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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明:构筑通往人生愿景的路标

更新时间:2016-12-30 作者:周思明

——评黄国晟长篇小说《深圳梦》

这是一个梦想闪耀的时代,这也是一个理想冷却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些人眼中的无梦时代,这也是另一些人眼中的圆梦时代。这是几代人共处的一个多元化时代,这也是小我与大我对立博弈或并行不悖的时代。黄国晟的长篇小说《深圳梦》也正是产生于这个各展其美、自由自在的时代。小说告诉我们,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应该有一个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一个人还是要付出一定的努力,尽管这样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险难险阻,甚至会让人筋疲力尽乃至遍体鳞伤;当然弄得好的话,也会听见“阳光总在风雨后”的美好旋律。但不管结果如何,都应该做到如同鲁迅所说,要战斗下去吗?要战斗下去,不论前面是什么。  

有评论者以外贸题材论英雄,或以励志为标榜,在我看来,这些自然是值得言说的一个理由,但如果从文学本体论出发,它们左不过是文学书写的一个方面或要素而已,而且带有“正面强攻”的意味。其实,在我看来,文本自身的讲述方式,叙述技巧,语言魅力,个性塑造等等,也许才是小说的文学性需要认真着重考虑的要素。总体上考察,这部小说具有以下特点。

其一,小说将主要人物置放于时代社会矛盾的焦点,以真实简练的笔法,刻画人物形象,叙述个人人生、命运的走向,读来仿佛是在观照每一个出来闯世界的生命个体。近年来,在国内外金融危机影响下,外贸行业面临的挑战不言而喻。人民币不断升值,外贸行业越来越难做,加之受到西方国家低人工成本的挤压,中国的外贸优势已经不复存在。小说以此为背景,着力刻画周昊南在改革开放洪流中独闯深圳,遭逢爱情与事业双双折翼,在此30年间走马灯似的,先后做过外贸业务员、信用证揽证员、夜总会散打拳手、外贸跟单员,甚至靠卖血求生,历尽坎坷方成家立业,最终圆了他的“深圳梦”,小说穿插了深圳改革开放大潮中邓小平第二次南方视察、“8·10”股市风波、中越边贸和多届广交会等历史事件、场景,读来真实可信,感同身受。尤其是作品对于主人公周昊南身上所具有的中华传统美德孝、善、义、勤,以及他那种在命运面前不肯低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拼搏奋斗精神,还有人间亲情、爱情、友情的书写,读来都很能让每个有着类似经历和故事的亲历者心有戚戚焉。

其二,小说写出了一种历史感和命运感。深圳是我国改革开放的滥觞地和聚焦点,与小说主人公周昊南一样,当年很多人都奔向那里,想要去淘金。然而,命运也好,历史也好,往往都不是直线发展的,很可能会事与愿违,南辕北辙。周昊南的深圳之旅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事业与爱情的收获,而恰是两手空空。他学的是外贸专业,他的梦想也是干好这一行。而干好这一行,就像爬山,需要从最底层干起:业务员是最起码的,然后是跟单员,就如同如今一些圆梦者、成功者,周昊南在没有客户的情况下,甚至卖过血,打过“黑拳”,这些迈向梦想愿景的路途上所发生、所经历的故事,不仅锻炼了主人公本人,也感染着每一个休戚相关或准备向梦想发起冲锋的青年一代。这一点,也让我联想到路遥当年写《人生》、《平凡的世界》的情景,以及《平凡的世界》与这部《深圳梦》在精神文化上的某种契约关系。有人读过小说后,将它形容为一部励志的作品,窃以为然。细读作品不难看出,小说在讲述年轻人追逐梦想,为事业、为爱情奋斗的故事,与一部名为《奋斗》电视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每一个奋斗者心里都住着一个“乌托邦”,大多数年轻人在进入社会、闯入造梦工厂之际都会有一个“心碎乌托邦”的心理体验,就像电视剧中那几个年轻人在米莱爸爸废弃的厂房里找寻他们心碎的快乐,追寻乌托邦那理想主义化的生活那样。

