当年的新概念,但是另外一方面也让写作行为的成名意识被强化了。一个比赛可以让初出茅庐的写作者获得一定的肯定。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到,现在比赛变得非常多,可是再也没有一个比赛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挖掘出来的新人可以直接受到文学圈的肯定。    

陈行扬:是的。比赛确实能够很直接地给我们提供成名的平台,获得文学界的关注。但是比赛获奖之后,要避免成为流星,我们自身的后劲就很重要了。没有这个后劲,就无法通过比赛取得关注以后,继续把自身推向文坛,推向社会。

马亿:我之前参加过比赛,但是没有得奖的那一类。记得我们县一中里有一个男生,人长得很帅、又高,而且是大长腿那种,他在新概念比赛获得了一等奖。当时我们正在高三的题海里挣扎,有一天老师跟我们说,隔壁有一个人,北大的领导开车过来接他,提前录取。当时作为一个也算对文学有一丝憧憬的文艺青年来说,就像别人拿着一块糖在你面前吃得津津有味舔着嘴唇,你却还没有尝过糖的滋味,羡慕啊。到了大学之后,自主学习的时间明显多了,有更多的时间去学自己想学的一些知识,我经常泡在图书馆里,在图书馆里接触到了一些文学杂志,像《人民文学》《收获》《花城》,糊里糊涂地看了大半年之后,记得是大一下学期,有一天看到《萌芽》杂志里面夹的一张报名表,于是试着投过去一篇小说。等来等去,获得了一个类似于优秀奖的入围奖。

陈行扬:就等于说这个比赛并没有真正让你进入文学,进入我们的视野里面?

马亿:对。

陈行扬:那又是什么因缘,让你进入到文学圈?

马亿:我其实跟润庭差不多,算是在杂志上发表小说起步的。

2、城市生活VS乡土文学

陈润庭:我还记得第一次看马亿的作品,是发在我们广东作协主办的《作品》杂志上的《父亲的河流》。我看过很多的乡土文学,对乡土文学的源流也有了解。但是在马亿的作品里,我仍可以感受到一种异质性,虽然它处在萌芽阶段,不是非常成熟。但是足够让我觉得惊喜。我也是从那时记住马亿的。

我出生在城镇。我曾经也试过想写乡土文学,但是我发现我写的乡土文学非常别扭。隔了一两年再来看自己的作品时,我感觉到一种虚伪。因为我对乡土的感知,都是出于对书本的认识。没有扎根于乡土,没有泥土气息。

陈行扬:我正好是跟你相反,你一开始是尝试写乡土,我是写一些城市的小说,或者直接架空。但我发现这种写作下,我的语言很失真。直到后来写了乡土,把我的潮汕老家历史流传的东西写成小说,我的语言才真的落地了,有了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从血液里面流露出来的东西。从那之后,我再去写其他类型的小说,我的语言一直都还不能像写乡土时一样的有灵性。所以我写乡土文学是比较有感觉的。这应该是跟我们的生活经历不一样有关。我从小生活在城乡接合部,偏农村的地方,小时候也是干了很多活,各种各样的活都干过。我去写我们父辈的,还有我们正在经历的生活,我会比较有感觉。

润庭刚才讲到怎样去反映现实的问题。从我的写作体验来看,如果我们写乡土的话,就要抓住乡土文化的内核。比如写潮汕,就要抓住潮汕文化里面的内核,抓住我们的父辈,包括我们这一代的潮汕人是怎样理解生活的,而不是单纯地写各种各样的风俗。这样子就是润庭说的为了表现去表现,那是书本上学来的东西。对于我而言,我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因为我们现在这一代人还是属于从乡村到城市之间的过渡者,所以要在乡村和城市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只有找到这个平衡点,我们才能从自己的生活体验,落实到写作。要真实地反映现实,描写乡土,必须要找到这个平衡点。

3、现实经验VS实验性写作

马亿:说到乡土这个东西,我看了最近陈润庭的几篇小说,都是实验性比较强的。但实验性的作品90后写得少。大部分90后作者其实还是写青春文学的,像在《萌芽》《花火》上发表的那样。我想问一下润庭,你为什么会对实验性的东西比较有兴趣?

