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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日报》专版推介广东作家实力新生代

更新时间:2016-10-21 来源:南方日报

实力新生代:广东80-90后作家群像(上)

编者按

在刚刚评出的广东有为文学奖中,80、90后青年作家占据大部分席位,可以说这些青年作家已经成为广东文坛的中场发动机。广东青年作家群的影响实际上已经越出本省范围,跨过长江、黄河,走向全国。他们在《收获》《十月》《人民文学》《花城》等大刊频频发表作品,并获得了不少全国性文学大奖。他们不但人数众多,而且知识背景完善、人生经历丰富。大部分青年作家拥有本科学历,王威廉、皮佳佳、林培源三人更是中山大学、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博士生。在许多文学大省后继乏人的情况下,广东文学却逆流而上,在南方乃至全国一枝独秀,盛开繁华,使得广东文学的“粤军”呈现出良好的梯队排列,后劲无限。南方日报文艺评论专栏将分两期推出部分重点作家的评论,请读者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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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历史和灵魂——王威廉的三副叙事面孔

王威廉

1982年生,先后就读于中山大学人类学系、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收获》《十月》《作家》《花城》《读书》等刊发表大量作品,并入选多种选刊、选本。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首届《文学港》“储吉旺文学大奖”、广东省散文奖、广东省中篇小说奖、《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奖等,入选广东省青年文化英才。出版有长篇小说《获救者》,小说集《内脸》《非法入住》《听盐生长的声音》《北京一夜》(台湾)等。现任职于广东省作家协会,兼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国语言文化学院创意写作专业导师。

2007年,大学毕业不久的王威廉凭借着在《大家》上发表的《非法入住》初登文坛就引起关注。这篇作品很快入选《2007中国小说北大选本》并得到评论家肯定。王威廉是浸淫现代主义颇深的写作者。九年过去,他已经出版了小说集《内脸》《非法入住》《听盐生长的声音》《北京一夜》(台湾版)、长篇小说《获救者》,获得过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文学港》·储吉旺文学大奖等许多奖项,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被视为中国“80后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综合看,荒诞叙事、历史叙事和灵魂叙事成为他写作的三张鲜明的现代主义脸孔。

《非法入住》是王威廉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描述的是极具当代中国特色的蜗居生活,王威廉将九平米的出租屋作为小说人物活动的全部空间,匪夷所思又丝丝入扣地演绎出荒诞叙事。“你”租住的九平米空间本已够逼仄,可是邻居的“鹅男人”一家居然三代六人挤在相等的空间中。有一天,“鹅儿子”、“鹅父母”、“鹅妻子”相继要求住到“你”屋里去。由此,“非法入住”便次第拉开……

必须指出,小说情节不断走向荒诞却又始终坚守着牢固的现实情理逻辑。小说的看点在于王威廉如何将一个理念性如此强、如此不合情理的故事在现实经验的底座上演绎得令人信服。小说由是也兼具坚实的现实性和深刻的寓言性。由《非法入住》始,荒诞成了王威廉最经常采用的文学表达式,他书写荒诞,又始终没有脱离当代中国的生活实感。王威廉小说跟底层文学分享着相同的时代经验:《非法入住》与蚁族蜗居,《父亲的报复》中的拆迁,《魂器》中研究者他的青年学者的学术工蜂生活,《当我看不见你目光的时候》中的视频监控,《老虎!老虎!》中的“自杀”,《内脸》中的网络交际,《秀琴》中的农民工伤残,《没有指纹的人》中的稀奇古怪的网购……所有这些都是鲜活生动、惨痛心酸的中国当代经验。只是他的写作由经验出发而重构了经验的深度,他的现代性透视能力使他在所有这些经验中提炼出的“荒诞”并非仅是一种形式冲动。这约略可以解释王威廉作为精神现代派跟先锋小说作为叙事现代派的差异。

作为一贯被视为缺乏历史感的80后作家,王威廉并未与历史题材、历史事件短兵相接,然而他荒诞的叙述却常常显露出直面历史时沉重的叹息,并发展起有趣的历史叙事。在《水女人》这篇作品中,王威廉试图触及某种“历史记忆”的建构和坍塌,因此跟中国现实有着更加密切的联系。小说一开始,女主角丽丽在一次家中淋浴后失忆了,她艰难地面对这个对她而言突然完全陌生的世界。王威廉通过“失忆”将人物从惯常的世界中重新取出来,迫使他/她严肃面对生命的“被抛”状态,并直面生命的破碎和重建。

