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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实验田——读《平原纪事》

更新时间:2016-08-24 来源:本站原创

     □王璐

    《平原纪事》是徯晗女士最新一部长篇力作,以知青下乡为背景,重点讲述了在江汉平原上插队的四个知青张敬之、杨柳、徐晓雯和林红缨相互之间的情感纠葛以及与当地人的情感互动,故事大致沿着时间线和情感线,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语言风格和叙事方式都有着一种返璞归真的朴实,读起来,不会让人感觉到有丝毫玩弄技巧的炫耀,却也知道她可以将各种叙事技巧纯化于心,不露于形地运用着。
    首先比较值得一提的,是时空的切换,有过一两次,时间从过去跳跃到“现在”,有了这个时间坐标,便可以顺畅地以现在的观感来描述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可以有跳出时代的观念来进行思考。因此文中不少地方,有着超出当时那个年代的深入反思,如对于阶级,对于感情,对于性,作者借着当事人的口,讲出了那个年代不曾想、不敢想的话。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讲述视角,一个好的视角,可以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书中比较引人注目的就是第二章的独白,几位年轻人轮流登场,从各自的角度来推动故事的发展,使得我们可以在一件事中,深入到不同当事人的心中,了解到每个人最细微的心理波动,从而也较容易地塑造出不同的个性。然后,出现了这本书所指向的作者——重生的观察视角,哑巴重生在里面充当的叙事视角,其实就是“上帝的全知视角”,这是作者聪明地避开庸常的第三人称叙事的一种狡黠选择,一种全新尝试。从《平原纪事》开头那段话里就交代了一句:现实世界中,谁能做到这一点?唯有上帝!那么整部小说便成了上帝眼中的一块实验田。但很显然,作者并没有仅仅停留在这一层面,“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于是徯晗在叙事视角上又增加了一个独特之处:小说中,重生又作为故事中一位不可或缺的人物进入了叙事,并且让他成为叙事的参与者,从而获得叙事的真实性,叙事的合法性也由此建立!在表现形式上,作者以不同的小节划分,灵活地在这些不同视角中快捷切换而不至于引起阅读的滞涩感。
    至此,上帝的实验田中已确定了时代、空间、观照的视角,甚至在形式上,也在每章的前面,引用《圣经》里的话,接下来便是展开人性的实验。作者写作的时候,似乎带着这样一种执信,为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安排了强烈的救赎道路,对自我以及对别人。
    杨柳,在知识有罪的年代,他的“家学渊源”是他抹不去的原罪,因此他自卑,他不敢向心爱的女孩示爱,但那是个正义蒙尘的时代,他的隐忍成了他自我救赎的利器,他很谦卑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当本地姑娘刘雪梅爱上他时,他似乎坦然地接受着“生儿育女,像所有出生在这里的人一样,在这个平原上过完他的一生”的命运。也许是上帝的试探,用当地的旧俗来挑战他骨子里的自卑而又极端自尊的出身,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然后他又在一场意外中失去了一条腿,他瞬间成了上帝的弃儿,但也许这更是上帝的试探,谁又能知道?是的,他并无诅咒与恶言,而是顺从,他拒绝了怜悯,拒绝了亲情,假如上帝真的在惩罚他,就让他自己在世界的尽头用余生来赎“罪”吧。然而上帝派来了徐晓雯,让她完成了对他的第二次救赎,第一次是将他从性的罪恶感中解救出来,这次则是以婚姻的形式,令他的生活慢慢趋近于世俗的幸福与圆满,从而也得到了心灵上的平静。