其三,小说具有非常扎实的历史真实魅力和现实生活质感。《深圳梦》以主人公周昊南为中心与聚焦点,所有的人物都围绕着这个人转,所有的人也因他而聚散。这种写法一望而知与作者独特的生活资源有关。某种意义上说,小说是作家的自叙传。因此,评价这本《深圳梦》,“知人论世”说仍然管用。《孟子·万章下》说:“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天下之善士为不足,又尚论古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末定”草(七)》中也说:“世间有所谓‘就事论事’的办法,现在就诗论诗,或者也可以说是无碍的罢。不过我总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其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于说梦的。”读《深圳梦》小说,品味作者独特人生,可从中寻找到诸多现实生活的影子。周昊南的深圳故事,与作者的外贸业务员的经历,可说是如出一辙,丝丝相扣。但我以为这无需过多计较,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家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审美地、艺术地、创造性地调用自己的历史生活资源,如何将它们合情、合理、合法地进行转化与塑形,这才是最为关键和重要的。

其四,《深圳梦》是一部“小人物”的成长史,小说的主人公与现实中的作家本人甚至可用一句古语表达:“何其相似乃尔”。作品讲述一个向往深圳的农村大学生周昊南在特区打拼的颇具类型意味的故事,无奈的漂泊游弋,工作的变动不居,个人意志与生存需要的冲突,爱情的惆怅失意,商场的尔虞我诈,濒临绝境的死而后生,追求与亲情的不可兼得等等,让主人公周昊南被命运的这只“看不见的手”,拨弄到一个又一个充满诱惑和危机的漩涡,时而浮起,时而沉没。然而,周昊南有一颗永不认输的心,一股永不言败的劲。期间,他曾经历经了失恋之苦,失母之痛以及合伙人的各种栽赃陷害。然而,他的正直,他的好强,他的坚韧,他的善良,让他最终赢得了在他乡深圳的一片天地,实现了在深圳安居乐业的夙愿。文中穿插的深圳逾卅年大潮中“二次南方视察”、“810”股市风浪、中越边贸和多届“广交会”等真实事件。就作者本身而言,生于广东茂名,外贸外语专业科班结业,做过外贸业务员、信用证审单员、 65公斤级散打运动员、信贷员、记者和翻译等等,都为他潜心十载打造《深圳梦》奠定了坚实的生活基础。

其五,隐藏或熔铸于《深圳梦》中的观念思想值得关注。作者将儒家道德伦理思想有机地融入自身,注重于从道德的视角来再现生活,塑造人物,使周昊南这个人物形象具有了比较感人的力量,形成了其小说架构的有力托举。一定程度上,这部小说是中国文学文以载道传统的自觉继承者。作品中随处都会散发着道德的力量,人性的美好,文化的温暖,这些真善美的情愫温暖着在困厄中自强不息的人们,使之即使生活困顿、命运多舛中依然保持道德上向上与向善的执著追求。周昊南是一个很早就在岁月的熬煎中成熟的勤劳而倔强的粤西农村少年,乡村社会的优良传统在他身上传承,改革开放以后,他凭着自己的勤奋和踏实,独自闯荡深圳,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新的生活激励了他不竭的奋斗动力,但同时也使他陷人深深的苦恼。不管从理智还是从感情方面讲,他都无法接受现实残酷的事实,一度曾经想到放弃,甚至还离开了深圳。但经过反思与自省,以及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重振精神,再打旗鼓。在我看来,周昊南的执著和坚韧,并非仅是一个试图改变自身命运的问题,更主要的是,他的身心,已然溶入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因子和世界现代理性的元素。他和任何一个试图改变人生命运的有志者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是从最困苦的岁月里熬过来的;但他也与他们有着个人经历、个性、文化、职业等等的不同,也正是后者的存在,才显示出了作为文学作品中艺术形象的辨识度和个性化魅力。