《水女人》的“历史记忆”话题必须跟王威廉的另一个小说《绊脚石》对读。在一列广州至深圳的高铁上,图书编辑黎晓宽与一个满头银发气质非凡的退休女教授苏萝珊邂逅。旅途的乏味使他们互相对彼此讲述了各自的家史。作者特意将苏萝珊和黎晓宽的邂逅安排在这个时代的“高铁”上,意在以不断提速的当代生活为背景,提醒某种面对历史适当“停顿”的必要性。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苏萝珊还是黎晓宽,他们讲述的都是上辈的家族故事。换言之,小说是通过“血缘”这层关系来呈现历史记忆的。如果说历史记忆可能被各种方式建构或涂改的话,“血缘”则是一种无法篡改的历史传承,王威廉意图确认一种不遗忘的历史记忆伦理。

《听盐生长的声音》则站在灵魂的高度书写了囚禁与救赎的主题。小说中,“我”和妻子夏玲居住工作于海拔3000多米的盐矿区,朋友小汀带着漂亮女友金静顺路过来见面。透过这个并不曲折的故事,作者提示着:我们都被囚禁于别人眼中的风景中。这是个由隐喻和象征结构起来的小说,隐喻中包含着对事物复杂性的理解。盐湖的象征性就在于,它是每个人居处并渴望逃离的存在,却又常常是别人眼中美丽的景致。因此被囚禁于盐湖,几乎是每个人存在论意义上的命定。然而,小说并不止于存在的荒凉,更包含着生命的救赎。当“我”更深入地观照了他者生命的复杂性时,也突然了悟了死寂盐湖的生命力——“我”终于能听到盐生长的声音,“现在即使在喧嚣的白天,我也能分辨出那种细碎的声音”,“只有那不停生长的盐陪着我”。盐湖依旧,但“我”灵魂的光景已经大为不同。

荒诞、历史和灵魂,是王威廉这些年写作的关键词,但这并非他的全部,他在散文和评论领域,也有诸多的创作,口碑颇佳。作为小说家,他渴望同时拥有务虚和务实两套本领。作为作家,他渴望用一种“大文学观”去打通文体的界限。他接下来的创作,值得我们继续期待。 陈培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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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气和真诚的小说家

——我眼中的陈崇正

陈崇正

1983年生于广东潮州,曾在《人民文学》《收获》等刊物发表作品;著有《半步村叙事》《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正解:从写作文到写作》等多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导师;现供职于《花城》杂志社。
阮雪芳

沈海高速潮州地段,一处开阔蒸腾之地——官塘,素以“鱼生”和“牛肉火锅”闻名。乍看这似一块蛮荒野猛之地,疑惧此处民性彪悍,实则率直侠气。从这里走出来的诗人小说家陈崇正,因袭了这种“侠”基因。

上世纪80年代末,每年端午前夕,少年陈崇正都会被父母派往山里看守自家竹林,以防竹叶贼偷竹叶包粽子而把竹笋踩碎,坏了一年收成。为打发竹林里漫长又无聊的时光,这个擅于自找乐子的家伙,削竹为器,自说自话,练就一套独创的“内功心法”,那时他约摸十来岁,最大的理想是“练成绝世武功,写在佛经里头传诸后人”,毫不知道这和屈原有关的节日所带来的琐事儿让他得福,习武不成,倒冥冥中沾了文气。

2006年,我在《他们带不走诗歌和女人》中读到他时,他已捆绑了笨重的行囊,势头猎猎,到东莞去混世界。韩山师范学院诗歌创研中心成立,他带着他的女人和诗歌讲稿回来参加,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洒脱、风趣,看去一副佛相,不语时厚实沉稳,笑起来却明镜拈花。讲座上,他大谈爱情、痛感写作和朋友。陈崇正对朋友坦诚相见。2014年,他听说我准备到广州生活,一个电话拨过来,二话不说直奔主题,“住是首要解决的,到我妹家吧,这里还有一个房间”,接着还就新生活严肃地谈了许久。是时,陈崇正也刚调到花城杂志社工作,暂住其妹家里。放下电话,一股温热直迫喉咙。某次我遇事相托,表谢意,他轻松道:没那么复杂啦,蹭了你好多餐饭。又抛来一句:加油,找个细丈让我装正经。小说家的严肃与天真让人无比惬意。