    徐晓雯和杨柳一样,她的出身是她抹不去的伤痛,她慈爱,谦卑,自抑,时时忏悔,在她身上似乎能感觉到一种受难的圣母形象,“她身上总有一种自我牺牲的悲剧精神”,“隐忍,同情,与生俱来的悲悯与善”。上帝将重生交到她手中,从形式上更加完备了她的圣母形象,她教重生认字,没有个人利益上的私心,她只是觉得,学会写字,可以让这个孤独的灵魂与别人交流,不再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像圣母庇护着幼年耶稣一样,她庇护着弱小的重生,甚至她在张敬之入伍前晚所发生的一切,是另一种形式的圣母感灵而受孕的象征。这是个圣洁而伟大的灵魂。
    张敬之,这是一个有些矛盾的形象,他开始是一个浑身充满正义感、有担当、头脑冷静、有领导力的人,他利用自身在知青中的权威,庇护着出身不好的徐晓雯和杨柳,在林红缨出事后,他开始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同情与理解,然而在面对林的感情的时候,他的表现却是那么猥琐,那么无情,那么功利与精明算计。正当他拿出一副无赖的嘴脸来面对林时,事情却出现了大的转折,他本来已经彻底抛弃的道德感,却在面对林的自强自立时,神奇般地复苏了,这种有些缺乏信服力的道德回归,完成了他的灵魂救赎,他重又回到了从前那个积极向上有担当有魄力的男人。
    林红缨,似乎担当一个传奇的角色,她像一颗坚韧的种子,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都可以生长,她的经历就是不断地在谷底与谷峰之间振荡。她出身好,又有一位在省高院当法官的舅舅(“文革”中的公检法本是处于瘫痪的状态),在知青中,她第一个脱离了艰苦的劳动,成了一名公社的播音员,这是她人生传奇中第一个小小的峰点;随后她成了一名未婚先孕的准妈妈,秘密产子后,疯了,这一段开启了她人生下降的路线,从年轻漂亮出身优越的知青落到了受人怜悯的疯子;接下来又神奇般地好了,并获得了去学校当老师的好工作,她的噩运似乎过去了,人生的线路又开始慢慢地回升;随后,她,成了连村民都瞧不起的“破鞋”,她似乎对生活采取了一种放任的态度,看着自己向下滑落而无动于衷,可是在那个性愚昧的时代,她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她的教书工作也没有受到影响;何止没有受影响,她甚至还从中获利——为了减轻她的存在对公社的影响,她居然被优先推荐上了大学——作者正是以这种有些荒诞的经历来暗指那个年代的荒诞。后来,她在性的驱使下,变得扭曲,可怕,欲壑难平,最终她以离婚,读研,完成救赎,随后远赴美国,与前半生的一切告别。
    另有一个配角令人印象深刻,一个是那个生长于小乡村,中学毕业回乡当赤脚医生的刘雪梅,作者却赋予她一种现代知性女人的味道,成熟、理性,有着远超同时代人的眼界、心胸,同时还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女人,她劝丈夫放弃令人眼花缭乱的荣誉和灸手可热的前途地位,她在这片实验田中代表了人类本性的善与固有的良心坚守,默默地不求人知,只为了灵魂的安宁。
    故事整体读来较为平实,因为生活毕竟不是诗歌,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的起伏跌宕,写知青的书也很多,与知青相联系的大多是辛苦的劳动、艰苦的生活、招工、推荐上大学、参军等等,已经成为符号化的标志,只不过在这些标志中选择不同的侧重点。书中也从现代人的视角,给出了对情感与性的思考,穿透时空,来对那个荒唐的压抑人性的年代的拷问:“这蛇根本就不是别人,它就在我们身体的内部。只要时机成熟,只要有人去唤醒它,它就会教唆我们偷吃禁果。”“吃过和没有吃过是不一样的。吃之前迷恋的是它的色泽与香味,吃之后想念的则是它的味道。”这些论述,因其精辟而令人印象深刻。
    一本好书读来也会让人有些许的不满足,可能是因为作者毕竟没有知青的生活经历,因此缺少对知青生活细节的具体描述,无法给我们营造一种置身其中的代入感。还有就是前面提到的张、林性格的转变,缺少一种铺陈,读来有些生硬。
    近些年也曝出了越来越多真实的知青生活,与那种直面人性阴暗、承担超强体力劳动的生活相比,这片江汉平原上的故事,就像是一片充满着希望的上帝的试验田——这些知青们生存的环境虽然不是“流着奶与蜜”的地方,但却是鱼米之乡;大队干部们个个和善友好,甚至我在巫书记这个形象中,读出了一种慈父般的情怀——男男女女,有着高水平的道德底线,他们在上帝游戏般的试探中,忏悔着,救赎着,有惊无险地起起伏伏。