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粉红”论坛：“粉丝监察院”的主体

晋江为作者与读者提供的官方交流互动平台主要有两个，即文章评论区和晋江论坛。评论区采取在文章的每个章节正文下方发表评论的形式，集中了读者对作品意见看法的直接反馈；读者在这里发表的疑问、感想、交流讨论，主要针对的是小说情节、人物形象或其他细节描写，基本充当了作者的“智囊团”或是有节制的“批评家”角色。评论区是读者与作者最公开直接的交流空间，参与者大多是认真的读者或忠实粉丝，虽然偶尔有打负分或对作者作品的负面评价出现，但总体以正面的鼓励、建议为主。这与评论区“加精送分”的机制有关，作者每月可限量地选出“精品”读者评论，评论者可获得用于免费阅读该作者作品VIP章节的积分，除了超过25字的硬性标准外，“精品”与否完全取决于作者的判断。但这同时也是资深读者们经过多年经验积累而约定俗成的自律法则，评论区作为开放空间，难免要受到外部审查和内部自查力量的约束，任何负面评论可能引发的争议、攻击所隐含的外部干预威胁是网站自身和理智的读者都竭力避免的。评论区的职能于是逐渐明确，呈现出“一团和气”的表象。作为评论区的补充，汹涌的暗潮都转移到了相对隐秘的晋江论坛当中；“小粉红”极具症候性的圈内生态，便是晋江“粉丝监察院”机制的实际形态与核心所在。

1、“小粉红”论坛概览

“小粉红”论坛分“交流区”、“惊悚悬疑区”、“原创区”、“耽美区”、“游戏区”、“同志区”、“管理区”七个子站，其中“游戏区”和“管理区”属于功能性常规论坛，其他五个子站都包含不同主题的交流区和“作家专栏”部分。随着一些老牌作者的逐渐淡出以及网站外部其他交流方式的出现，功能与文章评论区及作者个人微博重叠的“作家专栏”已经较为冷清，“小粉红”的人气基本集中在“交流区”、“原创区”、“耽美区”的主题论坛中，如“交流区-战色逆乐园”讨论的多是女性私人情感与婚恋问题，“原创区-留声花园”和“耽美区-优声由色”是中文广播剧在国内最为集中的发布、讨论平台，而“交流区-网友留言区”、“原创区-碧水江汀”、“耽美区-耽美闲情”则更类似于综合性论坛，基本形成了分工明确的专门化小圈子。除“管理区”和论坛的相关意见投诉由晋江客服部负责外，论坛与网站实体是由不同人员分开管理的，每个分区下属版块的“版主”、“版工”都是单独挑选出来的晋江及“小粉红”的资深网友，她们在“小粉红”拥有一套独立的象征资本，是论坛网友与作为“文学网站”的晋江之间自成一体的中介力量。为了维持在论坛网友中的公信力，论坛管理员在与晋江本部产生意见分歧时，经常以资深读者身份拒绝“门外汉”的遥控，保障论坛内部事物处理上的自主权和绝对权威。就这样，“小粉红”论坛成为网站管理者、论坛管理员、编辑、作者、读者等多方力量交会、角斗的平台，各方意见的表达在这里都以穿“马甲”发帖的形式呈现，在“粉丝”的共同身份笼罩下消弭了差异，共同参与到“粉丝监察院”的组建。“小粉红”论坛最具特色的“马甲”制度，因其规避审查的非实名制，成为自由发言和圈子化的强大助力。在这里，每个子论坛都是更加细化的小圈子，入门前提是了解和遵守内在的游戏规则；所有圈内“黑话”都是飞速更新的“常识”，圈外人难以窥得门径，如“耽美区-优声由色”的版规中有一句对新人的劝诫是“善用搜索，自行考古”，“新人考古三个月”已经成为入圈的默认法则，哪怕是曾经的圈内人在离开一段时间后都需要重新掌握“黑话”资源才能够顺利入场。由此彻底杜绝了外部审查的可能，也一定程度上帮助了论坛管理员对网站管理者内部自查的排斥。