朋友们提起陈崇正,都说这家伙出手快有才华有性情“活头”得狠。

一次作家林渊液到省协学习,约了陈崇正、林培源和我小聚,他带去《花城》杂志。当晚茶聊,他声情并茂地谈起摘香蕉之于写小说的比喻,认为小说家写小说和猴子摘香蕉一样,是需要才华和天赋的。后来,这一说法作为趣味独特的观点“如何提高小说的完成度”,收入他的新书《正解:从写作文到写作》。

初夏深夜,读他博客,贴的是小说集自序:边缘的苍老与复活。“我承认自己有过或曾有过写作的才华,但在如蒸馏水的生活中,我明显感觉到它正一点点地消失。这样说起来或者有一些灰心丧气,但却无比真诚,一种苍老的真诚……我凝望着,挪动着艰难的脚步。再过两个多月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想,我应该可以告诉他(她),这个父亲一生探求的路上曾经有过不该有的彷徨。”看得我忽感心酸,夜色洇过的脸凉凉的,一抹都是泪。他平时显露在人前的风趣幽默、云淡风轻,在这里,都收住了。可以说,那一夜,我才算真正了解结交多年的朋友。

我喜欢陈崇正的小说,他在魔幻与现实中设置了另一个平行空间,糅合着地理记忆、人文激活和情感唤起。离开故乡多年,他没有带走那些美好的事物,相反,从某种意义上说,一直处于精神还乡的状态,如《半步村叙事》。这个打上烙印的文学地理符号,是他用文字构建与重返的精神故乡。他将生活带来的伤害,时代冲击下的“宿命、恐惧、妥协、抵抗”,一一以事件展示,并企图去理解和转变为更为深邃的思考。如评论家陈培浩所说:“半步村在其笔下也从现实传奇渐变为魔幻现实和民族寓言”。

至今,陈崇正已出版多部作品。往日竹林里的少年,将“内功心法”移情到对现实的关怀,被呈现的事物越分裂、绝望、逃离,观察的头脑就越集中、有力。他在与读者直接对话的自序里,也从不遮掩内心的彷徨和焦虑、现实与理想夹层中艰难创作的体悟以及期许。他的小说《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将恐惧写到极致,小心翼翼的恐惧,是无法把握的灾难感如影随形,在人类共同的命运中,这种宿命意识,并不意味着能力不济的妥协,而是呈现与理解背后的“抵抗”以及深沉的信仰。他说:“所以我要书写恐惧,它才是勇气诞生的源泉,它才是大多数人脚踩之处的质地”。

时代的声音和影子漫过他的肩膀,他头顶飞过的黑鸟正在飞,而世界上所有的黑鸟,都是生活核心负荷最重的原子,触响生存缝隙间哑默无告的声部。侠气和真诚的小说家陈崇正,给黑鸟以丰翼,无论飞或者停歇,总有一个命运的拐点在那里,通往更加旷达而温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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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值得寄以厚望的小说家

——评皮佳佳小说集《方生方死》

皮佳佳

80后,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现为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美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已出版小说集《方死方生》,有小说、散文、古典诗词发表在《收获》《十月》《中国作家》《诗刊》《青年文学》《作品》《小说月报》等期刊。小说《方死方生》获得2016届广东省有为文学奖。

皮佳佳是80后小说家,《方生方死》是她的中短篇小说集,在小说越写越长、越出越多的今天,《方生方死》很可能因其细弱而湮灭在那些文字泡沫的海洋里。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有必要推荐一下皮佳佳的小说。皮佳佳的小说与当下80后的风尚写作没有任何关系,她既不同于“金钱奴隶制”的《小时代》,也不是浅尝辄止的“意见领袖”。如果从谱系关系来说,皮佳佳延续的还是新文学以来的小说传统。这是当下仍然被视为“正统”的小说传统。这个传统强调作家与生活、与社会的关系,强调对价值和意义的守护,强调人物的塑造和想象力的重要。这样说,并不意味着皮佳佳就是一个年轻的“老派”作家。事实上,任何一个继承新文学传统的作家,由于个人阅历和禀赋的不同,他们的小说创作一定带有鲜明的个人印记。作为80后的皮佳佳也大抵如此。

