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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古镇历史的回声
更新时间:2016-12-13 作者:陈耀宗
我记不清来过古镇多少次了,每次来这里好像都有收获,每次来都好像有别样的感觉。
正是丙申年初秋,我随同省作家协会广东文学院李科权副院长率领的签约作家采风团,再次走进这座厚重的古镇。
古镇名曰“仁居”。有着四百多年县治历史的仁居古镇是广东平远县的老县城。西北通赣,东北通闽,群山错综,居南岭项山之阳,为韩江发源地之一,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座具有岭南客家特色、蕴含深厚文化内涵的千年古邑,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居住;汉末两晋以后,大量的客家先民从河洛大地,经江西石城、福建宁化等地自北而南陆续往梅州浸漫而来,总计“五次大南迁徙”,客家人大量迁徙到梅州是在元、明、清三个朝代,而明清时期大南迁规模最大。仁居——这座古城作为粤赣闽三省交界地区,是客家人从中原进入广东的主要迁徙通道之一。
平远县第一高峰——项山甑横亘在古镇仁居西北部,为广东与江西两省的分界山,主峰海拔1529.8米,因其峰形如饭甑,故取名为“项山甑”。一个地方的名字往往与它的历史相关联。古镇缘何而来?说来它有不平凡的历史。仁居,原叫“林子营”,后改为“豪居乡”(即“豪富居住之乡”)、“仁人君子居住之乡”(即仁居乡)。秦汉时属揭阳县管辖,东西晋以后,属海阳县地,齐以后划归程乡县。建县前,广东、江西、福建交界的武夷山脉南麓,山林茂密,“群盗”猖獗。为了“弹压盗寇”,明朝廷于是在程乡县西北边的豪居乡(今仁居)林子营筑土城,增派军队,设通判府馆。时光闪回453年前,即1560年,神威营副总兵驻扎此地,斯时,统辖粤、赣、闽、湘边界的十二个府、卫州军兵。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为加强对这一地方的控制,以豪居乡为基础,割闽之武平、上杭,赣之安远、粤之兴宁四邑地,罢馆置县,因所析之地介于武平、安远间,故取名“平远”,亦含平定远方之义。首任知县王化,县治所在地为林子营。初隶属江西省赣州府。两年后即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调整县域,归还福建的武平、上杭和江西的安远所析之地,增析程乡之义化、长田、石窟三都及兴宁原析之大信一里,仍组成平远县,改隶广东潮州府。清雍正十一年,平远改隶嘉应州。
古镇仁居河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和个性。它蜿蜒流淌了不知多少岁月,哺育了古镇的文明,同时也见证着时代的变迁。过去,仁居河是老县城仁居的护城河,它源自粤赣两省交界处的平远县黄畲牛牯岽(又称大富山),这是一条浸润古城历史、充满灵气的河流。旧时,傍附在古城脚边、如玉带般蜿蜒而流的仁居河,自西北向东南绕城而过。那时候,这条清澈明亮的河流串连起众多小桥、民居、石径、古街、古巷、寺庵、亭,留下绝妙的景致,堪称一幅浓郁的客家山乡风景图。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来到这里,欣赏古镇自然风情和人文景观,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诗文佳句,为古镇平添了无数光彩。上世纪九十年代,仁居河被著名作家王杏元、程贤章谐称为胭脂河,并以古城为背景写入长篇小说《胭脂河》里,此书出版后虽远远说不上“洛阳纸贵”,但风行一时却是事实。
古镇无处不风景——我被古镇深深吸引住了。古城较完整地保留了明清以来的历史文化遗存,集古城墙、古桥、古街巷、老祠堂、驿道、古民居、古庙、明代摩崖石刻、太平天国时期古山寨等为一体。目前,平远县共有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9处,其中仁居古城就拥有6处:小树庐、邹坊文祠、井下吴屋、仁居广东四大银行金库旧址、驾虹桥、红四第一军纵队革命旧址。丰富的历史遗存和人文景观,更加积淀了古镇厚重的文化底蕴。
这里名流辈出,人文荟萃,无限生机;这里诞生过不胜枚举的达官贵人,是盛产将军之地。仅民国时期,曾获少将以上军衔的就有温蒲香、杨政民、严应鱼、陈成龙、严若寰、杨杰兴、谢景武、谢义等等。作为弹丸之古镇,能出这么多将军,不能不说是古镇的福气。
