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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词带你回眸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
更新时间:2017-02-17 来源:南方日报
编者按
《中国诗词大会》是中央电视台继《中国谜语大会》《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之后推出的大型文化类演播室益智节目。该节目通过激烈的比拼为全国诗词爱好者提供展现自我的宏大平台,让爱好诗词的国人在熟悉的诗句中重新领会中国传统文化之美,体验惊喜和感动。比起第一季,第二季赢得了更高的收视率,乃至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引起大众的普遍关注。对于拔得头筹勇夺冠军的武亦姝是“天才”还是“人才”;对于中国优美的诗词是“始于诵”还是“止于诵”;对于中国今后的诗词教育是该独立成课还是仅作为课外阅读……可以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南方日报特别约请三位学者和评论家,就这些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请读者垂注。
诗词传统与文化精神传承
●蒋述卓
刚刚播放的中央电视台的《中国诗词大会》在国人中掀起了一股诗词热,这正如前年有人在微信上发出一个“我有一樽酒,足以慰风尘”的诗句接续一样,一时也掀起过古体诗词创作的热潮。这说明古典诗词确实是中国一张最引人注目的文化名片。文化传统有多深,诗词的传统就有多深,反过来,诗词的吸引力有多大,文化传统的吸引力也就有多大。
中国人喜欢诗,这种喜欢已经深入到骨髓里去了。且不说春秋战国时中国就有“赋诗言志”的传统,而且还成为军事联盟与外交的手段,更不用说唐代建立起“诗赋取士”的制度,单就20世纪这100年来说,国人对诗是又喜又爱又恨,就说明爱诗作诗已成为国人的文化习惯。这100年来,新诗自然出了不少名家名作,如卞之琳、徐志摩、闻一多、艾青、北岛、舒婷等等,但由于新诗的难以记忆和背诵,加之后来一些新诗写得晦涩或缺少诗味,始终难让国人提起对新诗的兴趣。曾经有一阵,竟然产生过“饿死诗人”与“写诗的比读诗的人还多”的说法。而古典诗词随着国学热的兴起与对传统文化的大力提倡,又逐渐占领人们的阅读领域,回归人们的生活视野。这一方面说明国人的诗心未灭,另一方面也说明文化传统与现代生活的接轨与融合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我一直认为,在文学尤其是诗歌领域,现代人与古代人的心灵是相通的,因为他们面临的都是人类的生存与幸福的问题;面对的是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和生活危机问题;面对的是缕缕乡愁和亲情挂念问题;面对的是国家和个人的命运交织问题……因此,古人在诗歌内体现出来的生命忧患和责任担当,表现出来的哲学智慧和精神探索,才会在现代人中引起共鸣。正是在这一点上,《诗经》之诗、唐诗宋词才走进现代人的生活。它们所表达的情感和问题追寻,才与现代人不隔不离。惟其如此,传统才不再是旧时的衣裳,而是鲜活的生命、启人的智慧和现代人的疗伤药方。在此时,国人传承的不仅仅是一种文体,而是一种心灵与心灵的对话,生命与生命的对接,是传统融入现代之后的精神接续。
由此说来,国人读诗就不再只是偏重于记忆,而要着重于理解,着重于精神的传承。我们不希望看到的是,《中国诗词大会》以后带来的仅仅是“飞花令”的满天飞,又多出了若干个武亦姝与彭敏,而是希望中国诗词的文化精神在国人的心中真正扎下根来。其实,中国文化的精义大多都可在古典诗词中找到对应。如屈原、杜甫的忧国忧民、文天祥的浩然正气、李白的俊迈与清傲、苏轼的豪爽与通脱等等,都一一体现出中国文化的血脉。当然,现代人读诗,又会有选择性地读,尤其是在帮助现代人寻找解决现代社会问题与精神忧虑中去读,这样就更能发现古典诗词的现代价值了。比如,处于环境污染严重的今天,我们会更喜欢古代诗人对大自然的尊重和维护,古人对大自然生命节律的体验往往会让我们为之心动,如从“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中,我们会感叹今日生活的喧闹与浮躁以及我们对大自然生命节奏的忽视。在人际关系更看重利益交往和人人心机重重的今日,我们更喜欢古人的那种“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直爽与坦荡。我们会在古人诗中照出今人的精神贫乏、缺血与缺钙,会找到要更为重视精神支持与精神享受的良方与途径。