中篇小说《彼岸天堂》,大体可以在“留学生文学”的范畴内来讨论。只要有中西文化的交流,这一题材就不会终止。需要指出的是,虽然都是留学生文学,但不同的时代背景赋予了这一题材远不相同的内容和讲述方式。一个叫林雅的女孩子,为了出国勉强嫁给了一个出身贫寒的“学霸”肖恩。但这远不是“才子佳人”模式的古旧小说。林雅在屡次被拒签后,终于幸运地通过了签证,她如愿地来到了美国陪读。但是“彼岸”并非“天堂”。两个来自第三世界的青年,迅速被抛离了原来的生活轨迹。在两种文明的边缘,他们的现实生活捉襟见肘,情感生活分崩离析。令人尴尬甚至不堪的场景不断被呈现出来。最后两人终于还是分道扬镳。当然,在当下的语境中,无论林雅还是肖恩,都说不上谁对谁错。肖恩出身贫寒,他一直过着紧张的日子,他节俭地生活理所当然;林雅是一个北京知青的女儿,生活上要求多一点浪漫亦在情理之中。但是,在那个“彼岸天堂”,他们的青春和爱情,都在那险象环生的精打细算中付之东流。

我惊异于皮佳佳塑造人物的笔力。比如她写来自山乡的穷苦学生肖恩,一方面写他的“城市化进程”相当缓慢并经常出现“不确定性”,一方面也写出了这确实是一个吃苦耐劳的乡村青年知识分子,日久天长的压抑和以求一逞的焦虑,也终于异化了肖恩,这种异化是如此的彻底,几乎浸透了他的灵与肉。

另一方面,皮佳佳在小说中非常注意景物描写。现在的小说,为了抓住读者,大多情节密不透风,很少有景物描写。这样的小说既没有张弛有致的节奏感,也少有闲情逸致的趣味。但皮佳佳的小说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的景物、场景的描写,都如期而至,让读者在既定的节奏内享受着悠然自得的起伏。这是皮佳佳小说特别值得肯定的方面。

《方生方死》的题材,对于皮佳佳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表面上这是一起针对底层妓女的凶杀案,一个名曰阿娟的妓女被杀了。作为专案组成员的女警察叶灵走进了这个案件和与这个案件相关的生活。小说在侦破、悬疑和正面书写等不同角度穿插变幻。这不仅是个匪夷所思扑朔迷离的案件,重要的是,在侦查案件的过程中,通过叶灵的视野,我们看到了部分底层人的生存状况。他们难以为继的存活方式,决定了他们的精神状况。《夜色无色》是一篇有强烈抒情意味的小说,当然也是一篇具有鲜明戏剧性的小说。余下的《罪愆》《阿公的心事》,也都别具一格。这里对日常生活的描摹和人物的状写,都相当有体会。我惊异的是,皮佳佳写小说的时间并不长,而这里收录的几篇小说,却都有不同的样式,绝无重复或模式化之感。这实在是不容易的。我曾多次说过,一个中短篇小说家,最怕的就是结集——单看一篇小说时会感觉非常不错;但如果结集后会发现,总会有程度不同的雷同之处。但皮佳佳这里没有。仅此一点,皮佳佳就是一个值得寄以厚望的小说家。 孟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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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谲之谈,异禀之书

——读林培源短篇小说集《钻石与灰烬》

林培源

广东汕头人,80后作家,曾获两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在《花城》《作品》《青年文学》《香港作家》等文学刊物发表小说多篇。著有短篇小说集《钻石与灰烬》《第三条河岸》等六部作品,新长篇《以父之名》即将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现于清华大学中文系攻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学位。

