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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的文学机制和时间境域中诞生

——“分化时代”的“80后”小说

更新时间:2016-09-20 作者:李德南

在以代际作为视角和方法的文学批评中,“80后”常常被视为是非常幸运,甚至是过于幸运的一代。尤其是在尝试为最初普遍不被看好的“70后”作家“正名”、“叫屈”的批评文章中,“80后”更成了一个很微妙的参照对象。这些文章普遍认为,“50后”、“60后”作家在体制内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以“电子文化舞台上的表演者”、“无病呻吟的校园文学写手”等形象出现的“80后”作家则风风火火地占据了市场,两相夹击,硬生生地把“70后”逼成了“中间代”。我们很难追溯,这样一种奇怪的认识装置是如何生成的,但这种运思方式显然大有问题。比方说,它将每一代的作家都看成是铁板一块,丝毫没有注意到每一代人的内部都可能有复杂的构成,既有龙种,也有跳蚤,既有理想主义者,也有投机分子。它还形成了一种二元对立、有你没我的思维方式,似乎要肯定某一代人的写作,就只能以贬低另一代人的写作作为前提。这就将一代人神圣化的同时,将另一代人给妖魔化了。丰富而复杂的状况由此而被简化,代际批评的洞见也被盲见与偏见所湮没,批评家呢,也很不幸地被简化的蛀虫所蛊惑,失去了“回到事情本身”的能力。

暂且不说别的,起码在我最近关注较多的“80后”小说当中,“事情”就显得没那么简单。很多批评家谈论“80后”小说时,其实有一个时间上的错位。他们在用十年前所得的印象来描述今天的状况,对一代人的理解仍停留在韩寒、郭敬明、张悦然同时出场的时代,以为这就是“80后”小说的所有表情。很少有人真正注意到十年来的风云变幻,也很少有人真正注意到这一群体内部所出现的巨大分化,更很少有人注意到其中不断涌动、不断出现的新力量。而事实上,不管是他们的写作语境,还是具体的写作实践,都与以往有所不同。“80后”小说早已不是铁板一块,一个分化的时代已经来临。

需要追问的是,这种分化是如何产生的?

似乎一开始就与文学机制的转变有关。当下文学的生产与评价机制在逐渐多样化,已然形成三足鼎立的态势,“80后”小说的写作群体也由此在发生不断的分化与重组。

要对“80后”小说展开讨论,“新概念”作文大赛是无法绕过的一环。要对“80后”文学追根溯源,似乎总是要回到1999年上海《萌芽》杂志所推出的“新概念”作文大赛。长时间以来,被看作是“80后”文学三个重要代表的韩寒、郭敬明、张悦然,还有蒋峰、周嘉宁、霍艳、张怡微、林培源等一大批在当下非常活跃的作家,都是“新概念”出身。伴随着“新概念”而出现的,则并不单纯是文学身份的加冕,还包括某种文学生产与评价机制的形成。正如李玮所指出的,“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评选机制中事实上存在着价值和意义的分歧。应邀担任大赛评委的知名作家、教授,往往持着人性的、审美的“纯文学”尺度。“新概念”的策划者又带有商业利益上的考虑,它的筹划,一开始就是为了解决杂志的经营危机。在市场利益的推动下,从每年一届的赛事到后来的《萌芽》书系,“新概念”完成了商业化的进程。[ 李玮:《从“新概念作文”到“青春文学”——论当代文学生产机制作用下“青春文学”审美形态的生成》,《山花》2010年第23期。]与此同时,一个新的文学生产与评价机制,也在逐渐形成。这一机制,新就新在有鲜明的商业意识,同时不再把政治意识形态上的诉求作为话语运作的“逻各斯”。

虽然“新概念”有过堪称辉煌的时刻,但是它对“80后”、“90后”的影响在逐渐减弱也是不争的事实。在当下,由郭敬明主编的《最小说》、《最漫画》等杂志,还有他旗下的《文艺风赏》(笛安主编)、《文艺风象》(落落主编)等杂志,正在赢得越来越多的年轻读者。早在多年前,郭敬明就先后以上海柯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最世文化有限公司作为阵地,持续地推出年轻作家的作品,在图书市场中占有非常大的份额。郭敬明的商业意识和运作能力,是连《萌芽》杂志的前主编赵长天都自愧不如的,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事实上,从“新概念”到“最小说”的生产与评价机制,带有内在的延续性。谢有顺曾指出,前面的几代作家几乎都是通过期刊、评论家、文学史来塑造自己的文学影响,奠定其个人的文学地位的,最初的那批“80后”作者却是通过出版社、报纸、读者见面会构成的新三位一体的机制出场。[ 谢有顺:《那些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新世纪文学、<鲤>、"80后”及其话语限度》,《文艺争鸣》2010年第3期。]这种新的文学生产与评价机制,正是在《萌芽》、《最小说》等刊物或系列书籍的持续运作中发展壮大的。除了“发现”一大批有潜力的青年作家,杂志或书籍的运营者还培养起了数量庞大的铁杆读者,使得符合读者趣味的文学作品可以持续地再生产,不断地获利。