当然,读诗或作诗完全是出于个人的兴趣与爱好。在当今阅读碎片化和媒体多元化的时代,爱诗读诗或许可以大众化,但作诗可能只能是小众化的。尤其是作诗,当前有许多诗词协会或诗社,活动不断,创作也颇多,但如果不能很好地传达现代人的思想,不能将传统文化精神与现代精神进行很好的融合,不能打动现代人的心灵,那还是徒有古典之衣而无古典之神的。我们期许,对诗词的喜爱会唤起国人对传统文化回归的热情,但我们也应冷静地看到,热与冷总是相对而言的。如果我们对传统文化采取一种持之以恒的爱护与传承的态度,并在制定相关的措施与营造环境氛围上多加努力,传统文化在我们这个几千年文明从未断过的国家里,定会灵根再植,重现辉煌。
忆旧与抚今:《中国诗词大会》的两个向度
●曾令霞
《中国诗词大会》这节目同少女武亦姝燃起了鸡年第一场文化焰火,明艳喧嚣,玄关机巧,对接了古今二重时空。在心浮气躁的时日,香炉紫烟、梨花春雨、幽篁独啸、剪风裁月、对酌抚琴、棋子灯花、渔火钟声、夜静山空……这些静雅清新的古典意象从参赛选手口中倾泄而出,抑扬顿挫,一节一拍,一律一韵,将你带回古道阳关,大漠孤烟风沙扑面,铁马冰河残阳苍山。烟花三月如沐春风,沽酒买醉秦淮河畔。一幅久违的时空画卷展开,小桥流水,烟霞浸罩,拴马驻足,你停下来,终止了一路尘埃。
那些诗词节律击中了太多受众,央视的收视率暴增,出色的选手尤其是冠军备受关注,有梦回唐宋的幻觉。这样的盛况离不开媒体栏目的成功运作,浮躁的社会中,太需要一股诗意的“清流”来涤荡。媒体反复引用《中国诗词大会》嘉宾、中央民族大学副教授蒙曼的话:“中国人的诗心一直在,但需要被激活。”她认为,“诗词大会”的走红其实暗合了社会中本就埋藏着的了解传统文化的需求。诗词大会和同期热播的《见字如面》被誉为“荧屏清流”:清,涤荡心灵,成为这类文化综艺节目的天然色彩。也有不同看法的,中科院文学研究所学者杨早公众号推文《少年人,背个诗词算什么本事?弘扬传统文化就靠背背背吗?》,他认为“背”是死功夫,“背诗词只是一种文化偏好……但非要把某种爱好抬高到‘弘扬传统文化’的地步,反而就漏洞百出。”笔者注意到武亦姝在赛场上的表现,记忆力惊人,确有硬背之功,少了些沉潜玩味。古典文学专业背功是需要的,非专业的有这本事的确惊艳。但“背”作为竞技出现在主流媒体上被大肆追捧,这个要思量。
关于古诗词,有两个向度:一则“忆旧”,一则“抚今”。关于“忆旧”,韩少功认为中国的古诗词是对乡土田园、农耕社会的诗意记录与歌咏。于当下而言,诗词从泥土里生长出来,从柳叶霜花中滴落下来,从月华江风中荡涤而来,从劳作田园里飘飞出来,从思妇游子笔端流露出来,从战壕尘埃中迸发出来的大环境已不在,诗词成为隔世的美好,念她背她是在追忆。诗词是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与精神节律,是传统中国的生命形式与心灵抒写。悲欢歌哭,吟咏鸣唱,载歌载舞,曲水流觞。从绢帛圭简到纸笔墨砚,岁月轮转,诗书流传,诗心未变。面对浩如烟海的诗词,我们能做的是什么?背诗属于“技”,如何升华至“道”,是核心。这关系到第二个向度,诗词如何“抚今”?如何将诗词延伸到当下,由“背”而“作”,与现实生活相契合,那才是“老树新枝”。记住诗词,诗词只活半条命;赋诗填词,对句平仗,诗词的血脉才真正得到了延续。传统诗词最大的特点是外部形式框限严整,内部内容精巧神秀,常与变,守与破,一字之师,推敲斟酌,小小方阵,内里乾坤,点史评政,孤愤嫉恶,弦歌纵酒,雪月风花,无所不包。问题是传统社会诗词的涵盖力如此大,为何当下我们只记住了她的雪月风花呢?最强擂主彭敏说,再美的诗词也换不回一平方米的房子,换了杜甫,这现实就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啊!学者罗振亚认为,当下诗人多为小情小调的抒发,而对灾难、疾病和贫困等能够传达终极价值和人文关怀的题材却施行“搁置”,没有为时代提供出必要的思想与精神向度。