《钻石与灰烬》所收录的小说跟林培源以往的小说最明显的区别是以异于现实常态的面相代替了象征、隐喻、变形等传统的寓言化叙事策略。亦即所谓“异相”。换言之,通灵的白鸦、神谕般的菩萨对白、亦真亦假的烧梦仪式等《钻石与灰烬》里的诸多“怪力乱神”本身就是作为现实的另一种面相出现在观照范围内,并简单而机械地作为现实生活的符号指代。
在《钻石与灰烬》中,“身体”不再单纯地作为肉身的载体和性欲的表率,它是一套自成体系的修辞。它可以作为空间意义上的表述。《烧梦》里的一老一少,一个在异乡漂泊归来,一个还将漂泊远方。身体在空间位置上的置换、调动与比照,也揭示出了身体曾经所在的历史位置。与其说年迈的盛先生经历了一次身体空间意义上的置换与调动,不如说他试图将身体搁浅在记忆的空间维度上。记忆的空间占满了历史化的身体,现实的空间又无法安置沉重的肉身,于是盛先生选择了烧梦仪式。烧梦仪式结束了,也就意味着身体游移出了历史位置,具备了空间的选择权。

身体同时也是灵与肉的熔炉,它的一端是咧嘴哂笑的欲望,另一端是高高在上的道德。与此同时,身体又是权力的主控。再以我认为可解读面比较丰富的《家宅叙事诗》为例。祖父表面上是要通过养蜜蜂来寄托年老的生活。然而,这样一份漫不经心的兴趣爱好,实质上却是关于权力的解读——制造秩序。祖父年老,却有着“心比天高”的意志,只是身体的老化和社会地位的边缘,导致他不能再在自己的疆域里叱咤风云。他不为被蜜蜂螫伤的人道歉,他“从权力和欲望的大网上挣脱了,一转头掉入另一张网”。这张网表面上是养蜂这一兴趣爱好,实质上是制造秩序的快感——他可以支配怎样养蜂,他可以掌控蜜蜂的生死,他可以作为蜜蜂王国的君王。之后祖父被蜂群带进蜂箱后的恐惧、孱弱与无能,俨然就是祖父在现实生活的投射——屈于人下,失去主控,拘于成规。相似地,《两个葬礼与一场告别会》里那句“他的身体辞别了舞台,心却一直还在”也诉说了身体的权力意志。

《钻石与灰烬》里,身体被控制、干预、改造、训练与同构,被强迫完成不同的社会任务。但同时,身体又借由萌发的欲望和意外的神迹渐渐觉醒,由事件的主体转变成社会的客体。
《家宅叙事诗》里的男孩出于好奇揪住女生的发夹。“她辫子上的绿色发夹像一只蜻蜓,振着翅膀引逗他”,不禁让我想起毕飞宇《哺乳期的女人》中那个缺乏母爱且渴望母爱的留守儿童,他对惠嫂乳房的强烈期盼,一如林培源笔下的这个男孩对女生发夹的好奇。

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是存在断层的,所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秩序到伦理,从来就不是理想化的。而作家的任务不是霸道地以启蒙者的姿态去修补这份断层,而是以观察者、经历者的身份去触及这份断层。林培源笔下的男孩被父母训斥惩戒,上下两代的关系不是对话的,而是单向的;个体与群体之间的意识不是统一的,而是割裂的。在这里,《家宅叙事诗》的意义已经不在于异相的描写,而是道出了人与人之间理解的断层、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在男孩眼中,发夹仅仅是发夹,它是感官印象中的美好(迷人的绿色),它剔除了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规训,它不存在猥亵与色情的界限。然而,这个发夹却以“女生头上的发夹”这一身份而存在,男孩的指尖已经不再是触动了发夹本身,而是撩动了庞大的伦理观念。这种分歧,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断层。

从“异相”“身体”和“断层”三个角度解构一部小说集这么血腥的事情我是比较少做的。然而,经过不断的探索和寻思后,当林培源的小说开始“黄”起来、开始“暴力”起来、开始“幻化”起来的时候,侧面印证了他的小说正是成熟起来的时候。在《钻石与灰烬》中,叙事蜕变为作家与社会、作家与大众、作家与自己的一场“事件”。纵观《钻石与灰烬》的诸篇目,那种以先行预设的理念来叙事的作者主控权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慌不忙的作者表述权。 刘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