正是在这个层层把关的私密空间里，女性读者过剩的主体意识、参与诉求和怀疑主义发展到了极致，她们顺利地具备了“粉丝监察员”的基本素质和扮演欲望，最终自发建立起“粉丝监察院”便是水到渠成的了。作者的一举一动，小说的一字一句，都随时面临着粉丝们的审阅；网友在这里发表言论，也要做好准备迎接相反的意见以及对每一位发帖人身份立场的质疑。每个参与者都带着太过世故的眼光理性而辩证地进行着“严肃”论证，与天涯等其他论坛追寻“八卦”“真相”的技术贴之严谨程度不相上下。从核心粉丝中挑选出来的论坛管理员保障了这个封闭女性空间中森严律法的形成，晋江的“粉丝监察院”机制于是得到了有效的运转，尤其集中于“交流区-网友留言区”（2区）、“原创区-碧水江汀”（“碧水”/BS）、“耽美区-耽美闲情”（“闲情”/XQ）三个综合论坛中。2区是不限主题的论坛，话题最为繁杂；“闲情”限定耽美向，不讨论正常向（BG向/言情向）话题；“碧水”作为专门“灌水”的论坛，尤其受到作者的钟爱，是她们与读者较为集中地进行非正式交流的平台，但编辑们在提示新人作者注意事项时，往往会略带调侃地告诫她们：“珍爱生命，远离碧水”——作者或作品一旦在“碧水”被提及，就容易被列入“粉丝监察院”监督观察的名单之中。由于“小粉红”与文章评论区较为明确的职能区分，论坛讨论的往往不再是文本相关的话题，而更多地涉及小说的点击收藏数据、上榜情况、作者的成名技巧与赚钱手段、对具体作者个人品性问题的追究等话题。被提名的作者及其辩护者很难在字字珠玑的语言游戏中全身而退，倘若在“粉丝监察院”的评价体系里留下污点，就再难改变固有印象，后续的所有创作都可能受到连带影响。当然，作者有意识地“远离碧水”也不能排斥“粉丝监察员”的主动出击，主体意识过分强烈的精英粉丝们自觉承担起发掘真相、定义公正的任务，积极地参与到“监察院”和“审判庭”中去。

“小粉红”作为晋江核心读者汇集的平台，关注的不仅仅是晋江作者、读者的动向，也包括对其他相关话题的讨论，如热门动漫、影视作品、真人明星等，都能在2区、“碧水”或“闲情”建起相关的主题贴甚至系列楼，甚至以同一作品或相似、相连、相关的人和事为话题形成自成气候的“圈子”。“圈子”的内部人员往往按照对讨论对象的好恶简单粗暴地自觉划分或被鉴定为“粉”、“黑”、“路人”三种成分，还存在因维护而过度捧杀（“一个脑残粉等于十个黑”）或因厌恶而过度踩贬等复杂现象。正如“闲情”版规所说，“粉黑之争是一个稳定圈子走向对立、纷争、掐架乃至最终的结束的根本原因”，粉黑之争往往带着吹毛求疵的火药味，任何话题都可以提升到潜在利益的高度，指向发言者背后的立场倾向，无论是理性分析或是感性抒情，都可能“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地造成波及范围的无限扩大。粉丝们就是在这样一个草木皆兵、动辄得咎的封闭空间里，力求做到理性而有节制地发表评论，然而一旦提及，就很难避免会受到连坐式的误伤（“躺枪”）。因此，在“小粉红”还时常可以看见这类说法：“爱他，就不要提起他”，“这是有多大仇才把他挂墙头”。我们仅从“碧水”和“闲情”两个版块对晋江作者积分排行第一的天籁纸鸢的讨论，就可以看出“粉丝监察院”机制具体运作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