陈润庭:我觉得我现在所写的作品,还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实验小说。实验性写作必须是实验。所谓实验就是说你走到前人技巧最顶峰的时候,还能更进一步。实验是有危险的,也就是说有实验失败的可能性。我现在所写的小说,是汲取了很多外国文学,比如说现代派或者后现代派文学的养分后形成的习作。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的小说放在当下的90后文学里面,会被归于实验性写作呢?因为大部分人更加重视如何去模仿现实,去反映现实。但是我偏向于把叙事技巧,小说结构看得更重要。我把小说当成一个艺术品来看。我们看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也可以发现,在80年代后,实验性写作已经变得非常式微,再也没有形成一个文学风潮。我们一直在说80后文学是多么叛逆,对于文学观念造成冲击。我们也说90后跟80后有许多不同。但是在叛逆的背后,为什么实验性写作缺席了?为什么我们的叛逆只是存在于某些姿态,而不是在纯文学的范畴内,向实验性写作发起进攻?

马亿:现实是很影响写作的,写作其实是心理层面的活动,你把心理层面的活动记录下来,用一种什么方式或者什么技巧处理,目前大部分人的写作都是如此。但是像润庭说的,如果把小说当作一个艺术品,它就相当于完全是从脑袋里生发出来的东西,不用看现实。卡夫卡就说,我写小说最好的状态是坐在一间屋子里,有一张书桌在前面,每天早上仆人按时把早餐放到门口,然后他退出去,我吃完之后把饭碗放在这儿,回去写作。到了中午吃饭,仆人又过来,他不用干扰我,我又过去吃完它,又接着写,到晚上也是这样,饭后散一下步,这就是最好的写作的一种状态。他的意思就是,我把现实拒之门外,你不要来干扰我。

陈润庭:其实你说的是个人的生活经验和文学之间的关系。我想举一个反例,实际上你说的是卡夫卡的例子,但是我们从卡夫卡的作品可以看出卡夫卡对于小公务员的生活是非常熟悉的。而这恰恰就是他的人生。过着每天仆人伺候着的,让他写作的作家也有一位,就是普鲁斯特。但是普鲁斯特为什么可以写得出《追忆似水年华》?是因为他在过上苦行僧生活之前,他是一个贵族。所以《追忆似水年华》他描写的对象也是贵族。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写作,无论是所谓的实验性写作,或者是非常传统的现实主义。个人生活经验与作品之间脐带一样的联系是割裂不开的。

4、写作自由VS迎合读者

陈行扬:这就涉及一个问题,是生活体验和阅读体验对我们创作的影响。我的老师、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的院长江冰教授,他就是研究80后跟90后文学的。他给80后打了三个印记,第一是青春资源的转换;第二是都市生活的体验;第三是网络空间的精神超越。这三个特点都表现在他们的作品里。一直在说90后非常个性化,比80后还要更进一步,但其实我们的阅读体验还是比较落后的,比较传统的。

马亿:说到网络跟文学的关系,我之前跟花城杂志的陈崇正老师聊过。他说他上大学的时候,一个宿舍6个人,凑钱买了一台台式电脑,自己组装,还是二手的。每天每个人分时间段玩。知道他们当时玩的是什么吗?论坛。他们当时对论坛很痴迷,这个东西好像很神奇,什么人都可以到这个平台上来,就像一座茶馆一样,所有人坐在一起聊天,什么都可以聊,但这个更加开放,天南海北,都是不认识的人,而且都聊一些很深层次的东西,文学、青春,热血,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很兴奋,像打了鸡血一样。但是慢慢地,等他大学快毕业的时候,论坛好像没落了。再到后来更新换代更快了,什么贴吧、微博、微信、公众号,现在有1200万公众号,1200万公众号就是1200万个电台。每个人都可以开一个公众号,只要不涉及违法,你就是自由的。说到公众号,我们就不得不提到数字出版,它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文学的形式,你们对数字出版有没有什么看法?