而最吸引我的是一代将军严应鱼连同小树庐的故事。翻开《梅州将军录》,严应鱼的名字赫然其中。这位民国期间平远县有名的粤军少将、抗日将军、爱国志士和社会名流,虽不是一颗最耀眼的星星,却曾经也是亮丽的,引人注目的。年幼时,我听长辈讲得最多的是古镇“严旅”(即严应鱼旅长)的故事。参加工作以后,当我埋首在故纸堆里寻找资料时,抗日将军严应鱼的名字总是一次次地出现在我面前。他的名字曾被尘封,沉入史海深处。尽管在他生活的时代,在古镇仁居,在平远,他的大名如雷贯耳。但沧桑无常,尘封了他那段耳熟能详、令人难忘的传奇曲折的故事;他的名字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湮没在历史的滚滚风尘之中。所以,今天的人们,尤其是年轻的一代,却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严应鱼的名字和仁居古镇紧紧地连在一起。古城以西,有座石山,名曰“麟石”,麟石又名砚石山,因山石如伏麟而得名。麟石南面山下有个傍山依水、风景优美的村庄——名曰麟石下。麟石下这个村庄,有五座房子,叫“五蟹游江”。屋背山为古县城仁居八景之一的“麟石飘霞”。这个小山村就是生养一代少将严应鱼祖辈的故土。严应鱼的老祖屋为蟹形的客家围龙屋。1930年严应鱼就在麟石下的“蟹形”风水宝地上,亲自设计监建,建筑设计了一座别具一格的客家围龙屋,它继承了清代的技艺和风格,并以严应鱼父亲之名冠名—“小树庐”。80多年来,“小树庐”经历了历史的荣辱和沧桑。1950年以后,这里曾是中共平远县委员会会址和县土改委员会会址。
严应鱼的人生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大起大落,颇具传奇色彩。这位生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的将军,历经旧民主主义革命、北伐战争、十年内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戎马生涯数十年,历经无数战役,屡建战功。出身贫寒的他,试图通过苦读诗书参加科举摘取功名,却屡试不第。20岁那年,严应鱼弃笔从戎,从此,踏上血雨腥风的军旅生涯。从历史上看,严应鱼的生平功绩可圈可点:严应鱼是一位怀抱高远理想和志向的革命者,一生追求进步思想和民族的复兴。在孙中山革命思想影响下,他早年加入同盟会,走上反清救国之路:他跟随广东北伐军总司令姚雨平参加辛亥革命,在北伐中鏖战固镇、宿州、徐州,从而获得“建功固宿”文虎勋章,让清军无法推翻新生的共和政权。他久历战火,喋血粤闽赣,纵横川西北,南征北战。在鲜为人知的江西寻乌“罗塘谈判”中,他忠实地承担着接待、安全保卫等重任,最终为中央红军长征连续突破国民党设置的三道封锁线,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可谓功莫大焉。严应鱼始终心系故土热爱乡梓,热心慈善、文化事业。自淡出军界,回到家乡后,他兴办实业,不忘从社会中赚取财富后反馈给社会,为平远的文化教育事业作出了不懈的努力;严应鱼具有强烈的爱国情怀。当日军在潮汕向北进犯时,58岁时,他临危受广东省主席李汉魂之命,率四县地方团队在猴子岽,阻击日军,迫使日军退回潮汕,为保卫广东省临时省会,保卫梅州人民的生命安全作出了突出贡献。然而,他的命运跌宕起伏,坎坷、多舛:1951年4月,他含冤被错杀,让人扼腕叹息,让人唏嘘不已,甚至让人落泪。邑人这样说他:“传奇少将,悲剧人生。”41年后的1991年7月,这起沉冤终于得到昭雪,党和人民政府为严应鱼正名表功:对严应鱼的历史应按 “既往不咎”政策对待,原判处死“属于错杀”。迟来的昭雪,却是时代的进步。历史是公正的!
追寻严应鱼所走过的轨迹,追忆其生平事迹和对国家的贡献,我们不难发现,用“山高水长”来概括将军严应鱼的人生是再合适不过了。在我心目中,严应鱼是一部奇书,是一部难以言说、厚实无比,沉甸甸的书。他曲折的经历、坎坷的命运,给我留下了许多思考;他起伏跌宕的故事,他大起大落的传说,无不引起我的好奇心,给人以无尽的猜想空间。这些年来,每次来古镇仁居,只要有闲暇,我都要拜谒将军的故居——小树庐。
这座气度不凡的建筑虽饱经风雨沧桑,但古风依旧。当我再次走进这座80多年前由严应鱼一手建造的集客家传统与宫殿式于一体的客家民居时,秋日下午的阳光,正照在正厅堂的墙壁上,上面嵌着严应鱼将军身着戎装的英俊、威武的照片。我静立在他的照片前,向他深躬致礼。我真切地感到,与其说我在凭吊严应鱼,倒不如说,小树庐斑驳的青砖,小树庐的黛瓦,小树庐的院墙,在穿越时空,向我诉说着那尘封在历史云雾深处的一代良将跌宕起伏的人生和感人悲伤的故事,我好像在重新倾听历史和仁居古镇的回声……
陈耀宗,1963年生。广东梅州市平远县人。1985年始在省报副刊发表小说,199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广东分会。1989年5月起任平远县作家协会主席至今。广东省小小说学会常务理事。著有幽默讽刺小小说集《人前人后》,编著有红色纪实作品《铁山嶂脚下的枪声》、历史人物传记《严应鱼传》。现供职于广东省平远县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