互联网技术的日益发达和网络文学的兴起,对“80后”小说的生成和演变也有不可忽视的作用。江冰等较早涉足“80后”文学研究的学者甚至主张,“没有网络就没有80后文学,如今赫赫有名的80后作家,无不是早几年就驰骋网络的少年骑手,他们在网上都有一批追随者。”[ 江冰:《后青春期:再论“80后”文学》,《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80后”作家被笼统地称为“电子文化舞台上的表演者”,似乎也与此有关。江冰所指的“赫赫有名”者,主要是春树、韩寒等较早接触网络的作家。然而,比之于南派三叔、唐家三少、步非烟等类型小说作家,韩寒、韩寒、春树等受网络的影响还是太小了。虽然韩寒、春树也通过博客、微博或论坛等方式来和读者进行互动,扩大各自的影响,但是他们所置身其中的文学机制毕竟和上述作家大不相同。后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网络作家。他们的收益主要取决于作品在网上的更新速度与点击率,对作品好坏的评价,也端赖于此。借助网络这一平台,文学的生成与传播,消费与评价,均得以顺利完成。网络已然是一个自足的、完整的“世界”,网络文学本身也形成了自己的生产机制,并且这个机制通过与游戏、影视改编等形成联盟,正在进一步产业化、帝国化,发挥更大的效力。

除了上述两种文学机制,“80后”作家中也有通过传统的文学机制进入读者视野的。像马小淘、孟小书、刘汀、甫跃辉、宋小词、吕魁、孙频、钟二毛、陈崇正、林森、双雪涛等人,就依然坚持以《人民文学》、《收获》、《山花》、《花城》、《作家》、《钟山》、《江南》、《大家》、《西湖》等老牌文学刊物作为阵地,依然重视来自文学期刊、作协、学院批评家等方面的评价与肯定。从出场方式而言,他们在同代人中看起来和传统作家并无二致,与前辈作家的精神联系也非常密切。表面看来,他们既不时尚,也不前卫,更不另类。而事实上,他们注重小说的形式实践与思想探索,起步虽晚,但后劲充足,有不少人的作品甚至极具先锋气质。在他们身上,所谓新与旧的辩证,相对复杂,极有意思。

上述三种文学生产机制,在当下同时并存,呈“三足鼎立”之势。另外,创意写作的兴起也值得注意。原来的大学中文系一直有一个“传统”:注重培养专家、学者,而不是培养作家。北京大学中文系前主任杨晦原来就经常对考上北大的新生说:“北大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的。”其潜台词,说的正是北大以培养学者为使命。然而,最近几年来,由知名作家参与,在着名高校开设文学写作或创意写作专业,开始成为一种潮流。曹文轩、王安忆、葛红兵就分别以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上海大学三所高校作为阵地,招收创作创意写作或文学创作的研究生。率先接受这种写作教育的,比如像甫跃辉、文珍和张怡微等等,则大多是“80后”。创作写作的兴起,是对欧美文学生产模式方式的借鉴,但是在中国,毕竟还没有形成自成一体的生产机制。因此,上述三位作家的成长,也依然不脱上述三种方式。也许等到“90后”这一代集体出场了以后,情况又会发生新的变化。

三种文学生产机制的存在,为一个并不统一的文学场分出了三个不同的区间,大体决定了“80后”小说家的写作方式。可是它们的存在,又不是截然分离、完全隔绝的;在三种机制内成长起来的作家作品,也并不都是流水线上的产品那般整齐划一。他们依然可能拥有个人的主体性和写作风格,可以根据各自的文学抱负和价值观来调整写作节奏和方向,让写作获得新的质地,甚至是从一种机制跃至另一种机制。笛安、七堇年、张悦然、林培源等作家,更是同时游走在谢有顺所说的新旧两种机制之间,同时得到两方面的认可。他们有的作品,既是畅销书,又有“纯文学”的质地。比如像笛安的《西诀》、《圆寂》,七堇年的《站者那则?》,林培源的《小镇生活指南》等等,都技巧娴熟,引人入胜,接通了文学史的脉络,也获得了数量庞大的读者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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