 其六,就爱情这个浪漫神圣的领域而论,作者依据小说主人公周昊南的社会经济地位和具体处境,真实朴素地揭示了造成其行为、心理和情绪的现实原因,使之成为作品的一条并非只为了点缀的有机线索。爱情是时代社会的一支晴雨表。正如郁达夫在其小说《沉沦》中皆人物之口所言,个人的爱情从来就与个人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作者把握住了在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中人物生活的内在发展逻辑,同时作品也包含了丰富的时代内容:主人公的爱情悲剧根源,固然是由于周昊南传统的爱情观念所致,然而作品值得肯定之处就在于揭示其爱情不但受着社会生活的制约,而且特区创办之初那种市场与计划双轨制或曰计划体制主导下商品社会,其政治、经济也极大地困惑着周昊南的心灵和感情.在这里也隐隐透露出作者对于现实生活中的悲剧有一种不自觉的宿命观念,真实地反映出历史前行的艰难与痛苦,表现出黄国晟的清醒与冷静以及在一声苍凉的唱叹中的悲壮情怀。使他的小说情节在发展中负载起较为丰富的生活、社会、历史、人生、性格、心理的容量。正是在此意义上,有评论认为,《深圳梦》的故事,苦难大于欢喜,困境多于顺境。

《深圳梦》的励志元素,让我联想到美国作家温斯顿·格卢姆的小说《阿甘正传》,这可是一部再励志不过的小说,随着这本书改编成励志电影,相信大家都已经耳熟能详。此书改编的同名电影,获1995年第67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改编、最佳剪辑、最佳视觉效果六项大奖。阿甘是个非常传奇的人物,他原是一个智商只有75的低能儿。在学校为躲避别的孩子欺侮,听从一个朋友珍妮的话而开始“跑”。他跑着躲避别人的捉弄,跑着进了一所学校的橄榄球场,跑着进入了大学,并成了橄榄球巨星,受到肯尼迪总统的接见。大学毕业后,阿甘又应征入伍去了越南,遇见珍妮却又匆匆分手。在“说到就要做到”这一信条的指引下,阿甘最终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通过捕虾成了一名企业家,成立了布巴.甘公司,并把公司的一半股份给了布巴的母亲,自己去做一名园丁。阿甘经历了世界风云变幻的各个历史时期,但无论何时,无论何处,无论和谁在一起,他都依然如故,纯朴而善良。还有此前提到的《平凡的世界》,已故作家路遥创作的这部百万字的长篇励志巨著,是一部全景式表现中国当代城乡社会生活的长篇小说,作者在中国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近十年间的广阔背景上,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刻画了当时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日常生活与巨大社会冲突纷繁地交织在一起,深刻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读来令人荡气回肠,不忍释卷,被誉为“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激励千万青年的不朽经典”。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作者在小说《深圳梦》后记中坦言:这部长篇小说七分真实,三分虚构。这种划分,也许很难做到精准,只是大致的估计而已,但似乎也能说明问题。从对小说的阅读印象出发,我倒觉得,与上述励志小说相比,《深圳梦》想象虚构的力度还可以更大一些,还应在现实与艺术之间相互砥砺并向后者靠拢。小说在主人公周昊南身上泼洒了大量笔墨,对其他人物如张福强、阿婶、林莱贞、李树雯、付小红、周为鼎、傅严杰、何总、冷斤芎、蒋矶连、容本亮、帕里奥和Eli等人物的个性塑造、言行表述,则显得有些吝啬,乃至于他们的个性不够鲜明,面目相对模糊,这似乎是现在许多长篇小说的通病——缺少长篇小说创作的整体艺术架构、人物关系的张力经营、时代社会的有力描绘等等。

尽管如此,《深圳梦》仍不失为一部值得阅读的长篇小说。全书力图展现时代大潮中个人与社会的风云沉浮,小说主人公历尽坎坷最终圆了“深圳梦”的奋斗与成功,对广大读者尤其是青少年也有着难得的启迪与鼓舞力量。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在现今我国文坛现每年约4000部长篇小说、难以计量的中短篇小说出版、发表的文学写作提速时代,黄国晟并不像许多作家那样,为了不被浩如烟海的文字垃圾所遮蔽,也加入到垃圾制造者行列中,在伪写作的狂欢中自慰,不顾一切地追求作品发表率,他采取了“慢写作”的策略,在小说后记中他说:“我采纳了唐朝诗人李贺锦囊式的方式写作,出门时遇有灵感显现,就用纸、笔将细节词写下来,放进口袋中,晚上再拾掇。真正动笔是在十年前,边工作边创作,也曾不工作只创作。这此中阻碍创作的是糊口的奔忙和事情的变换,但我从没放弃过。”这也许正是小说能在积压几年的众多长篇群雄逐鹿中脱颖而出,得以入围参评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注:《深圳梦》,黄国晟著,北京九州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