诗词一直活着。或独立存活或互文寄情。现当代作家中,郁达夫、聂绀弩等的诗词穿越古今,品色一流,可否进入娱乐文化栏目的视野?旧体诗词进入现代生活还在过程中。诗词进入散文形成散文诗,进入小说形成诗化小说,进入戏剧形成诗剧。郁达夫的古韵散文、朱自清诗样的散文,废名绝句似的小说,萧红的诗化小说,都因诗的进入而别开生面。
除却作家、诗人的诗词衍化,诗词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抚今”?这也是一个关及创作的问题。《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届选手李浩源撰文说,“节目只是一个机会,提醒我们背诵诗词,接触诗词,甚至都不敢说就能参与写作。”古体诗词的写作与教化、情怀、个人气质相关。背诗第一步,阐释诗第二步,习作第三步。当下的问题在于基础教育阶段,有不少诗词在解读中被机械性地肢解割裂,传教者未从审美、意蕴方面传达其美。这就折损了她的吸引力,导致背成为“技”。我的同事说,《中国诗词大会》最精彩的是几个嘉宾评委的点评,是的,那就是俯瞰了,知识的、情趣的、风雅的东西就出来了,他们超越了“技”走向了“道”,点燃了中国人的诗心,重拾传统文化之美。当然,这是专业水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风吹麦浪、梁间燕呢、雨打芭蕉、花落池塘……点滴印象皆可入诗,命运起伏、挫折遭际、风云变幻、现象奇观也是诗词描绘的对象,在于你是否有延续古诗词命脉的自觉意识与个体情怀。海德格尔说,我们应诗意地栖居,诗意从何而来?从传统里衍化而来,从生命与世界擦肩而过的闪回中感悟而来,从你与山川风物的对视而来。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世界赠你以声色,你还世界以诗词。
下一届《中国诗词大会》,能否将“背”发展到“作”呢?我们能否“忆旧”“抚今”并举?期待。
不必以大词苛求娱乐节目
●申霞艳
至今记得多年前有一档很红的综艺节目叫《幸运五十二》,最后的百万大关,屡屡会抽出一道文学题,比如《简爱》的作者是谁。眼睁睁地看着百万大奖失之交臂,不禁替参赛者扼腕叹息。这档节目加强了我对文学地位的认识和对自己专业身份的微妙认知。
这几年,陆续出现几档跟汉字、成语相关的竞技节目受到关注,参与者的记忆力令人击掌。刚刚过去的春节期间一档《中国诗词大会》盛况空前,“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这档节目融竞技性、表演性于一体,观众参与程度非常高,适合各种年龄层次和不同身份。参擂者和百人团既有专业人士也有出自各行各业的诗歌爱好者,甚至有癌症患者。几次师生同台时,均是学生胜出,这个很容易理解,“自古英雄出少年”,记忆力就是青睐年轻人。
我以为这档节目比起很多无厘头的搞笑节目实在要好多了。很多专业批评家引经据典认为我们要捍卫创造力而不要迷信记忆力,我觉得记忆力与创造力并不矛盾,并不能因创造力贫弱就将记忆力污名化。人文科学研究记忆力还是相当重要的,钱穆6岁时即能大段背诵《水浒传》,他后来的史学成就跟他这种惊人的记忆力是分不开的。即便有了网络,过目不忘依然是智力的一种表现。
回到诗词大会,我以为利大于弊,有比没有好多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与阿Q向吴妈求欢虽是一回事,但雅俗立判。三五知己坐在一起玩飞花令比打麻将噪音要小很多吧?两夫妻吵架时引用古诗词别有会心处。每逢佳节转几首亦能引人沉思其中之妙。中国诗词让大家再次回眸传统文学的精深、博大、幽意,让我们从忙碌的现代生活中停下来享受午后斜阳、打量春暖花开。这没啥不好。
为诗辩护这个事情由来已久,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就讨论过。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写作中,旧体诗写作是否要开辟专章的讨论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新旧之争各执一词。无论我们是赞美还是讨伐,诗歌诡秘狡黠地我行我素,诗歌明白自己的使命——“诗歌可以唤起我们心中渴望迷失的那一部分。”