陈润庭:传统的出版模式是一个文学创作者写了作品,然后投稿,如果获得编辑的认同,这件作品就发在期刊上面了。客观来讲这本刊物是文学权力的一个关卡。但是在数字出版时代,每个人都是自媒体,作者直接面对读者。只要读者愿意阅读,你就可以成名。或者说你这个公众号的价值就高,关注你的人就多,个人名气也就上升了。这带来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说少了编辑是不是就好?少了编辑,文学作为一种产品,少了编辑的把关,文学的质量是上升了还是下降了?另外,在数字出版时代,作者可能为了吸引关注过分取悦读者,对文学的发展造成不良影响。

陈行扬:网络带给我们自由的同时,也对创作的方式产生影响。网络带给我们自由这是无可争议的,但同时有了网络这个阅读平台,我们有了更多的读者。特别是90后对自媒体的普遍使用,让文学的网络营销也变得很重要。这导致我们就要去迎合读者,这是互联网时代带给我们写作方式的改变。我们在座三位都是写纯文学,在这种大环境下,像我们这种写纯文学的处境就会比较尴尬。  

马亿:之前润庭说,在数字出版的时代会很容易讨好读者,很容易受到读者的影响,读者的喜好会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在写什么,你以什么方式写作,我想提出一点反对的意见。

花城出版社正在做一个数字出版的项目,我找过很多类似的资料,对其中一篇文章印象非常深刻。亚马逊有一个自出版的平台,你从提交稿件到最后定价发布,只有你一个人,这个平台一旦设定好了,整个出版流程在你和电脑之间就直接完成了。有个作者写了一本书,以讲故事的方式写了自然之间的一些联系,比如小孩子,动物、植物之间的联系,是属于很有童趣的那类书。他到处投稿,投了两年多,20多家出版社,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出版他的东西,可能出版社是从发行量和收益等方面考虑的。后来有了亚马逊这个自出版的平台,他把作品提交上去,这本书上架半年卖了5万多册,而且他定的价是10美元,这相当于救了他一条命,他当时已经处于领救济金的状态。

他其实没有迎合读者,读者还是在那儿,他也没有改动书稿,就是因为有这个平台的出现,他写的东西能让更多人看得到。    

陈行扬:这让我想起了前几年特别火的一本书,叫《明朝那些事儿》,它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讲历史。但是这种作品它的文学性是怎么样的?我觉得是需要考量的。虽然说卖了5万多册,但是读者审美趣味是怎么样,这个5万册的数字能不能说明这部作品的质量呢?    

马亿:说到玄幻或者穿越这种题材,你说属不属于文学?

陈润庭:在这里我比较想谈一下王天翼,因为王天翼是我个人非常欣赏的一个90后小说家。在他的小说里面有两个显著特点被融合在了一起。一个就是你说的玄幻文学,另外一个是博尔赫斯。我跟王天翼当面交流过,他自己也说这两种书他都读。他既读通俗文学的,也读纯文学。他是两条腿并行不辍的作者。这种阅读的经验给他的创作带来一种新的东西,让他的作品有一种新的面貌。所以我不觉得自媒体的出现对于纯文学就是灾难,或者说迎合读者就一定不好。

马亿所说的更多是一个经典如何形成,就是一部书是如何被人家接受的,它又是如何成为经典的。在网络时代之前,基本是靠读者的喜爱(这一点是从来没有改变的)。但是它要成为经典,还要靠学院机制将它捧上文学原典。之后就算后代读者并不喜欢它了,但是它仍然像一块基石一样立在那里。但是现在就少了这种可能性,就是说这种学院派它们的权利依然存在那里,但是新兴的权利,就是你说的读者的权利,读者他通过自己点赞或者说购买,实现他对于文学的民主投票。

马亿:其实我觉得这就是自由,之前大部分的自由都是掌握在编辑或者出版人的手里。现在不同了,现在有人在微博上写书,微博上写的书如果获得的关注足够多,出版社可能来找你,把书出成实体的,这颠覆了以前的那种出版模式。因为你身后好像站了一群人,你的粉丝在支撑你,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转变。就像我刚刚说的1200万公众号,你怎么样才能在1200万公众号中脱颖而出,这跟内容也有很大的关系,但不是唯一标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运营,你怎么样让人家知道。    

5、面目模糊VS发出声音

陈润庭:现在谈到80后文学,商业文学的代表是郭敬明,纯文学的代表是笛安。我认为这两位作家,他们都是进入大众视野之内的。我们在路上随便问一个人,他们大概都会听过其中一个。而且他们当年也确实形成了某种文学现象,而且也引起了数场大争论。但是当我们自己也到了他们当年的年龄,90后文学作家这个群体,有哪一位作家是90后文学的代表?要么众说纷纭,要么一时想不起来。哪一位作家可以代表90后文学?我觉得这也是没有的。