只要人心还有渴望迷失的时刻,诗歌就可以趁虚而入,就像防盗门窗无法阻止小偷一样。事实上,越是节奏快的生活,人们越渴望在碎片瞬间寻觅诗情。
想想这几年,诗歌切实掀起过几朵浪花:
余秀华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成网红;
歌曲《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瞬间流行;
续韦应物的“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的诗歌续写活动再次吸引大众的关注和参与;
鲍勃迪伦获得了201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如果我们进行大数据统计,就会发现新媒体便捷的传播再次带来诗歌的春天。根据我在课堂的随机统计:《为你读诗》《读首诗歌就睡觉》等等公众微信号在大学生中流传广泛。古体诗词在这种传播中一直不乏优势。
诗歌起源时就是个雅俗共赏的文体,她兼顾了视觉和听觉,韵律使其口耳相传,并安抚了劳作之苦。我们有漫长的诗歌传统,在还没有胎教这个概念之前诗歌就是胎教的首选材料,诗歌随血液一起流淌,哪怕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也会偶尔来上一句“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诗歌是如此紧密地与日常生活切近使得其生生不息、广为流传。抒情诗大抵是即兴的,别离之苦、人生短暂、把酒言欢、登高赋诗、触景生怀、节日酬唱、引吭高歌……隐匿于社会盔甲下的“自我”在此时此刻尽情绽放。“知我者谓我心忧”,即便是盛唐诗也是“感时”“忧我”“忧君”“忧民”“忧国”的多。贵至帝王、下至走夫,同享此情此景,这也是文学的共性,所谓人同此心是也。
诗歌言简意赅、虚实相生,简短,分行,读起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不得不承认,古诗词短小精悍的外形很适合微信、微博这种具有很大的偶然性的传播方式。比如煎熬的等人时光、漫长的旅途、甚至两段工作的间隙,看一篇小说心情是不够的,读一篇理论脑袋里的频道换不过来,而读一首赏心悦目的诗可能刚刚好,像一个绚丽的人生广告让人在沉重的肉身中飞翔,甚至像咖啡、美酒一样让人为之振奋慨叹。
流亡诗人布罗茨基掷地有声地宣布:“诗歌就是我们整个物种的目标。”
美感让人超然物外。吟诗可以让我们切近内在的自我,回到本真,凝眸诗意的初心。诗歌来源于生活,生活模仿诗歌,诗歌可以抚慰疲软的神经,为我们疗伤,同时让大家可以有滋有味地审视高度机械化的日常生活。
诗词大会在激发大家对于读诗、背诗热情的同时必定也会激发一种竞争意识,甚至会被一些急于求成的家长和老师所利用。记得是《中国汉字听写大会》盛行不久的一个假期,我儿子的朋友来我家,竟然随身携带了《新华字典》,说是要每天抄几十页,因为要代表学校去参与这个比赛。我很震惊,因为中小学生本来寒假作业就不少,每天抄字典多么枯燥,多大的工作量啊!不能说多认识字有什么不好,但花费大量的时间来抄写一些生僻字则值得质疑。如果是孩子自己的兴趣还好说,但单纯用于炫技则值得反省,如今搜索已经如此便捷。我担心诗词大会几个成功榜主的事例也会成为中学老师用以“驯化”学生的诱饵。强制背诵生僻的诗词会使诗歌顿失颜色,其审美性、欣赏性和延展性大打折扣。我们要警惕这种以诗歌的名义却与诗意南辕北辙的行为。
作为一档自带光环的节目,《中国诗词大会》完成了她的初衷,那些对消费时代一档娱乐节目提过高苛求或者过度阐释意义的行为都是自作多情。
诗词奠定了中华民族的情感模式和欲望结构,最柔软的诗词构成我们最坚韧的文化认同。诗词不仅激起我们对汉语及其古老文化的敬意,而且将我们带回生机盎然的历史语境,诗人的生活细节、文人的诗情意趣宛然眼前。诗词一直在参与我们的生活,建构我们的遐想。不论新旧,诗词之美乃是一种恒久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