陈行扬:用一个作家或者一部作品来代表一代人,我不太赞同这种观点。不管是80后也好,90后也好,都是一个时代。这个时代有那么多的人在热爱着文学,从事文学活动。有那么多的人,有那么多的作品。那么多人在努力,就算这部作品再优秀,这个作家再出色,如果用一个人名,一部作品来代表整个时代,我觉得这是对其他人的不尊重。    

马亿:如果找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来代表一个时代,比如你现在说出两个90后的名字,那肯定就会遮蔽另外的一些人。

陈行扬:90后的个性和我们接触的事物一样,越来越多元化,创作也会多元化。润庭刚才提到王天翼。他的作品里面有玄幻和传统相结合的情况。我跟他交流过,我发现其实他还玩网络游戏。他把游戏里面英雄角色的设定,武器的制造方法融入到小说里。我觉得王天翼就是我们一个缩影。如果我们能把多元的元素融入到小说里面,是非常有创造力的。问题是,90后还没有浮现非常有力量的作家。    

马亿:现在提90后好像还是一个很新的东西。就像润庭说的,人家提80后,韩寒、郭敬明,有人提90后,默默无闻,没有一个人的脸是看得清晰的,这个人是谁?根本没有。像韩寒、郭敬明这种,毕竟他们是个例,不是说每个时代都需要有这样的人、可能出现这样的人。

陈行扬:我不太同意呼唤一个英雄的说法。我是希望随意提到一个90后作家,他就可以为这个时代,为我们的群体发声,而不是说单纯一个两个。    

陈润庭:我觉得很多人在讲90后文学的时候,一定要把它贴成是一个标新立异这样的词。

马亿:特立独行。

陈润庭: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它是失真的。我们现在作为二十几岁的文学创作者,是不是遇到的问题和想法、文学资源跟其他年代出生的作家们就完全不一样?

马亿:说到这里,不知道你们两位有没有看过杨庆祥老师写的《80后该怎么办》,非常有借鉴意义,因为现在我们就是十年前的他们,我们也可以想象一下90后该怎么办?我记得里面写80后租了一个小出租屋,每天就听到隔壁遮遮掩掩不敢叫出来的那种声音,80后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地叫出来? 

陈行扬:90后其实也有一种身份焦虑,但身份焦虑完全足以成为我们的命名方式。所以把我们类型化分为80后,90后,甚至50后、60后,这本身就是有偏颇的,这种代际划分不能作为一个概括性命名,最多就是区分一下我们作家的年龄情况。    

吴纯是台湾联合报文学奖最年轻的获奖者之一。她生于1989年,严格意义上讲她是80后,但她的创作风格,包括性格,就是一个90后。另外还有一个陕西的作家,王闷闷,他是1993年的,但是他的小说是具有非常典型的风格,他要把整个时代给表现出来。他说,他要接过路遥跟陈忠实的笔,继续写黄土地。像这种王闷闷这种作家在90后又是比较特殊的。    

马亿:90后跟80后有什么区别?就是标签化嘛,我觉得我们跟80后一样,读完书后出来工作,到城市来,但是为什么感觉社会把90后弄成了一个很叛逆的样子,狂拽酷炫,动辄就是杀马特,好像这就是我们90后的标签,个性,这似乎给社会带来了一种不协调感。

陈行扬:从创作来讲,纯文学越来越边缘,读者的流失,纯文学市场的萎缩,导致90后写纯文学的人越来越少,又有那么多比赛,那么多功利的东西吸引我们。

马亿:很容易导致急功近利。

陈行扬:所以我们还是需要沉淀,要静下心来,好好地琢磨,好好创作。    

马亿:现在真正想要沉下心来搞文学创作,恐怕是比较难了。

陈行扬:这是我们90后面临的创作困境。我们面临这种困境,还要给外界交上一份答卷,这还是需要我们继续努力,不只是我们三个在这里说,是需要整个90后的努力。

马亿:今天说到90后,还提到了80后,代际划分之类的,但是关于90后这个争论,不是说我们三个人在这儿能说得清楚的,只是从个人经历出发,将一些很私人化的东西拿出来讨论一下。

陈润庭:在90后文学开始进入文学的争论或者引起话题的时候,90后作家也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虽然并不是权威,但我认为这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